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瘾

上瘾

到家時,明絮已經準備好了她離開前的最後一餐,豐盛無比,小沐看得兩眼放光,鞋都不脫就竄到了餐椅上,明絮批評了後才脫鞋、洗手坐到餐桌旁。他還沒有開動就對明絮的手藝大加贊賞,說看着就流口水了,簡直色香味俱全。看他說得那麽誇張,明絮笑了笑,看向我。

我想,在明絮的眼中,我此刻臉色一定很不對勁。

她有些擔心地朝我走來,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回過神來,強撐起笑容:“沒事。”說完,我沉默了半晌,又轉身,不顧明絮和小沐的呼喚,一邊合上門一邊說道,“我有資料落在公司裏了,你們先吃,我去公司拿完資料就回來。”

合上門那一剎那,我長舒一口氣。

如果此刻要我笑着和小沐明絮一起吃飯,還不如殺了我。雖然一直以來我都盡力扮演着我應該有的角色,但是今天,我想任性一回,一直這樣演下去,真的很累。

我到了樓下花園,在便利店買了一包煙,找了個我家看不到的無人角落,點燃一支。

煙霧溫柔地朝我擁來。其實我很久都沒有抽煙了,那會兒去見周書抽的那一根,也是我和明絮談戀愛後抽的第一根。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時在西餐廳,周書眼含熱淚地跟我說的那些話,如果那之後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可能不會再繼續恨周書了。

當時的我真的相信了他的話,我信了他去找我的家人,坦白了他同性戀的身份,我信了他在嘉陵江畔思考了很久,最終決定放棄我,我信了他和家裏人鬧掰了,憑着年少時的感情,我竟然義無反顧地相信了他。

說我不喜歡周書是假的。從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感情開始,到我們分手為止,整整過去了十二年。十二年,能夠讓一個一年級的孩子走上高考的考場,這麽長的一段時光,怎麽可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完全割舍。

哪怕是剮下一塊肉下來,長好也需要時間啊。

如果我和周書的故事在那一天畫上句號,那他還是我心中的周書,只不過不再屬于我而已。如果真在那一天道了別,以後提起周書時,我想到的還會是那個在安漢三中的頒獎臺上,眼底一片璀璨的少年。

可是上帝給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我為我的愚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從今往後,“周書”這個名字代表的不再是我年少時的寶藏,而是幾乎要讓我發瘋的惡魔。

煙霧讓我猛烈地咳了起來,我突然想,如果就這樣死去就好了。

這是我欺騙明絮和小沐應得的。我是個罪人,受周書折磨會是我的贖罪方式嗎?如果我從此消失,那我的罪孽會随着我的死亡而煙消雲散嗎?

顯然不會。

在明絮眼裏,我還是愛她的丈夫,在小沐眼裏,我還是愛他的父親。如果我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他們會有多無助。所以我必須得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哪怕蛆蟲已經啃食掉了我的血肉,我也要支起看上去無異的外殼。

我活該。

我掏出手機,屏保是我和明絮、小沐的合照,我還未反應過來,一滴淚就從我臉頰滑落,滴在手機屏幕上,落淚之處邊緣出現斑駁的彩色小格,無比刺眼。我一只手拿着煙,一只手僵硬地按着撥號盤。

我存了周書的電話,但我還是習慣于自己摁出那一串數字。輸入最後一個數字的那一瞬間,周書的名字赫然出現,就好像他出現在我如今的生活中那樣突如其來。

我摁下撥號鍵。

“喂?”周書很快就接通了,可能他正在玩手機。

“我問你,你當時在西餐廳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是假,周憶竹到底是你領養的還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到底結沒結婚?”我的語速很快,好像我稍微放慢一點,就會失去質問周書的勇氣。

電話那頭的周書短促地“啊”了一聲,随後似乎是對着他那邊的周憶竹說道“你去廚房幫爸爸燒一壺水”,片刻後,他壓低聲音:“那天我說的字字都是真的,憶竹是領養的,我沒結婚。我承認我當時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是我說的話絕對沒有一點虛假的成分在。”

“你覺得我會信嗎?”我的聲音很顫抖。

“你如果不信的話就不會打電話給我了。”周書帶了幾分無奈的笑意,卻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沉默半晌,輕聲道,“你是在哭嗎?”

“……沒有。”我胡亂抹了一把臉,把煙掐滅,丢進垃圾桶。

周書嘆了一口氣:“是我逼你逼得太狠了,你放心,我明天晚上只是想好好和你聊聊,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就聊聊?你騙鬼呢?”我冷笑着,“聊着聊着給我瓶橙汁,然後給我拍那些照片?或者說拍照片已經滿足不了你了,我們直接到床上去?”

