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剝離

剝離

我丢下傘,跑到小沐身邊,蹲下身,雙手鉗住他的肩膀:“你說什麽?離婚一年後我發了什麽?”

小沐沒有回答,他劇烈地掙紮,我抓着他肩膀的手逐漸用力,我甚至覺得我已經把他的肩膀捏青了,可是我已經無法保持我的理智。

我的耳邊盡是雨聲,我卻充耳不聞。

小沐的那句話在我腦海裏激蕩,強迫着我正視一個我不敢相信的事實。

“什麽時候發的?是哪天?你确定是我發的嗎?”我脫口而出這些個問題,小沐的身子痛苦地蜷縮着,顫抖着嘴唇讓我閉嘴,可我無法順他的意。

“你告訴我,到底是哪天?你看過那個視頻嗎?是在哪裏拍的?是酒店嗎?”

“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了……你不要問了……”小沐哽咽着,向我求饒。

“你還能記得起那個視頻嗎?求你了,告訴我,到底是在哪裏拍的?”我也哽咽了,松開掐着小沐肩膀的手,捧起他的臉,強迫他看向我。

他的眼裏滿是恐懼,仿佛看着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可怖的怪物。

雨水沖刷着他的臉頰,冰涼的雨滴讓他面色蒼白,他只是用令我心顫的眼神望着我。

從小,他的眼睛就很像明絮。

像這樣悲痛地望着我的,是小沐,是明絮,更是年輕時的我。

他的喉間發出我沒有聽清的聲音,像是被碾碎了的音節,我局促地笑了:“我聽不懂,你能再說得清楚一點嗎?”

小沐閉上了眼,緊皺着眉頭,渾身顫抖,用力掙脫了我的手,有些狼狽地起身,跌跌撞撞沖向一旁的垃圾箱,他先是緩了緩,卻依然沒法抑制住,痛苦地彎下腰,嘔吐着。

我撿起傘,跑到他身邊,将傘朝他那邊傾斜。

打濕了的頭發貼在他的額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顫抖着手從包裏扯出衛生紙,倉促地擦着嘴。

我和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雨裏,沒有交流,他甚至沒有看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笑了,聲音在發抖:“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個視頻從我腦海裏删除,而你一出現就要求我回憶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個晚上的噩夢,夢見我的爸爸和男人待在一起……你不覺得反胃嗎?”

他緩緩轉頭,狠狠剮了我一眼:“視頻的內容,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何必要來問我?早知道今天會出這種事,我倒不如在學校待着。”

話罷,他直起身子,用力推開了我:“滾開,惡心。”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雨霧中。

我怔怔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半晌,才反應過來,該回去了。

周憶竹說他要喝可樂,還要吃蛋撻。

今晚本該是一個難得的放松的夜晚,我本應該和周憶竹看完電影,然後一起去準備酸菜魚的,我會往酸菜魚裏加很多很多的豆腐,周書會買回來周憶竹愛吃的東西,或許還有我和他愛吃的東西。吃完飯後,我們可能會一起洗碗,可能會去逗逗鍋蓋,鍋蓋會用它毛茸茸的小臉蹭着我們的手。

可樂和蛋撻是周憶竹很喜歡吃的東西,他看見我買回來的東西會笑開了花,會用力地擁抱我,說一句“謝謝林叔叔”。周書會和我講他一天的見聞,會和我分享他看到的好笑的視頻,會和我一起坐在沙發上,聊着漫無邊際的天。

我顫抖着手摁下打火機的開關,可是煙早就被雨水浸濕,無論我嘗試多少次,依然點不燃。

咔噠,咔噠,咔噠。

我沒了耐心,把打火機甩開,伏在方向盤上,泣不成聲。

除了我,能夠給明絮發視頻的就只有周書了。

這些年來我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生活原來只是一個海市蜃樓,我自以為的愛人和夢寐以求的生活只是一出悲劇罷了。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受周書的邀請,或許我當時不應該心軟,答應送周憶竹回家,或許我不應該在周書已經删掉了一切證據後依然和他保持聯系。

如果我及時醒悟過來,今天我本該去四中門口接小沐,把他送回家後再去醫院陪明絮,我會為她削一個蘋果,會聽她絮絮叨叨,會在晚上七點的時候打個電話回家,讓小沐不要再打游戲了,趕緊吃飯,然後寫作業。

如果一切沒有脫離正軌,小沐應該還是一個開朗的少年吧。他會喜歡奧特曼,會發現小時候我給他買的是個山寨的變形金剛,他會纏着我,讓我給他買個正版的。他可能會和我一樣,喜歡上看動漫,然後讓我資助點,助他看最新動漫電影的首映。

如果是這樣,我想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可能還會偶爾想起記憶深處的那個少年,但我不會蒙了心似的,從我用盡全力搭建的“幸福家庭”裏逃脫。

我擡起頭,淚眼朦胧間想起了當年那個孤注一擲的我。

或許我一直以來都太相信周書了。

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如今的周書和過去的周書根本不一樣。

年少時,他站在頒獎臺上,眼底璀璨如星河,于是我偏執地認為現在的他還是那個驕傲的、意氣風發的、會為周遭人打抱不平的少年。

可是真相完全不是這樣的。

在他借着那張照片威脅我的時候我就應該看清的。

手機鈴聲響起,我接起,電話那頭傳來周憶竹的聲音:“林叔叔,你還有多久回來呀?爸爸已經到家了,他說他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蛋糕卷,你快回來,不然他就要把東西吃完了!”

周憶竹話音剛落,周書的聲音就響起:“誰說的,我給他留了不少!”說着,他搶過電話,帶着笑意:“你趕緊回來吧,我馬上就去做飯,我等着你給我打下手呢。”

剎那間我淚如泉湧。

我扯出一個笑容,拼盡全力抑制我聲音的發抖,笑着:“好,我馬上回來。”

電話挂斷。

回家的路上,我給周憶竹買了可樂和蛋撻,結賬時,收銀員有些擔心地看着我:“您沒有傘嗎?我們這裏有愛心傘,您拿一把走吧,明天還回來就行。”

我搖了搖頭:“沒事,我帶了傘的。”

當我打開門,酸菜魚的氣息撲面而來,周憶竹朝我這邊走來,看見我渾身濕透了,“咦”了一聲,趕緊接過我手上的東西,給我拿了一條毛巾:“林叔叔你沒帶傘嗎?趕緊擦擦,去洗個熱水澡。”

周書聽到門口的異樣,走了出來,看我如此狼狽,急忙道:“你這是怎麽了?沒看見外面這麽大的雨嗎。我給你熬點姜湯,你快去洗洗,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我冷冷看着周書,半晌,嗯了一聲,接過毛巾。

當晚周書早早睡下,我拿過他的手機,打開聯系人。

我祈禱着,或許他只發給了明絮。

可是當我父母的名字赫然出現在聯系人欄時,我渾身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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