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歡”聚
“歡”聚
明絮還是登上了飛往瑞典的飛機,我因為工作的原因,甚至沒能去機場送一送她。登機前,她給我發了一條消息,讓我每天把小沐的食譜發給她,這條消息我中午才看見,給她回了一句“好的”,我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有什麽可以說的,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什麽也沒發過去。
周書讓我今晚帶上小沐一起吃飯,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他告訴我一定不會對我做些什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有了擔心的事情後,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就像高考前的時間總是顯得很短暫一樣。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和小沐、周憶竹坐在桌前,周書一盤盤地把菜端上桌,他端上一道菜,我的臉就黑一分。
可樂雞翅,清蒸魚,蚝油生菜,紅燒肉,麻婆豆腐,紫菜蛋花湯。
竟然和分手那日,我給他做的菜一模一樣。
我明明記得那時的周書只看了一眼餐桌就去收拾行李了,怎麽會把我那時做的菜記得一清二楚。
周書為我們倒上橙汁,我皺了皺眉,把橙汁換成了白開水。我為什麽這麽抗拒橙汁,周書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還是不由分說地把一杯橙汁放在我的手旁,用一種聽起來很溫柔但卻很強硬的語氣道:
“喝橙汁,解膩。”
我看着他,目光冰冷。周書笑了,端起我那杯橙汁,抿了一口,沖我挑了挑眉,當他的喉結随着吞咽而一滾的那一瞬間,我厭惡地移開了視線,周書把那杯橙汁放到我面前,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喝下,我用餘光瞥了瞥小沐和周憶竹,這倆埋頭吃得正歡,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和周書的異樣。
杯子裏的橙汁此刻還未平靜下來,微微晃着,杯壁上挂着的幾滴液體緩緩滑下,當其與那半杯液體交彙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聽見了清脆的滴答聲。
我伸出手去,将要碰到裝有橙汁的杯子時卻繞了個彎,端起那一杯白水,有些挑釁地看着周書,把白水一飲而盡。
“幼稚。”周書低聲笑着,不再管我。
而後,我們很平靜地用着餐,也不過多交流,倒是小沐和周憶竹說個不停,我看小沐吃魚的時候還在說話,擔心他被魚刺卡着,便出言提醒:
“小沐,吃魚的時候不要——”
或許是我突然說話把他吓着了,小沐突然面色一變,咳了幾聲,我和周書都愣了。
小沐指了指喉嚨,又指了指碗裏沒有吃完的魚肉,明顯是被魚刺卡着了。
先前吃魚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明絮把魚刺剔出去了再給小沐吃,想到這,我不由得懊惱自己的失職,竟然讓小沐自己吃魚了,可能小沐也覺得媽媽剔魚骨的時候很輕松,所以自己也行。
我匆忙起身,去周書廚房裏拿出了醋,先前來他家煮過一次面,我還記得調料的位置。
當我走出廚房時,周書一臉焦急地蹲在小沐身前,見我拿着一瓶醋,皺眉道:“你拿這個做什麽?”
“軟化魚骨啊。”說着,我就準備向碗裏倒醋。
聞言,周書低聲罵了一句:“你化學白學了?真要軟化得泡多久啊?”
話罷,他扭過頭,輕聲安撫着小沐:“來,把嘴張開,啊——”
小沐乖乖地把嘴張開了,周書打着手電仔細查看着:“還好,卡得不是很深,這根魚刺也不大。”
說完,他讓小沐彎下腰,用力咳嗽,小沐按照周書的指示彎腰咳嗽,我聽他咳得聲嘶力竭,不由得擔心起來:“這能行嗎?”
周書沒有理會我,而是皺着眉仔細觀察着小沐的反應。可能小沐還是咳得不夠用力,那根魚刺依然卡着,此時的小沐已經滿臉淚水了。周書起身,領着小沐到了廁所,我一臉疑惑地跟了上去。
不知為何,周書這一刻竟然給我一種放心的感覺。
我看見周書伸出手去按壓着小沐的舌根部,小沐難受得皺起了眉,但還是忍耐着,突然,他一把推開周書,打開馬桶蓋,嘔吐了起來。
我身後的周憶竹“噫”了一聲。
小沐吐完後,周書讓小沐漱了漱口,用洗臉巾給小沐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問他魚刺還在嗎。小沐咳了幾下,有做了幾個吞咽的動作,面露喜色:
“沒有了!謝謝周叔叔!”
“沒事,吃魚的時候小心點。”周書起身,一邊洗手,一邊朝我投來了責怪的眼神,“好好地吓他幹嘛?你真得慶幸是根小魚刺,還卡得不深,要是是根大的,還有得折騰。”
我拿着醋不知所措:“我提醒他吃魚的時候別說話啊!”
