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祖
鬼祖
我抱着雪瑞站到門口,只見畢方咋咋呼呼,正跟一個褐衣老頭在院門口糾纏不清。那老頭個兒不高,黑臉短須,小耳大鼻,橫眉吊眼,滿臉陰鹜,瞪着畢方一言不發。
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雪瑞在我懷裏奶聲奶氣地說:“小主子,雪瑞沉,放我下來吧。”
我把他放到地上,再擡眼,看到那褐衣老頭想進院來,可畢方老擋着他,他左沖右突,最後煩了,提掌便朝畢方面門打去!
畢方一驚,猛地後退兩步,指着已經跨進院門的老頭道:“你說你這老人家,活了千百萬年,脾氣還這麽暴躁,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麽?你看我們家道君,從來都是以理服人……”
“放屁!”老頭突然大喝一聲,這聲音,尖銳、陰邪,聽得人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抓抓撓撓,極不舒服!我挖挖耳朵,看見雪瑞咬着嘴唇一哆嗦。
老頭那尖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陸壓那厮,糊弄了我九萬年,真是狡詐得很!我今天一定要見他,叫他出來!”
這老頭講話雖然難聽,但要說全是污蔑,也不盡然。我這師傅,最大的特點就是不吃虧,沒原則就是他最大的原則。
關于我師傅的來歷,仙界有個傳言,“先有鴻鈞後有天,陸壓道君還在前”,這可不是單單說師傅的年紀大;事實上,師傅今歲幾何,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他的樣貌,卻一直是個青蔥少年的樣子,姿容俊美,廣袖青衫,灑脫不羁。鴻鈞道祖曾說師傅是老黃瓜粘黃花裝嫩,彼時師傅正躺在紫霄宮竹林裏一根草藤上納涼,慢悠悠道:“至今也才十八歲,一個混沌是一年……”涼風習習,竹影婆娑,師傅襟袍飛揚,緩緩起身,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交到我手上,眼底帶着點壞。
師傅本是離火之精,本就是混沌之外的聖靈。當年師傅與鴻鈞道祖、混锟祖師和女娲大聖一起,師承創始元靈,早已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這千百萬年來,他跨青鸾,騎白鶴,三山五岳、六合八荒玩了個遍,上不朝火雲三聖皇,中不理瑤池與天帝,确是随心所欲,逍遙得很。
師傅這一輩的朋友,我還認識幾個,卻不識得眼前這一臉兇相的老頭。我跨出門去,抱拳道:“請教尊駕名號?找我師傅何事?”
老頭見了我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很是開懷。我使勁地揉耳朵,他終于不笑了,說道:“離顏麽?你可算出關了!快點還我息壤!”
一句話說得我雲裏霧裏!我問畢方:“這誰啊?”
畢方湊過來說:“鬼祖啊!來讨九天息壤的。”
“那是什麽東西?”
畢方陰陰一笑:“鬼祖不是個東西,是盤古大神影子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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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老頭暴怒:“你這只遭瘟的鳥,你才不是東西!老夫乃上古真神,豈容你胡言亵渎!”說話間劈頭蓋臉就朝畢方打了過來,我連忙閃到了一邊。
天地良心,我可真沒跟畢方合夥戲弄他的意思,我問的是那個九什麽壤的,是個什麽東西。倆人打了沒幾個回合,畢方便落了下風,我連忙喊道:“停停停!咱有話好好說麽!那個誰呢,翡翠,沏壺茶來,要好茶!”
雪瑞聽了颠兒颠兒跑開了,不一會兒,翡翠端着一壺茶,袅袅婷婷走了過來。
我請鬼祖在院中石桌前坐下,倒了杯茶給他,說道:“在下眼拙,失禮了,見諒見諒!”
老頭正在氣頭上,接過茶杯狠狠瞪了我一眼,猛灌一大口,立刻又燙得全吐了出來!畢方沒忍住,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
老頭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茶水濺了滿桌:“離顏,當初你師傅誘騙我那不成器的小童,盜走息壤,助你渡劫,我百般讨要,說好渡劫之後物歸原主,奈何你師傅推三阻四,不肯歸還,說什麽你重傷未愈,尚需九天息壤修補精元!我在你魚鲮島苦等三千年,你師傅幹脆出游八荒,對我避而不見!我剛一走,他便對魚鲮島下了結界,整座海島消失了九萬年!今天你既已出關,周身完好,便該将九天息壤還與我,以往恩怨,我可既往不咎,否則,你這魚鲮島免不得要雞犬不寧!”
