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空降和墊背

空降和墊背

經過山路十八彎之後,大巴車載着一行人,到達了位于半山腰的田園農莊。

大家紛紛下了車活動筋骨,按照提前分好的別墅樓號和房間號去放行李。

下車之後,略感驚喜。背山面水的別墅區,配套設施還挺齊全,有露營區、運動區、釣魚區和兒童游樂區。有興趣想要燒烤的可以租用燒烤場地,購買附近農園的原材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懶得動手想吃現成飯的,也有幾家餐廳可供選擇,自助山珍野味,任君挑選。最外面的院子裏,甚至還搭建了一個可供游客自烤手工披薩的石窯。

這地方多适合帶圓圓一起來秋游啊,韓之遙打量着附近茂密的樹林。

這次所裏統一租了大巴,不能帶狗。今天,她特意起了一個大早,把圓圓送到了路芷茗那兒,拜托她幫自己照顧一個周末。

就算接下來的兩天能吃香的喝辣的,但最愛的圓圓不在身邊,再高的興致也終究差了一口氣,不無遺憾。說好的拖家帶口,自家的卻帶不過來。如果有朝一日她成了合夥人,一定要把對維持社畜身心健康做出傑出貢獻的貓貓狗狗都納入團建的對象中。

到了房間裏,韓之遙才發現竟然和肖律師分到了一間雙人間。

照理來說,肖律師該在家庭房才對呀。她禁不住好奇,問道:“肖律,你怎麽沒帶你家娃一起出來?”

“我是來戶外加班團建的,幹嘛還帶拖油瓶呢。”

“那胡主任他們不是都把老婆孩子帶過來了嘛,你家孩子多大來着?有一歲了吧?能走路了吧?”

“我跟胡主任能一樣嘛,你沒看他把釣魚竿都帶來了嗎?他真的是來休息放松的,又不用加班。”肖律師一臉苦笑地拍了拍身邊的小行李箱,“我這箱子裏還裝着案卷複印件呢,有個案子下周要交起訴狀,我怕周一事情太多來不及。我老公一放假就樂意在家躺平,他不願意跟着出來。真要帶出來,我就成了一邊加班一邊帶娃雙重負累的冤大頭,才不要呢。”

即使混到肖律師和劉律師這個層級,和自由的彼岸也還有相當長的距離呢。

“肖律,你在天合有七八年了吧?”

“嗯,快八年了,時間過起來可真快。”

韓之遙剛進天合的時候,雖然歸在胡主任麾下,但實際手把手教她的帶教老師一直都是團隊的中堅力量肖若玫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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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為師,終生為姐。對她來說,肖律師不僅是良師,也是值得信賴的姐姐一般的存在。

在她從實習律師熬到挂證小律師的那一年,肖律師和戀愛長跑多年的男朋友結婚,她甚至有幸被邀請加入了伴娘團

見證了美麗新娘的感人婚禮,在周圍所有人都感動到拭淚之際,韓之遙心頭卻劃過了一股莫名的酸澀。她只知道那并非任何羨慕嫉妒,卻不知因何而起。不過,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幾個月之後,當肖若玫的肚子漸漸有了隆起的形狀時,韓之遙才恍然大悟。

之所以把肖律師當成親切的姐姐,大概是因為她試圖在肖律師身上尋找自己可能的未來和出路吧。

所謂的精英律師,無論個人情況的差異如何,大抵還是能找出一些相似的共性。

他們中的大多數,打小就是規規矩矩的優等生,一路按部就班地進入一流大學,順利入職令周圍同學豔羨的頂級律所,将來或許會再和門當戶對的人結婚,走上人生贏家的巅峰。可一旦過了那個巅峰呢?

望着肖律師的背影,事業也好,婚戀也罷,韓之遙似乎能想象到自己今後的人生。

“玫姐,你接下來一兩年有什麽打算嗎?有想過自立門戶帶團隊或者跳槽去公司當法務經理的管理職嗎?”

肖若玫放慢了手頭上整理資料的速度,她知道,這是韓之遙想說體己話時才會換的稱謂。

“才到岚山一個月,就已經開始思考未來的人生了嗎?”

“我不是去岚山才開始思考的,已經想了好多年。只是,以前覺得還很遙遠。但轉眼間,我也要奔三了。”

“胡說什麽呢?你95後吧,怎麽就奔三了?”

“我今年27,明年就28了。”

“你在害怕什麽?”

韓之遙坐到印花的床尾墊上,“說不上來,就是好像忽然有點兒慌了。”

“就算奔三,也不是什麽恐怖的事情。我不知道這種恐慌是怎麽蔓延出來的,但我在28、9的當口也經歷過,好像人生到30就完蛋的恐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周圍的世界對三四十歲的女人會有那麽大的惡意,大概因為社會本質上還是男性掌權的社會吧?因為他們知道三四十歲的女人有多麽耀眼,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提前摧毀她們的信心和勇氣吧。我們能做的,只有識破和摒棄那樣的謊言。”

“女生的青春真是短暫,等研究生畢業出來就已經二十五六歲了,還沒工作幾年,又會馬上被歸入大齡剩女的行列。”

“你說的青春是指什麽?二十幾歲的年輕貌美嗎?要是這麽說,男人的花期其實更短。但為什麽他們心态就那麽好呢?因為他們普信啊。”肖若玫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其實這種心态挺好的,從不內耗,于己有利。”

“說實話,我還挺羨慕他們那種無知者無畏的狀态的。”

“你比他們更有自信放大膽光芒的資本。管她二十歲、三十歲還是四十歲呢,重要的是你到底想活出什麽樣子。當然,生活不可能百分百如我們的意,但在能發揮你主觀能動性的範圍以內,要是想搞事業就拼命去搞事業,要是想談戀愛就放肆去談戀愛。沒有什麽一定年紀一定要做什麽的規定,如果有,也是人定出來束縛自己和別人的,又不是什麽需要奉為圭臬的普世真理。你剛剛問我有沒有考慮自立門戶或者跳槽去公司當法務?”

