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枯萎

枯萎

就像周書當年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中那樣，明絮和小沐也突然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離去是我親手造成的。

我挂掉了所有電話，靠在窗邊，點燃了一支煙。

煙霧緩緩升起，熏得我的眼睛有些難受。白色的煙霧模糊了眼前的雨景，我突然想起當年第一次抽煙的情形。

那時我和周書剛中考完，出于好奇，我和他買了一包煙，躲到樓道，壓制住內心的不安顫顫巍巍地點燃了一支。

打火機咔噠一聲，煙草被灼燒得滋滋作響，周書說着“點燃了點燃了”，我猛地吸了一口，卻被嗆得眼淚直流，周書見我如此狼狽，滿腹疑惑地點燃新的一支，我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等着看他的笑話。

火焰的微光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周書知道不能像我一樣猛吸，放緩了動作，可是依然被煙草打回了原形。我和他相視一眼，随後大聲笑了起來，笑聲喚醒了一直沉睡的聲控燈。

暖黃的燈光和布滿灰塵的樓道，是我對于那個如今已經破舊的地方最深刻的印象。

窗外的景色逐漸被夜色吞沒，到了下班的時間，車水馬龍，萬家燈火。

當我出神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不用回頭，我知道那只會是周書。

周書将塑料袋放在桌上，走到我身邊，擡手掐滅煙：“陪我做飯吧，我正好缺個人給我打打下手。”

我擡眸望了周書一會兒，點了點頭。

洗案板，切菜，開火，倒油，翻炒，出鍋。

鍋碗瓢盆的嘈雜稍微占據了我的心思，我試着不再去想明絮和小沐，卻突然發現這一份嘈雜和明絮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很契合。那會兒明絮紮起頭發，在廚房忙忙碌碌，端出一道又一道菜，小沐沖去洗手，迫不及待地想要開飯。

咔噠，咔噠。

我心不在焉地切着菜，卻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指尖傳來的痛意并沒有讓我從情緒中抽離，我愣愣地看着鮮血從創口處緩緩流出，一時忘了應該去止血。

周書見我停住了動作，疑惑地看向我，才發現我受傷了。

他匆忙放下手裏的活，到客廳翻找創可貼，我捂着手上的那根手指，鮮血卻從我四指縫隙中流出，落在廚房的地板上，觸目驚心的一點紅。

周書小心翼翼地把創可貼貼在了我簡單處理後的傷口上，嘆了口氣：“你去客廳選個電影吧，等會兒我們邊看邊吃。”

我悶悶“嗯”了一聲，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說起來，你來這邊來得這麽頻繁，憶竹呢？沒有人照顧他嗎？”

周書苦笑了一下：“我之前經常加班，他從小就習慣了自己在家。我走的時候都把飯菜做好了，他要是餓了，拿去微波爐熱一下就行。”

“你現在也沒加班，要不然還是回去陪陪他吧。”

“你是在趕我走嗎？”周書笑了。

“……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靜靜。”

“我不會讓你在這裏抽一晚上的煙。”周書說着，把我往客廳推，“快去選電影吧。”

他的态度很強硬，我沉默地坐下，陷進了沙發裏。

打開電視，按着按鈕，機械地從一排排的電影掃視過去。

把電影類型調到喜劇，清一色的五彩斑斓的封面讓我有些審美疲勞，我又調到恐怖區，藍色調的鬼臉已經沒法讓我感到一絲害怕。

看什麽呢，我想。

看動漫電影嗎？最近沒什麽好看的。

電影封面從我眼前掠過，我的記憶飛回當年中考結束。

那時我和周書去看了千與千尋的重映，不如就看這個吧。想着，我點開了搜索框。

熟悉的畫面出現在了電視屏幕上，我像是完成了任務一般長舒一口氣，靠在沙發上，合上眼，眼前的漆黑讓我稍微安心下來。

周書依然在廚房忙忙碌碌，電視機上放映着我已經看了無數遍的電影，窗外的雨點啪嗒啪嗒。手機鈴聲響起，我看了一眼，挂斷。

在模糊的夢境中，我好像看到了小沐抱着那個山寨的變形金剛走到我的面前，輕輕推着我，一遍遍喊着“爸爸”。

小沐的身影逐漸拉長，成為了穿着婚紗的明絮，她拿着一串項鏈，在脖子上比着：“親愛的，你看這條項鏈怎麽樣？”

明絮的身影一分為二，變得高大，變成我的父母，他們撫摸着我的腦袋，笑眯眯的：“真棒，這次考得真不錯。”

父母的身影卻又猛地佝偻下去，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外婆，外婆織着毛衣，慈愛的聲音很溫暖：“乖乖長大了，外婆之前織的毛衣穿不了了，外婆給你新織一件。”

外婆的身影逐漸模糊，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身影我已經無法分辨，但是很熟悉，他一遍一遍呼喚着我的名字，聲音有些沙啞。

“林簡。”

我猛地睜開眼，刺眼的燈光讓我皺了皺眉。

周書見我醒了過來，道：“吃飯了，你怎麽就在沙發上睡着了。”

我推開了他：“這些天事情太多了，有點累。”

“吃完飯再休息吧。說起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什麽？”我揉了揉眉心，聲音有些疲憊。

“你有沒有喜歡過何明絮？”周書問道。

我一怔，有些心虛地別過頭：“肯定喜歡過啊，不然怎麽會結婚。”

周書伸手，強迫我看向他：“不要思考，說出你腦海裏出現的第一個答案。”

我咽了口唾沫，周書看上去很認真，也很堅定，似乎不從我這裏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就不會放我走。我又一次移開了視線，不敢去看周書的眼睛：

“先吃飯吧。”

可是周書并沒有打算放過我，他鉗住了我的手臂，我吃痛地悶哼一聲，周書意識到了他的動作弄疼了我，松開，卻把我一把拽入懷中。

“不要思考，直接說出來……你有沒有喜歡過何明絮？”

他的聲音落在我耳畔，讓我淺淺地戰栗了一下，我喉頭一緊，卻抑制住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我艱難地開口：“你別逼我了。”

我感覺周書把我越摟越緊，幾乎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他的聲音溫柔得幾近蠱惑：“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

一滴淚劃過我的臉頰：“我都說了，別逼我……”

話罷，我劇烈地掙紮起來，可周書卻緊緊抱住了我，像是安撫一個哭泣的嬰兒那般輕拍着我的背：“回答我，好嗎？”

我漸漸平靜下來，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射到門口鞋櫃上的花瓶。

花枯萎了。

我搖了搖頭，緩緩開口，聲音是我未曾預料的平靜：“……沒有。”

話罷，像是認同我自己剛剛說的話似的，我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有……”

周書長舒一口氣，在我頰邊落下溫柔的一吻，将我摟起：“吃飯吧。”

我點了點頭，走到花瓶邊，把枯萎的花拽出，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