畢方突然咳嗽起來,我倒了杯水給他:“潤潤嗓子。”
畢方喝了口水道:“老頭,你說這話真不害臊!盜息壤的,是你家小童,送息壤的,也是你家小童,你該問他要去!還有,你說你在魚鲮島苦等三千年,說得你好像挺委屈,你那是打不贏道君,賴在島上不走,想趁道君不在時闖關行竊!”
畢方扭頭看我:“你不知道,你閉關的時候,這老頭幾次闖關,都沒得手,無奈之下才回了他的九幽冥洞繼續修煉!”他放下茶杯,提起茶壺,給鬼祖滿上一杯,繼續說:“鬼祖啊,這魚鲮島也不是誰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你在這兒幾次撒潑,道君都沒趕你,你還不知足麽?不下結界,難道還等你再來鬧?我家道君可沒那閑情逸致陪你……”
幾句話說的老頭臉上青青白白,我卻越聽越迷糊,他們說的這些事,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這九萬年,我的記憶一片空白。
畢方的話大約是戳到了老頭的軟肋,他一揮衣袖,将桌上的茶杯茶壺盡數掃到了地上,起身又朝畢方打過去。
可憐的畢方,都是一張嘴惹的禍!
我一邊躲一邊喊:“別打別打,有話好好說嘛,好好說!”
我不是不肯幫畢方,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打畢方都不一定打得過,碰上鬼祖這號上古真神,我基本上白給!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也曾下狠心要跟師傅學些本事,吃再多苦都不怕,結果師傅教了我一條永不吃虧的速成之法,他摸着我的頭,一本正經地說:“離顏哪,遇上無名小卒,跑就是了,不要打;遇上玄門高手,報我的名字,不用打……”
所以至今,我除了跑得快,修為慘淡。
畢方這只傻鳥,打架太實在,明知道自己不是老頭的對手,不但不躲,還處處跟他死磕,走了沒幾個回合,眼睛都被打青了!
情急之下,我大喊一聲:“別打了,我還你息壤!”
還真有效!鬼祖瞬間收手,雙眼放光地望向我:“當真?”
他話一出口,畢方“咣”一拳打在了他臉上!
天地良心啊,我真的只是想拉架,沒想幫着畢方欺負他。
鬼祖又想打,我急忙跑過去攔着:“別打別打,咱好好說嘛,你還想不想要息壤了?”
老頭一聽到息壤,狠狠瞪了畢方一眼,扭向我道:“拿來!”
我說:“我真想還你,可是……”
他一聽我說可是,立時瞪了眼睛,我連忙解釋:“你別急別急,聽我說。你看,你打傷了畢方,他現在……”扭頭看畢方,那只傻鳥正眯着眼睛吓唬雪瑞,雪瑞躲在門後面露個頭,怯怯地望着他。我只好沖屋裏喊道:“雪瑞,去拿瓶活血化瘀的藥來,給那只烏眼雞抹抹!”
雪瑞不情願地去了,鬼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喝道:“你別想出幺蛾子,快還我……不對!”他忽然神色一變,盯着我的臉道:“你騙我!你根本就不會還我息壤,因為你還少着一魂一魄!”
我使勁兒甩手,甩不開?一股陰冷之氣從他指尖流出,沿着我臂上經脈直沖泥丸宮——泥丸宮乃元神所居,這老鬼出手真是陰邪得很!
我瞪着眼喊:“快停手啊,你害了我你也完了,我師傅一定打得你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說話間,我只覺這道陰氣占據了泥丸宮,将我名堂宮、同房宮、流珠宮、玉帝宮、天庭宮、極真宮、玄丹宮、天皇宮一一探遍,這種魂魄元神被搜尋窺探的感覺,真讓人惱燥得很!