“行了,繼續吃飯吧,把我吓得的。”周書在毛巾上擦去手上的水珠,“把醋給我放回去。”
“知道了。”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重回餐桌時,我看見周書正在低頭用筷子戳弄着什麽,我垂眸,才發現他在剔魚刺。
待檢查好幾遍後,他把剔去魚刺的魚肉分給小沐和周憶竹,又囑咐他們吃的時候還是要小心點,可能有些細小的刺沒剔出來,看他這麽熟練的動作,我突然想起了明絮。
說起來,我真的沒怎麽參與照顧小沐。大部分時間,我只是陪小沐玩而已,小沐的生活起居完全是明絮在負責,有一次明絮讓我給小沐拿一條褲子,我看着小沐房間裏分成了很多格的衣櫃一頭霧水,明絮不耐煩了,沖我說在左數第二排的第三個抽屜裏。
除了衣服,小沐的玩具也是明絮負責收拾的。仔細一想,我是沒有盡到父親應有的職責的。小沐還小的時候半夜哭鬧,我起身,抱着小沐哄,可是他卻越哭越兇,而明絮就像超人一樣,能敏銳地察覺到那時還是小嬰兒的小沐的需求。
她真的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性,工作和生活兩個方面她都相當的出色。而我,只能說在工作上可以和她相提并論,而在生活中,我就是一個應該遭到唾棄的“喪偶式育兒”中隐身了的父親。
小沐的作文大多寫的都是我陪他玩的一些事情,看起來我就像是一位參加了孩子成長的父親,但是實際上,與明絮相比,我做出的貢獻還不到她的千萬分之一。在小沐心中,他會記得每個周末我帶他出去爬山、逛公園、去游樂場,但是卻不記得每天早上的熱牛奶和三明治。
我夾起一塊魚肉,學着周書的樣子剔着魚刺。
其實我也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明絮的照顧。
幫我疊得整齊的衣服,幫我洗幹淨了的咖啡杯,幫我整理好了的書桌,幫我收拾好了的畫。
明絮是那個在婚姻中付出了最多的人,離開了她,我和小沐會一頭霧水,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子會變成一個迷宮,大的布局我很清楚,可是要說要哪個東西,我只會滿屋子亂撞。就像小沐要洗澡的時候,我卻不知道他的貼身衣物放在了哪裏。
我是配不上明絮的。
每當明絮用滿懷愛意的眼神看向我時,我都萬分心虛。我給不了與她平等的愛意。
我真的是一個爛人。
把剔好魚刺的魚肉分到小沐和周憶竹碗裏後,我說了一句“我吃飽了”就離開了。我坐到沙發上,低頭玩着手機,突然,微信響了。
是明絮。
“你們吃飯了嗎?”明絮問。
“嗯,吃了。”我回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們和小沐同桌還有他家長一起吃的飯。”
“他倆關系還真好啊,我之前接小沐的時候和憶竹家長聊過幾次,他說憶竹經常提起小沐呢。你方便接視頻電話嗎?”
面對明絮突如其來的視頻請求,我愣了愣,随後問周書:“我能打個視頻電話嗎?”
像是聽到了什麽很離譜的話,周書撲哧一聲笑了:“你這麽拘束幹什麽,當然可以。”
随後,我就給明絮打了過去,我正想拿出耳機,可是明絮的聲音已經傳出來了:“小沐呢,怎麽沒看見他?”聽到明絮的聲音,還在吃飯的小沐立刻離開餐桌,沖到我身邊,甜甜地喊了一聲“媽媽”。
突然,我意識到周憶竹還在場,覺得有些不妥,轉頭看了一眼周憶竹,但他看上去好像沒什麽一樣,還在愉快地吃着雞翅,說起來,這孩子的胃口還真好啊。
小沐擠過來後,他就一個勁地和明絮誇着周書的手藝,光說還不夠,他還拿着手機跑到餐桌旁,湊到周書身邊,和明絮介紹着周書,還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周書是如何把他從魚刺怪獸手中解救出來,明絮邊聽邊笑,忙不疊地沖周書說着謝謝,周書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說沒什麽。
我突然很好奇周書此刻會不會覺得有些心虛。
小沐又跑到周憶竹身邊,一把攬住大快朵頤的周憶竹,沖明絮道:“這是我最好的哥們兒,周、憶、竹!媽媽你已經見過好多次了!”
明絮笑着和周憶竹打招呼,周憶竹也腼腆地笑着揮了揮手:“阿姨好呀,阿姨你那邊還是白天呢。”
“是呀,有時差呢。”明絮溫柔地回應着。
聽着小沐的絮絮叨叨,我也笑了起來。這孩子真的是開心果,每次過年回去,他嘴甜得能讓全桌人心花怒放。
不知過了多久,小沐把手機還給了我,我和明絮又說了一會兒話,就挂掉了。
其他人也都吃好了,周書起身,我默了默,還是不好意思坐在這裏不動,起身幫他收拾着碗筷。
洗完碗,我和周書坐在沙發上,有些尴尬,小沐和周憶竹倒是閑不下來,拿着玩具就打鬧起來了。
我看着他倆蹦蹦跳跳,突然回想起了和周書的童年。
我感嘆道:“小孩子都一樣啊,他倆和我們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我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我和周書的結局可謂慘烈,如果是我,絕對不可能讓小沐走上我的老路,我相信周書也絕對不會允許周憶竹成為他那樣的人。
周書沉默了半晌,道:“是挺像的。”話罷,他思索了一陣,道,“你要不然搬過來吧,和小沐一起。”
剎那間我腦海裏閃過無數令我作嘔的片段,剛剛感受到的一點溫馨在此刻化為泡影,在苦海裏翻騰着嘲笑着我片刻的心軟,我心底警鈴大作:“不可能,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無緣無敵地對小沐那麽好。”
周書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回到從前的那段時光。”
聞言,我愣了,半晌,冷笑道:“晚了。你不要一邊幹着讓我惡心的事情,一邊說着你還愛我,想回到從前,你不覺得你很矛盾嗎?”
聽了我的回答,周書嘆了一口氣,不自然地摸了摸後頸:“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