第16章 ☆、傷別離明涵遭暗算,遇故人謊言終拆穿
随軍離開的日子愈發近了,碧螺每日都在房內忙着收拾包裹,口中念念叨叨,生怕漏下什麽要緊的物件。我只笑笑,便随她去了,碧螺是第一次出遠門,自然格外慎重仔細,可我早便在外流浪過一年,身外的這些東西自然就看的輕了,更何況還是去戰場。
“神女殿下,貴妃娘娘在禦花園有請。”
一道清脆的聲音灌入耳中,我輕輕點頭,自殿外的芙蓉樹下起身,望着跟前伏在地上的婢女,理了理身上的衣裙,道:“走,帶路吧。”
如今已是冬初,禦花園也不似盛夏時節的光景,只有些許萬貴妃極為寵愛的仙客來還在吐露着生命的氣息。
裹了裹身上的裘衣,我深深呼出幾口悶氣,這才搓了搓手掌,走上前去。眼前是一處較為別致的鷹角亭,聽碧螺說,這是李淵特意為萬貴妃打造的,以供她冬日賞雪之用,我還曾感慨李淵這種糙漢竟然也有這種浪漫情懷。此時,亭上恰有幾道身影,空氣中還萦繞開騰騰的熱氣,原是亭中小爐上正煮起了茶湯,大唐的茶湯與現代不同,是以茶餅切碎碾成粉末,再經過篩淘,加入沸水中煮成糊狀,再拌以蔥姜鹽等調料,讓我莫名就想起了大學畢業那年自己跑去西安喝的那碗“胡辣湯”,以至于我适應了好久才喝慣這兒的茶湯。
“涵兒,快過來,本宮剛剛還和建成說起你來着。”
萬貴妃瞧見了我的身影,朝我微笑着招了招手,我猛地回神,這才擡頭望見萬貴妃那張笑臉,日光自她背後升起,她的面目愈發顯得不真切起來。
是了,此處不僅有萬貴妃,還有我刻意躲避的太子爺,李建成。
我努力揚起唇角,沖萬貴妃和李建成欠身行了行禮,萬貴妃拉過我的右手放在手心,嗔怪道:“你這手怎麽涼得這般厲害,快讓本宮瞧瞧,莫不是染了風寒?”
說着,她的手背便貼上我的額頭,我含笑握住萬貴妃的手指,“娘娘,明涵無事,只是剛剛在殿外站了一會兒,吹了些風罷了。”
萬貴妃這才安下心來,左右的宮人連忙上前為我添了一杯茶水,我順勢拿過,暖了暖有些凍僵的雙手。
一位婢女小步跑了過來,俯身在萬貴妃耳旁低語了幾句,又連忙退下。
萬貴妃回過神來,抱歉地沖李建成笑了笑,這才轉頭對我說道:“涵兒,幸好你過來了,本宮原是打算與你一起品品茶,聊聊天。可誰知剛剛李公公過來說是皇上要召本宮商議些事情,太子又難得過來一趟,今日你便替本宮盡盡地主之誼罷。”
萬貴妃的話語仿佛撫過湖面的巨浪,讓我剛剛平靜的心湖又波擾不休起來。
我還未想好如何回應,萬貴妃的身影便已出了亭子,不知何時,身後的宮人亦盡數随着萬貴妃散了,此刻萬籁俱寂,似乎天地間只餘下我與李建成二人在亭中對坐,甚是可悲。
我微微咳了一聲,那日的親吻與拒絕還歷歷在目,尴尬的情緒洶湧而來,我握着茶杯的手指攥得有些青白。
也許這世上最讓人難過的,莫過于你無比介意的一件事情,對方卻當做從未發生一般,随意自在地出現在你面前罷了。
李建成此刻正端了茶杯,細細地品了幾口,而後唇邊蕩漾開幾許笑意,如春風入懷一般,恰如其分地舒适醉人。
我有些氣結,未曾想,自己幾時竟變得這般慫包,遂我恨恨地咬牙切齒道:“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
似乎終于聽到自己想聽的話,那人的笑意更濃,“怎麽?笑都不可以,這又是哪家的規矩?”
“這是我們老唐家的規矩,不服憋着。”
我狠狠灌下一口茶湯,本想好好順順胸口這股悶氣,誰知那抹姜味兒再次充斥了口腔,我悲痛欲絕地趴在石桌上,難受地吐着舌頭,眉毛擰成了一團。
對面那人似乎早有準備,右手伸到我的面前,将手心中的一塊紅糖放在我的茶碗中,又自一旁取了些許燒開的熱水,聲音中笑意滿滿,一如從前。
“唐姑娘,知道自己不能吃姜,以後就多注意一些。”
我的淚水隐在眼眶之中,微微低頭,順道遏制了自己流淚的欲望,“太子殿下有心了。”
未曾想,幾時,情緒隐藏竟變得如此艱難。
為什麽,你既然不要我的感情,又何必如此貼心待我?