須臾,鬼祖的手慢慢松了,我立刻縮回手抖了幾下,畢方抓過我的手反複檢查,一邊揉一邊心疼:“老東西為老不尊,出手沒輕沒重的,離顏的手能随便捏麽?瞧這三個大紅印子……”
這回老頭倒沒着急揍他,愣在一旁若有所思:“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啊……”
我把手從畢方手裏抽出來道:“鬼祖啊,不是我說你,雖然你善禦魂魄,但這随随便便探人元神的習慣真是不好,這要換了我師傅,一道靈氣彈回去,就算你沒有當場身殒,怕也要九宮重創,元神受損了!”
鬼祖沒接我的話茬,瞪着兩只小眼睛打量我,片刻之後道:“我看不出你的真身,我竟然看不出你的真身!八荒六合,你是第一個我探了元神卻還看不透的人……你究竟是誰?”
畢方罵他:“你技藝不精就別在這故弄玄虛,要我說,趁早回你的九幽冥洞去,呆上個萬八千年再出來……”
我覺得畢方說話刻薄了些,搞不好又得挨揍,我說:“鬼祖啊,你別聽他的,仙家偶爾失手也是有的,我就曾經變桃花變出來一堆柳絮兒,那什麽,你也不用覺得太沮喪……”
我正說着,老頭冷不防伸出一只手,直直朝我天靈蓋壓了下來,畢方果斷伸手擋住,我趁機跳開了。
畢方瞪着眼問他:“你又想幹什麽?”
鬼祖看也不看畢方,盯着我說:“我覺得他周身氣息不對!既是靠着九天息壤修補精元,為何我方才探她泥丸宮時,絲毫感覺不到息壤的氣息?我要再試試!”
還試?我不由地再退幾步:“鬼祖啊,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說的那個什麽息壤,我壓根就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我身上能有它的氣息才怪,我就是怕你跟畢方打起來沒完,權且應了你。還有啊,你們方才争論的那些是是非非,我也絲毫不知情,我是閉關了沒錯,可那是因為我身虛體弱,精神不濟,師傅才讓我閉關靜養,跟歷劫什麽的沒半點關系。所以,你就別在我身上打主意了,你有什麽新仇舊債,等我師傅回來你們慢慢算。”
我說的都是真的,九萬年前,我常常做惡夢,夢見鮮血,殺戮,屍體,廢墟……慘不忍睹。時間久了,我便有些恍惚。那時正值巫妖混戰,師傅說我是看多了殺戮,有些心緒不寧,便不準我再踏出魚鲮島,留在家裏安心靜養,但這種情況卻并無改善,我依然惡夢不斷。無奈之下,師傅只好将我催眠,沒想到這一閉關,竟是九萬年。
幸好我一覺醒來,天下太平,這百十年來,我過得甚好,并且還時不時做個美夢,舒暢得很。
鬼祖聽了我的話将信将疑:“難道陸壓那厮又騙我?既不是幫你渡劫,他拿我息壤做什麽使了?”
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再有個三幾千年,我師傅也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問他。”
“三幾千年?”鬼祖不甘心,“我不想再等了,你告訴我他去哪兒了,我找他去!”
我搖搖頭:“我也想知道他去哪兒了。”
鬼祖愣了一下,小眼睛裏冒出一絲狡黠,我心說不妙,這老鬼八成要用強!
正想着,鬼祖已經繞開了畢方,閃身形來到我跟前,一手抓我手腕,一手按在了我天靈蓋上,冷笑一聲說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先抓了你,我就不信陸壓那厮不還我息壤!”
我簡直懊惱之極,心說師傅啊師傅,你只教了我遇到無名小卒和玄門高手如何不吃虧,可你忘了還有個例外,像鬼祖這種跟你有梁子的玄門高手,我跑跑不掉,打打不過,只有給你老人家丢人現眼的份兒,你讓我情何以堪哪……
畢方十分緊張,圓睜了他那只被揍的烏青的眼睛,伸着手說:“你,你別亂來啊,你傷了他更得不到息壤,不如你先放開他,咱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個屁!我太了解你們魚鲮島這幫家夥了,沒一個靠譜的!我今天就要帶他走,你回頭告訴陸壓,還想要徒弟的話,就帶着九天息壤來我九幽冥洞吧,哈哈哈哈……”
在他刺耳的尖笑聲中,我只覺得一股陰冷之氣自頭頂上星穴滲入,之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