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是天合人
生是天合人
韓之遙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在天亮的時候下班了，如果說天合是高考前的至暗時刻，那麽來了岚山，她就是剛進入大學的快樂大一新生。
過了一個月樂不思蜀逍遙快樂的日子，她幾乎快要将自己仍然是老東家牛馬這件事忘卻的時候，胡主任來了一個聯系的電話，讓她去參加所裏周末的團建。
在韓之遙看來，用休息時間來組織團建毫無疑問就是一種新型的休假剝削。前腳參加完岚山的迎新，後腳就要去天合的團建，注定是一個要散架的周末。但在勞動合同生效期間，從法律關系上來說，她生是天合人，死是天合鬼，終于是要歸回祖墳的。
秋高氣爽，正是登高望遠、品蟹賞菊的好時節。行政部推出了幾個備選方案，有山林徒步、環湖騎行以及小島農家樂。
本着最節省體力的原則，大多數律師都将選票投給了最後一項，畢竟都是要背着筆記本電腦出門的，總不至于在山路和湖邊突然掏出電腦來辦公吧，還是小島別墅最合理，至少還能提供固定座位、無限自助暢飲以及最重要的wifi。
要說福利，也是有的，那就是律所提供了免費的家屬名額，有一個來一個，有一雙就算一雙，鼓勵拖家帶口一起外出，呼吸新鮮空氣。
不過，對大多數上無老、下無小的單身底層律師來說，并沒有什麽實際惠及的效果，電腦和手機才是他們的唯二親人。
旁邊的淩軒宇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她，将手裏的茶遞給了她，“喝嗎？”
“不用。”
“還是溫的。”
韓之遙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因為要給家庭出行的安排連座以及怕小孩子吵到其他人休息，行政部特意貼心地将兩撥人給分開，安排了不同的大巴，這輛車上基本都是一個人出行的中年和青年律師。
韓之遙上車之後挑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原以為随便哪個同事會坐在旁邊，誰知大家竟不約而同地直奔後排而去。等到淩軒宇上車，看到她身邊的空位，問都沒問就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
“你被派到岚山去駐場，有一個月了吧，好久不見。”
“嗯，差不多一個多月，但我們也沒有好久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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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別天合的一個月裏，韓之遙因為《王牌律師》節目的錄制回過幾趟律所，也和淩軒宇打過照面。但正式錄制期間，她和淩軒宇基本都被分在了不同的攝影棚，安排的場景也都錯開了，并沒有像今天這樣并排坐下來聊天的機會。
“你是特意在走之前和我說清楚的嗎？”
“倒不是特意挑了那個時間點，和你說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是對方要人後胡主任幫我拍板的，因為我們組沒有其他合适的人。”
“你在那邊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節奏比這邊寬松一些。”
“那就好，我看你臉色好像也還不錯。”
“至少能保證每天六個小時的睡眠了。”
“你打算在那兒待多久？”
“所裏簽的合同是一年。”
“我印象裏他們的法務團隊不是挺強的嘛，還需要專門外聘駐場？”
“可能是因為領導班子有調整，有個駐場更安心吧，他們最近不是好幾起挺大的爆料嘛。你知道吧？不知道的話我就不能說了。”
“嗯，聽說過一些，這次這檔節目多少也有點兒轉移視線的意思吧，一般不合規的公司不大會想到要做法律類的真人秀吧？他們也真挺有想法的。”
“反正我拿多少錢，做多少事，至于他們在戰略方面的規劃，我就管不着了。”韓之遙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在格子間裏關久了，窗外的色彩從眼前飛快地掠過，每一幀似乎都比記憶中更美。不得不承認，時值金秋，一路風光旖旎，漫山遍野的金黃色和火紅色連綿成海，氣溫不冷不熱，正是戶外活動的絕佳季節。
等到春天，應該就會變成翡翠般的綠色了吧。
透過窗戶的反光，她瞥見了仍在注視着自己側臉的淩軒宇，心髒隐隐鈍痛了一下。
今年是她進天合的第三個年頭，雖然和淩軒宇已經認識了有五六年，但變得熟悉起來不過是去年冬天的事。
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韓之遙和淩軒宇都被部門推薦為律所年會組織委員會的幹事，協助行政部進行年會的籌備。美其名曰推薦，其實是按照人頭排上的，并不是什麽美差。
這是所裏約定俗成的傳統，年輕的新人律師除了本職工作，都會被輪流委派，參與一些內部策劃和外部交流活動。年會算得上所裏的大型活動，一般會指定入職兩年以上的初級律師。
無論外表看起來多麽光鮮亮麗，究其本質，律師都是第三産業的從業人員，只不過提供的法律服務內容比端茶送水高端了一丢丢。然而，真正決定能否在這個行業爬到金字塔頂端的，不僅僅是服務的水平，更重要的是手握客戶和案源的質量。
