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海風波

041 血海風波

一整個下午,畢方昏昏沉沉不曾醒來。

我心急如焚,師父卻淡定得多,跟我說:“放心,他的魂魄都還在,只是都被封印了。”

“什麽意思?您是說鬼祖并未奪取他的魂魄,而只是封印?”

“我可沒說是鬼祖幹的,”他輕笑一聲,“我只說他中的是鬼祖的攝魂術。”

想想也是,鬼祖被玄禦重傷,确實不大可能這麽快又重臨世間的。

“既不是鬼祖,誰又能有他的手法,如此幹淨利落不着痕跡?”

“世間高人多得是,所幸他并不想要這只傻鳥的命。”

“那師父可以解開這封印麽?”

“解不了。”師父答得幹脆。

“那麽,楊眉大仙呢?”

“我說離顏,你的意思是那老家夥比我強?”

“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時間太久對畢方的身體有所妨害。”

“他死不了!再說,即便那長眉老道能解也幫不上忙,他早走了,順便抓騷包鳥回靈山!”

“那……”

“玄禦也不在!”師父氣呼呼地,“真不可愛呀,枉我平日那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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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口氣:“畢方還要勞煩師父費心關照,翡翠的事就交給我吧,請師父放心,我和琉璃瓶都會安然無恙的。”話雖如此,我心裏卻沒底。

“你要獨自上路?”

“跟玄禦跑了這些日子,騰雲術還是大有長進的,至于眼睛……大蒼燼王的赤瞳還在我體內,或許可以一用。”

師父頓時嚴厲起來:“那只赤瞳帶着詛咒,會讓你逐漸喪失心智,一旦解開封印,你根本壓制不了它——聽我說,在你的眼睛複明之前,不可以用它!”

我有些沮喪,悶悶地不再開口。

他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不用擔心,為師檢查過,你的眼睛并未傷到根本,假以時日便慢慢痊愈。至于畢方,他也并無大礙,左不過十幾個時辰也就醒了。”

我一下子精神起來:“師父此言當真,畢方很快便能醒了?”

“嗯。你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上路,放心,小皇帝的事我跟白澤會處理。”

一夜無眠,天将明時,畢方果然來敲我門,喊話聲比之前還中氣十足。我欣喜不已,一邊勒好腰間錦帶,一邊罵道:“一大早你咋呼什麽,耽誤爺做美夢!滾進來吧,別吵了別人!”

他嘿嘿笑着推門而入,圍着我轉了一圈,笑嘻嘻道:“還是看你穿男裝的樣子習慣些,女裝的話……”

“怎樣?”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會不好意思。”

我噗地樂了:“我穿女裝,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對了,感覺怎樣,身體可還有不适?”

“身體好得很。話說回來,我昨天怎麽就一頭栽了下去?”

“這要問你呀,你遇到過什麽事,或者招惹了誰麽?怎麽一點警覺都沒有?”

“來時一路順暢,沒什麽意外呀,要說招惹誰,我看八成是玄禦……”

我懶得聽他胡攪蠻纏,回身去摸起床頭的長衫,吩咐道:“去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辭了師父和白澤,一路上畢方喋喋不休:“離顏,像不像百十年前你剛出關時的情形?那時候也是這樣,我帶着你四海八荒地飛……怎麽了,離顏?一路上你都沒怎麽說話。”

“沒什麽,你趕路吧。”

“是因為玄禦吧?”

“不是。”

“我才不信,從離開周二府邸你便頻頻回頭,現在又心事重重,就因為那家夥沒來送你?”

見我不語,他越發肯定且語帶委屈:“離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呀?那家夥有什麽好,又冷又硬,還自以為是……”

“少貧了,仔細點別飛錯方向。”

他恨恨地閉了口。

或許是因為眼睛看不到,其它器官便越發敏感,我問畢方:“你有沒有感覺風中的氣息有些不對?”

“诶,是麽?好像……有股血腥味兒。”

“降下去看看。”

“這不好,我認為我們趕路要緊,最好遠離是非之地,我要保護你平安的。”

“我們要去的本就是是非之地,身在是非之中,哪裏有絕對的安穩?帶我下去!”

畢方拗不過我,緩緩降下雲頭,随之唏噓道:“我的天,整個山坳全是屍體啊,看着不下百十來具!”

“是什麽人的屍體?”

“不是人,是動物,鷹,雕,禿鹫,全都是兇猛的飛禽,頸部都被利刃割開了!誰他娘的這麽殘忍?老子逮到他一定扒皮抽筋,剔骨喝血!”