“嗯。”韓之遙點點頭,差點兒都忘了對話是怎麽轉到這個方向上來的了。

“我周圍的人看我可能都和你一樣,覺得我都打了這麽多年工了,怎麽還在給老板打工。”

被直戳肺管子的韓之遙不好意思用“不是這個意思”之類的借口來敷衍,只能一臉嚴肅地抿唇望着肖若玫,期待她繼續說下去。

“在天合這種頂級所升為合夥人實在太難了,與其等着剩餘價值被榨幹,還不如先發制人,要麽獨立,要麽去做高管,是這個意思吧?”

韓之遙乖乖點頭,每個小律師的最優理想職業路徑似乎都是這樣二選一。

“這就是世俗給我們定義的成功,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并不是只有這兩條路?”

“路雖然很多,但我覺得法律是職業面非常窄的路。除了公檢法,就只有律師和法務。”

在科班出身的法學生心目中,如果跳去其他職種,大概率說明這個人能力不行,韓之遙也是這麽想的。

“如果真的出于熱愛,這樣的選擇固然很好。但不是每個人都适合這條路,即使學了法學專業,畢業之後再改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玫姐,你不會想轉行吧?”

“我不想,所以我還耗在這裏啊。”肖若玫自嘲地輕笑一聲,“我想,律師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雖然工作很苦逼,性價比也低。我如果離開天合,或許随便就能在哪個小所混個合夥人當當。但是,我就再也接觸不到這些案源了。我們組的娛樂法差不多是望京市乃至全南江省最強團隊吧,有時候不一定是專業能力,金字招牌挂在那裏,就是有客戶吃這套。”

“确實,從這一點上來說,我還是有點兒佩服胡主任的。”令韓之遙甘心打雜的,不是老胡的人格魅力,而是他在這個業界的名聲。

“胡主任早年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只不過積累了客戶之後,就沒必要親自上陣了。這個邏輯是對的,升到上位者,責任就不是辦理案件,而是招兵買馬地維護客戶和管理團隊了。”

“是的,我這次能進岚山,也是沾了胡主任金字招牌的光。要不然單憑我的資歷,大概值不了那麽多錢。”

“不是那樣的。”

“不是哪樣?”韓之遙疑惑地看向肖若玫。

肖若玫雙手抱臂,倚在書桌旁,擋住了一部分透過窗戶照進來的亮光。

“你好像不知道?我聽說胡主任一開始是想推劉律師去的。”

“劉律師?我們胡主任能舍得放走自己的左膀右臂?”韓之遙不太敢相信。

“劉律師已經在找下家打算獨立了,岚山開的條件好,本來胡主任打算用這個機會,借花獻佛來挽留他的。我不想太八卦,不過過段時間組裏應該會重新招一個中年級律師,所以等你回來,應該就見不到劉律師了。”

“啊?”信息量過于集中,韓之遙瞠目結舌兩秒,但細想還是合理的,“不愧是胡主任,是他的作風。”

“若是單看專業能力,劉律師是我們組裏最好的。胡主任也是這麽推薦的,但岚山說指名要你。所以,你不要以為你是被胡主任推出去打雜的,這可是塊肥肉。”肖若玫毫不避諱地說。

雖然原斐然給自己抛出橄榄枝在先,但韓之遙并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麽一段小插曲。自己一介牛馬,還能為團隊帶來這麽一單,原以為胡主任會樂見其成,沒想到他的私心是用岚山的錢來留住劉律師。

“這麽一說,都覺得有點兒對不住劉律師了。”韓之遙心知劉律師的資歷本應該夠得上這個機會。

“那倒不必,他遲早留不住啦。”肖若玫揮了揮手。

“玫姐,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岚山的新總監是我以前就認識的人,應該是有這層關系的緣故。”

“我聽說了,高中同學是吧?還真是年輕有為啊。”

“是,他爸是岚山的股東,他是空降的。”不單自己空降,還拉了她一個墊背的。

“遙遙,我一路看你,就像看自己妹妹一樣,有些真心話想跟你說。你要是真的想早點兒往上爬,有大腿可抱就要抱,不要還聖母地在那兒謙讓。我不是讓你去走旁門左道或者動歪心思,但是你別管人家是沖着你的能力還是熟人面子,沒什麽差別,都是基于對你這個人的信任,沒錯吧?我們這行呢,人脈就是實力的一部分。”

“我明白,所以現在是搞事業賺錢的好時機,不是換個地方打工那麽簡單。”身在甲方,自然有甲方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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