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長安明涵欲逃離,失戰機流亡難民群
此去巫山千萬裏,餘生寥落一燈寒。
當我乘着李淵禦賜的車辇告別長安城的時候,李世民與李建成均未現身,倒是長孫無忌慌慌張張地趕來城門為我們送行。只是不知為何,他只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半晌,三軍将行時,他才一把拉住我的手,道了句:“定要平安回來!”
長安的亭臺樓閣愈漸模糊,我撩着簾子,心下忽地就有些感慨,想我當日颠沛流離無處可栖,是唐宮接納了我,若是從此天涯陌路,任誰都會留念不舍的。
“姐姐莫要再看了,長安城已經離得很遠了,路上颠簸,姐姐還是早些歇息吧。”
說着,碧螺拿過一件厚厚的刺花裘衣為我披在身上,她的指尖不經意刮到我的脖子,微涼。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瞅了瞅這件桃紅色的少女心毛裘,伸手捂住她的手,道:“姐姐我又不是那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這才什麽天氣,不用把我包地像個粽子一樣吧。”
碧螺卻理直氣壯地拍掉我的手,粉嫩的嬌唇翹起,眸光純粹清亮,裏面卻包裹着無盡的關懷和溫暖,“如今正是晚秋,夜間風涼,若不注意保暖禦寒的話,你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我愣了一瞬,任碧螺又把一旁的暖爐塞到我的手中。之前在桃林縣落下了體寒的後遺症,碧螺只聽我講過一次,卻一直記挂着,并為我時時預防着。
我伸手刮過她的額頭,明明淚光閃爍,卻偏偏裝作漫不經心,“傻丫頭。”
順便将身上的薄毯亦蓋到碧螺的膝上。
望着碧螺困倦地倚在馬車側窗上小憩的模樣,我的眼眶終是盈滿了淚水。
若是注定要走,就不該留下種種枷鎖困住別人,更困住自己。
只是天行有常,非人可逆。
裴寂的軍隊趕到山西時正巧趕上天旱無雨,四處極為缺水,遂裴寂索性将隊伍駐紮在介州城外的度索原,以便随時在附近的山澗中用水。
沒成想,宋金剛竟趁機派人暗中斷了山澗的水源,又在裴寂無計可施急于求水之際偷襲了李唐大軍,裴寂收攏兵士倉皇出逃,此時的我已望不見他的身影。
馬車颠地厲害,忘了自己是第幾次叫停馬車,伏在路邊的枯樹上吐得昏天暗地。碧螺急得團團轉,我卻偏偏不讓她再去麻煩軍醫來為我診脈,碧螺眼眶紅得厲害,卻默不作聲地幫我煮了些清淡的粥喂我喝點。
“不用擔心,我最近正好覺得自己胖了些,就當減減肥了嘛。”
雖然心知自己為何如此,可我還是有些沒心沒肺地沖碧螺打趣了一句。
碧螺抿着嘴不理我,卻伸手貼上我的額頭,手心中似乎還泛着絲絲冷汗。
她的聲音滿是焦慮:“不行,我們不能再這麽趕路了,你的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了。裴大人怎麽這般自私,竟不顧姐姐的死活自己逃了?!”
碧螺說着說着忍不住還落下幾滴淚來。
我心知此時若不趕快離開,很快便會被宋金剛的人馬追上,輕則成為俘虜,重則一命嗚呼。
我伸手抹了抹碧螺臉上的眼淚,笑道:“你這個樣子倒像是姐姐我得了什麽大病一般,好啦,快些扶我起來,我們還要趕路呢。”
聽過我的話,碧螺連忙攙住我的胳膊,只是我們還未徹底站穩,便聽得一道戰馬的嘶鳴聲,伴随着不規律的車輪轉動聲,我心下猛然一驚,馬車!
待我連忙跑到路邊一瞧,這才腦袋一空,險些暈倒。
碧螺急得直跺腳,“混蛋!這幫殘兵敗将竟敢扔下我們逃了!”
說着,不知打哪兒爆發出來一股力道,竟瞬間奔上前去,一把拖住馬車的側粱,駕車的小兵似乎吓了一跳,手上的馬鞭卻敲得更狠,“駕!”
碧螺的身子被拖在地上,很快劃出一片血痕,覆在幹黃的樹葉上,觸目驚心。
“姑奶奶,你們這般磨磨蹭蹭,小的真的和你們耗不起啊,小的家裏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被那宋金剛俘了,又有何顏面回鄉?”
碧螺一聲不吭,嘴唇咬的發白,額頭上冷汗直流。我終于反應過來,拼命地尖叫一聲,碧螺終是脫力一般,倒在地上。
我匆忙上前拖起碧螺的身子,碧螺撲到我懷中,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姐姐,對不起,是碧螺沒用!”
我撫了撫她的後背,笑容有些恍惚,“怨不得你,也怨不得他們,這本就是我太不争氣,他們能忍受至今已是不易,只是還連累了碧螺你。”
碧螺卻抽了抽鼻子,回握住我的手,定定地望着我,道:“說什麽連累,能在這種時刻陪在姐姐身邊,碧螺很開心。”
我終是笑了,也好,既然天意如此,那我不妨就帶着碧螺一起離開。
“姐姐,你醒醒……”
“姐姐,你不要吓我……”
“姐姐……”
……
誰在叫我?
小腹抽痛地厲害,我的手指死命地抓住身下的草席,眼睛緊閉,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噌噌直冒,滑落在我的肩窩,滾燙。有人似乎将濕熱的毛巾搭在了我的額上,動作有些慌亂無措。
這是第幾次昏睡後又疼醒了?
夢中自始至終都是那個人,他隐在瓦崗的暮色中,隐在洛陽的輕歌裏,最終,卻撕裂開來,再無痕跡。
呵……
他的孩子馬上就要消失了,可是他卻仍在長安的夢鄉裏,枕着月色,攬着佳人。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
愛錯了人,注定會遍體鱗傷。
“碧螺……”
我輕聲喚了一句。
碧螺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已哽咽不止。
“姐姐,你為何瞞着我?為什麽不早些放棄這個孩子?你的身體怎麽能經得住你這般折騰呢?”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在難民群中流亡了多半月的時間,我的體力已是極限,只是對不起了,我的孩子,娘親沒能保護好你。
“姐姐,你不要睡啊,我帶你去找大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碧螺哭得聲音已有些嘶啞。
原來在古代,流産真的就是生命攸關的事兒了。
只是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離開,未嘗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碧螺……”
我艱難地探出右手,碧螺緊緊握住我的手,使命地點頭。
我笑了,接着才道:“好好活下去。”
碧螺一愣,随後,哭得像個剛剛丢了糖果的孩子。
“還有……幫我告訴他……我恨他。”
“ 他是誰?…姐姐…姐姐!”
我的眼皮終于重重地合上,碧螺顫抖着将我護在身前,剩下的,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李建成,我恨你。
是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