“說起來,我們還未曾對那段時光好好地告個別,不妨今日就對飲一杯,前塵皆忘,如何?”
李建成端起身前的茶杯,手指撫在雕花的玉杯上,煞是好看。
我擡眼望了望眼前氣定神閑的男子,到底是多麽決絕的人,才能以如此輕松自在的心态說出如此斷情決意的話來?
但不可否認,他說的也對,也是時候向過去好好地告個別了。
我強忍着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笑容燦爛異常,“今後年華無限,再不相幹。”
不顧對面人的動作,我猛地将茶水灌下,茶水郁結在喉中,狠狠嗆了幾口,以至于咳出幾朵淚花。我行禮作別,幾乎算是落荒而逃,莫君輕,容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再見了。
原來: 有些話,不必說透,懂得人自然會懂;有些人,不必再見,因為必當分離。
今後,他只是東宮太子李建成,而我終将離開這裏,遠離所有的是是非非,做回一個普通人,一個不需要成為別人争鬥工具的尋常百姓。
也許,若是沒有那趟秦王 府的告別之行,我如今不會落得這幅下場。
帶着身體強烈的不适之感,我強忍着淚水回到殿中,将一臉焦急的碧螺擋在門外,死命插上門栓後,便再也支撐不住一般,伏在床邊,哭得酣暢淋漓。
明日便是出發太原之日,我想着自己與李世民多少還算有些情意,便獨自乘了轎子,去了秦王 府探望。
由于戰事無常,等到歸來之日不知是否已是來年開春,我又因了積寒而極為怕冷,遂碧螺大清早便趕去了尚藥局,想找位侍禦醫為我開幾副方子,拿些驅寒禦暖的藥材備着。
許是因為我臨時才拿定主意,有些突然,待我趕到秦王 府時才被告知李世民并未在府上,而是奉命出門,領了差事。可就在我轉身打算離開的那一刻,長孫無雙自秦王 府出門,恰巧叫住了我,我回頭,她的笑意盈盈,莫名讓人生了寒意。
“神女殿下,既然來了,便請進來坐坐吧,省得貴妃娘娘再抱怨我招待不周。”
長孫無雙貌似熟絡地拉住我的手,不知為何,我的心下一陣惡寒,那張精致無缺的臉仿佛一張面具一般,讓我看不透她表面的僞裝下到底藏了怎樣的心思。
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聽到門口處傳來一道聲音,如此熟悉,雖比不得往日的稚嫩,卻依然溫柔體貼。
“王妃娘娘,聽說您有事要交代奴婢,奴婢找了半天,您竟然在這兒,怎麽也不添件衣裳?”
是了,我不會認錯,那個手上搭了件外衣,匆忙自門口跑到長孫無雙面前的身影,就是恒月……
轟隆一聲巨響,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以至于我靜默了良久,找不到任何言語。
“你……”
聽到我發出的聲音,恒月回身,望見我的那一刻眼神中漏出些許慌亂,但也僅有一秒,一秒。
“怎麽?神女殿下可是認識西奴嗎?”
長孫無雙拉了恒月的手,含笑問我。
西奴……麽?
似乎明白了什麽,我忽地大笑兩聲,沖着恒月,亦是沖着我自己。
見我如此反應,恒月的眸中閃過一絲憂慮,瞬間,卻又毫無蹤跡。
“不認識。”
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我微微一笑,“抱歉了,王妃娘娘,明涵身體不适,明日還要随軍出征,就先行回宮歇息了。”
長孫無雙眸含深意,只點頭,目送我遠去。
呵,李世民,你還有多少套路留給我呢?利用我認為的虧欠來将我引入秦王 府中,白白得了天賜神助的美名,又利用秦瓊對我的情意,将他們召入秦王 府如虎添翼,是麽?
我不恨別人,我只恨自己,為什麽?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還是輕易地就落入別人的陰謀之中,成為他人争權鬥勢的工具?
漸漸地,我開始分不清到底我該相信誰?
酒入愁腸,愁意難歇。
我趴在長安城的一家酒肆內,難得的想大醉一場,忘掉所有的套路心計,在醉夢中回到兒時的孤兒院,和那些小夥伴重聚,還有那個經常裝作對我兇巴巴卻是真心疼我的院長奶奶。
“姑娘……”
“姑娘,你醒醒……”
“姑娘……”
是誰在叫我?
我自夢中無力地掙紮,眼眶異常地酸痛,任我如何努力都睜不開分毫,腦中醉意仍在,頭痛欲裂。
意識逐漸渙散,我的心底忽然一陣沒由來的恐慌,似乎自己正在堕入黑暗的漩渦,那般深沉,難以掙脫。
似乎若是我此時無法醒來,便是萬劫不複。
……
“不要!”