聽了我的話,周書頓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道:“你現在在哪啊?怎麽口無遮攔的。”

“你也知道羞恥啊?你做出那麽惡心的事情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羞恥?”

“你如果實在不放心,你可以把小沐帶着,難道小沐在的時候我還會對你做出什麽事嗎?”

“你別叫他小名!!”當“小沐”二字從周書嘴裏蹦出來的時候,我突然感覺無比的憤怒。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生氣,是因為他叫得很親切嗎?是因為我覺得他不配這麽叫小沐嗎?還是因為在周書看來,我已經不堪到需要小沐的保護了呢?

顯而易見,是第三種可能性。

“行了,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些事情嗎?”周書嘆了一口氣,道。

我還想說些什麽,卻喉間一哽。

的确,我撥通周書電話只是想問清楚,當時在西餐廳他到底有沒有說謊,好像他那時說了真話,我就沒有那麽可悲了似的。

我能回應的就只有一聲悶悶的“嗯”。

周書沉默片刻,道:“說真的,明天晚上你和林何沐來我家吃飯吧。就當是讓憶竹和林何沐聚在一起玩一會兒,行嗎?”

當年,我還和周書在一起的時候,每次他用懇求的語氣時,我都會心軟。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我還是回避了他的問題,而是開口道:“如果我選擇的路是離婚,你會放過小沐和明絮嗎?”

“什麽叫放過?”

“不把你拍的照片、錄的視頻發給他們,保證他們不會通過你了解到我是多麽惡心的一個人。”

“那當然。”周書的語氣很肯定,“怎麽,你想離婚了?”

我冷笑着:“當然不會,我只不過想問問,為什麽當時你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會兒卻又想要我離開明絮?”

“因為我還喜歡你。”我話音剛落,周書就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個答案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可以接受他告訴我,他看不慣我過得這麽舒心,想來折磨我,也可以接受他回答說他只是想通過毀掉我來找回優越感,就像從前那樣,我甚至可以接受他告訴我,我只不過是他發洩的一個工具罷了。

可是周書的回答卻讓我感覺渾身冰涼。

多好笑啊,他說他還喜歡我。一個會把我拉入地獄的人,告訴我,他喜歡我。

我突然很想穿越回向周書告白的那個夜晚,把酒瓶子砸在那時的我身上,讓我閉嘴。

忽然間,我想起了高中軍訓的時候,在我即将說出“我喜歡你”的那一瞬間,燈突然熄滅了。那時的我想,連上帝都不願意讓我表達感情,可是如今想來,那是上帝在救我,可我不知好歹,一意孤行,最後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從周書嘴裏說出來的“我喜歡你”不會讓我覺得感動,只會讓我覺得惡心透了。

“如果當年你離開時不那麽毅然決然,我或許也不會結婚。”我回道。

周書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我已經沒有心情聽了,挂斷電話。

分手那天,我絞盡腦汁做了一桌子好菜,從熱氣騰騰端上桌一直等到飯菜冰涼,給周書打了無數個電話,他也不接。好不容易聽到開門聲,我欣喜萬分地迎了上去,想要擁抱周書,周書卻避開了我,随後,迎着我疑惑的目光,說,“分手吧。”

話罷,他繞過呆若木雞的我,一言不發地收拾着他的衣服,不管我怎麽質問他,他都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而當我徹底發飙時,他只是厭惡地看了我一眼,随後把我推出了卧室,鎖上了房門,任憑我怎麽踹門罵人,都不理會我。

他打開門時,拖着行李箱,甚至沒有對我說一句“好聚好散”,從此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那天晚上,我把菜重新熱了熱,一個人大口大口吃着。

我在那所公寓裏從“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等到“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我本來以為我還會繼續等下去,可是有一天,我渾渾噩噩間沒有關好門,和周書養的貓走丢了。我滿大街地貼尋貓啓事,可最後也沒有把它找回來。它就像周書一樣,突然和我的生活再無關聯。

挂斷電話後,我又把煙盒丢進垃圾桶,擦了擦臉,确保沒什麽異樣,開始往家走着。

我看着門口貼的春聯,過了很久才打開門。

開門那一瞬間,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

小沐高興極了:“媽媽!爸爸回來了!我們可以吃飯了!”

明絮也笑了,朝我招了招手:“快進來呀,我剛剛熱了熱,這回兒還熱氣騰騰的呢。”

我鼻尖一酸。

我笑着低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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