在這個極度內卷的行業，頂着名校光環出來的法學生在智商方面基本無可挑剔，但初入職場的情商卻參差不齊。因此，除了專業能力的打造，天合還極其注重年輕律師綜合素質的拓展，換言之，就是要全面開花，有求必應。
前前後後雜七雜八地籌備了有一個多月。
她記得那天是平安夜，她和淩軒宇約好七點提前下班，到年會酒店會場進行現場确認。
回去的路上，路過了郊區的大型倉儲式超市，韓之遙問淩軒宇能不能讓她在超市門口下車。
“你能把我放在超市門口嗎？我想順便買點兒東西。”
“要我等你嗎？”
“不用了，你先回家吧。”
“你家遠嗎？還是就在附近？”
“不遠。”
淩軒宇想了想，說：“我也有東西要買，一起吧，買完送你回去。”
雖然離家不遠，但還是有幾站地鐵要擠，韓之遙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是工作日，但正值假期，超市裏人頭攢動，堪比高峰期擁堵。不愛逛街的韓之遙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仿佛進了熱鬧又混亂的菜市場。
大爺大媽、大叔大嬸沿着貨架，劈裏啪啦快速将貨架上的商品掃進購物車，連價格也不看，買就對了。
韓之遙一邊被人流擁擠着向前，一邊還是時不時拿出手機計算單價和總價，精挑細選，絕不輕易就落入消費主義陷阱。倉儲式超市量大，适合家庭，但她并不喜歡在家囤太多東西，并不是所有東西的單價都比一般超市裏劃算。
推推搡搡的人群執着地将她帶向前方，等回過神來，周圍已不見淩軒宇的人影。她費力地擠到安全的角落，撥打淩軒宇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只能伸長脖子，努力地越過各種型號的身影尋找目标。花了半分鐘左右，終于在人群中鎖定了一米八五的淩軒宇。
“淩律師。”她不高不低地叫了一聲。周圍無人放慢腳步，名字的主人也沒有回頭。
在她思忖着到底是吊着嗓子再喊一聲還是逆着人流擠到前面時，淩軒宇像是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忽然轉頭朝着她的方向望了過來。她趕緊擡手，大力地揮動起來。
淩軒宇張了張口，不知說了句什麽，當即就撥開人群走了過來。一瞬間，韓之遙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了抗戰劇裏男女主角在大游行的隊伍裏認出彼此的場景。
等推着購物車的淩軒宇來到面前時，韓之遙将剛剛拿在手裏揮舞的東西丢進了手臂上挽着的購物筐。
“不好意思，一回頭就找不到你了。”淩軒宇忙不疊地解釋道。
“沒事，今天這裏人太多了，好熱。”韓之遙一邊說，一邊用手作扇風狀，在耳邊舞了舞。
“給我吧。”淩軒宇伸手要取她懸在手臂上的購物籃。
“沒事，”韓之遙搖了搖頭，“不重，反正結賬還是要分開的。”
沒過兩秒，人群又擁了上來，購物籃像被海浪吹到岸邊的水草，飄移不定地晃了兩把。
淩軒宇趕忙扶住她的胳膊找，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韓之遙挪開購物籃，“沒撞到你吧？”
“沒有沒有。”
“不好意思，還是借放一下吧。”她繞到了他的右側，将購物籃塞進了購物車的下層。
兩人并排推着算不上滿滿當當的購物車，朝着收銀臺的方向移動。
淩軒宇的右手比她的左手整整大了一圈，白皙且修長，指甲修剪得十分平整。
雖然他老說她捂不熱，但那雙手的的确确在上一個寒冷的冬天捂熱過她的手。
大巴進山後愈加颠簸，韓之遙腦袋挨着窗，磕到了兩三下。她将腦袋擺正到座椅頭枕正中，餘光掃過淩軒宇，他閉着眼睡着了。
枕在膝上的右手伴随着颠簸漸漸滑落，甩了下來，撞到了她的腿，她小心翼翼地抓起他的衣袖，想将他的手腕擺回更加舒适的姿勢。
剛提起來，淩軒宇立刻就驚醒了，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韓之遙微微向外掙，“弄醒你了？不好意思。”
淩軒宇非但沒松手，反而手裏加了力道，“你是不是跟你媽說，國慶節的時候跟我出去玩兒了？”
“國慶節？”韓之遙怔了一下，才想起顧如霜之前打電話給她，讓她國慶節帶淩軒宇回海州，見見外公外婆，要麽就是顧如霜到海州接她回去。
都和淩軒宇提分手了，哪兒還能讓他們見面？情急之下，韓之遙就信口胡謅了，說國慶節要和淩軒宇出去旅游，顧如霜這才放棄了讓她領人回去的想法。
“你說說，我們去哪兒了？”
“我媽找你了？”韓之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皺起眉，反問道。
“她說要來海州看我們，你是怎麽跟她說的？我怕露餡兒，還沒回複呢。”
“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昨天。”
“你怎麽沒早點兒告訴我？我媽還跟你說什麽了？”
淩軒宇一臉莫名，“我這不是一見到你就問了嘛。再說，你媽要來海州這事兒，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這些話，該我問你才對吧。”
韓之遙啞然失語，是她不小心因為心虛而破防了。
“對不起，我媽确實還沒跟我說。抱歉，打擾到你了，我回頭會跟她說清楚的。”
“你要是暫時不想說，我也可以配合你。”淩軒宇淡定地擡眼看她，“我不覺得這是打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