我猛地坐起身子,腦袋疼痛地厲害,眉眼處一陣酸麻,我擡起胳膊揉了揉額頭,手腕處卻傳來一陣麻木抽痛之感,我心下一驚,驀地清醒過來,如今窗外漆黑一片,竟已然是月過中天了。
這不是我的寝殿,眉頭緊緊一鎖,我記起來了,今晨我去了秦王 府,接着便是一家酒肆,再然後似乎便昏睡了過去。我想着清早馬上便要随軍出發,遂猛地一撩被子,打算起身下床,卻一不小心狠狠地跪倒到地上,身下一陣刺痛之感。我愣怔了半晌,淚水淌過唇角,終是阖了雙眼,接受了如今這個事實。
我這怕是,失身了……
許是聽見聲響,外面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殿下,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微微一顫,這道聲音我識的出來,它的主人便是東宮侍衛孟岩,能讓他喚作殿下的人,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果然,一道慵懶困倦的聲音響起,“無事,在外侯着罷。”
我伏在塌上,轉身望他,一抹洶湧的欲望似乎要突破喉嚨,将此時此景撕裂開來。
是了,塌上那人便是前幾日還在說要與我忘卻過去,再不相幹的人,李建成。
那人伸出手來,似乎想将我帶到塌上,“怎麽?地上很舒服麽?”
我嗤笑一聲,用力推開他的手,“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如今到底是何情況?”
他望了我一眼,語氣裏只有淡漠,“哦,昨日本太子醉了酒,只知道有人送了美女來為本太子暖床罷了。如今想來怕是有人想攀附本太子,所以才将神女送來做了禮物。”
我雖是望着他,卻又好似透過他望進我自己的心底。面前的他是如此的陌生,真不知道,當初的我到底又怎會那般小心翼翼地喜歡上他呢?
“呵呵,太子殿下還真是甩的幹淨呢。”
若是有人能望進我的眼中,那他一定可以看到我此刻的絕望和傷悲。
誰知,李建成卻将我一把帶起,扣在懷中,那人的模樣越發清晰,觸手可及,“不如将錯就錯,唐姑娘今後便搬來我太子府如何?”
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如今只叫人汗毛直立。
我的淚水終于禁不住,猛地掉落。
原來,竟是如此……
“啪!”
只聽清脆一聲響,我狠狠甩了李建成一個耳光,“李建成,你無恥!我要的是感情,不是利用!”
‘利用’二字幾乎是咬牙切齒。
他似乎沒有預料到一般,只靜靜地保持側着身子的姿勢,半晌,才大笑幾聲,“怎麽?你不是一直暗慕本太子麽?難道還要故作清高不成?”
呵,故作清高嗎?原來他明知我喜歡他卻又一直對我不明不白,如今看李世民日益強大,所以便坐不住了,想利用我,将我當做贏得勝利的籌碼嗎?
我望見圓桌上擺放的花瓶,忽地一把将其拂到地上,順手拿起一塊碎片,便刺向那人的胸口,“你聽着,我唐明涵只愛過莫君輕,從來都不是你李建成!”
孟岩聽到聲響,猛地推開屋門,卻被李建成出聲喝止。
“滾出去!”
孟岩看到此間場景又呆了一瞬,才默默收了腳步退出門外。
“你不必為我負責,但我也絕不會枉自吃虧,這一道傷疤便算是你對我的忏悔了。”
李建成望了我片刻,卻并未推開我,只見他猛然握住我的手,又狠狠用力一送,我手中的碎片徹底沒入他的胸口,我慌亂中松手,連忙擡頭望他,他卻微微一笑,臉色卻蒼白地厲害,“甚好,我李建成也從不欠別人半分,如此一來,我們,便兩清了。”
我的心再次被撕裂開來,輕輕嗤笑一聲,笑自己剛剛看到碎片沒入他胸口時的恐懼,笑自己就在剛剛還在期待着什麽。
“李建成,既然不喜歡我,你又何必先前傷了我的心,如今又傷了我的尊嚴……”
我的聲音早便失了靈魂,惟餘空洞。
還未待他言語,我便又笑了兩聲,只是笑着笑着,眼淚卻又溢了出來,我望着他,似乎從不認識他一般,一字一頓道:“李建成,自此今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兀自起身理了理衣裳,聲音淡淡,不知喜怒:“正巧,也省了本太子的麻煩。”
望着他推門而去的背影,我忽地便恨起了他,更恨起了剛剛醒來見到李建成的那一刻竟有些微微松了口氣的自己。
……
淚水肆虐不止,碧螺在外使命地敲打着殿門,我卻充耳不聞。
我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多多留評哦寶寶們,作者菌動力滿滿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