一陣風夾着濃重的血腥味直撲鼻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畢方還在不停地咒罵,我理解他面對同類慘死的怨氣,遂揮手燃起一片真火,對畢方道:“讓它們在這裏安息吧。”

我跟畢方在熊熊火光中升起雲頭,他仍舊忿忿不平。我勸道:“情形或許悲慘了些,不過我們也許因此躲過了一難。”

“你說什麽?”他突然停止絮罵,反問道:“你的意思,那些不是一般的飛禽,是專門來對付我們的?”

“我想八成是。你想想,這些極兇之物為何突然集中在這裏?幽冥血海地近黃泉,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往這條死路上闖。”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有些道理。細細想來,那些屍體全都碩大無比,倒真不像普通的飛禽,像是修煉成妖的。”

“只怕它們不是妖,是魔!”

“魔?你說它們是魔族?”他終于轉過彎來:“有道理,我們此行是去破壞翡翠的計劃,收回玉淨瓶,魔族的确應該有所行動。這樣看來,這些孽畜絲毫不值得同情,死了好!不過,是誰在幫我們?”

見我不語,他又道:“可話說回來,翡翠怎麽就成了魔呢?真是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事情如何竟一步步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總會解決的嘛,”他開始安慰我,“這一切都是螭魑子那孽畜造的業,善惡有因,果報不爽,放心,他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果然善惡有報的話,青冥也是要為他的濫殺付出代價的。

這樣想來,多少有些沉重,可終究也算安心,畢竟這洪荒世間還有公正的裁決之法。

行了半日,畢方降下雲頭,在山陰處休息。以我倆的腳力算,到達幽冥血海還需三五日的行程。想到翡翠早一步帶着琉璃瓶去了血海,不免叫人不安。

畢方遞給我水壺,自信滿滿地說道:“我雖功法不濟,速度可是一流的——這千萬年來我沒幹別的,光到處飛了,攆上翡翠不在話下!”

“翡翠已是今非昔比了,”我長籲口氣,“人家如今是魔族的大護法,一身的強大修為,要真動起手來,你我都是白給。”

“可從你們近兩次的接觸看,她對你似乎還有幾分情誼。”

“我倒希望沒有。”

他突然認真起來:“離顏,到了血海,見了翡翠,你打算怎麽做?”

“我有的選麽?”事情從未按我希望的發展,而我最怕、最不甘心的,便是被迫做出最不期待的取舍。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願相信翡翠成了魔。可回想起來,倒也并非全無征兆的。我記得有一次她向我打聽大明王和魔族的事,我當時以為她只是傾心孔宣,好事心起,便将大明王解除魔族血咒的英雄傳說添油加醋地講給她聽了,誰能料到她竟是早有算計。”

“你說孔宣曾解除過魔族的血咒?這是哪會兒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說來話長,神魔大戰結束之後,叛心不死的魔族曾開啓過一次血咒,據說是想解困他們魔主的靈魂,大明王奉命阻攔——你可能不知道,要想解除血咒,需得以自己的血融入其中,與無比咒怨之血抗衡,如果修為不濟或是意志不堅,便會遭到反噬;即使成功,也會元氣大傷,不廢也差不多了。”

“那孔宣……”

“是的,大明王這樣做了,所以此後的幾萬年裏,他極少下靈山來。衆人皆以為蒼塵将軍降魔有功,卻鮮有知曉這件事的——若不是和孔宣走得近,我也無從知曉。只是我不明白,大明王這救世之功,為何要刻意忽略和隐瞞呢?”

他不知道,我是猜得到的,這大約全是因為施咒的對象是月宸,昊天玉帝不為人知的胞弟。

“難為孔宣,竟承受了那麽多。”我似乎突然懂了他終日耽于美色、無所事事的姿态。曾經以身殉世的孔雀大明王,骨子裏豈會是一個不能承擔責任,只知玩世不恭散仙?想來叫人不勝感慨。

再次上路,畢方不再呱噪,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再次落腳已是入夜,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到我身上,挨着我坐下道:“累的話,可以靠着我睡一會兒。”

我笑道:“一路上靠你馱着,哪裏就能累到了?倒是你,困的話可以靠在這裏。”我說着拍拍自己的肩膀。

他開始扭捏:“這樣……好麽?”

我笑道:“那随便你了。”

他遲疑片刻,終于還是把腦袋輕輕靠了過來。

“離顏?”他輕聲喚我。

“嗯?”

“等翡翠的事情解決了,你會回魚鲮島吧?”

莫名的,我想起了幽園。

“當然了,魚鲮島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你和師傅都是我的親人。”

他顯得很高興,聲音裏滿是興奮:“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的。”

大約是太累了,寂靜的夜裏,很快便響起了畢方的呼嚕聲。我把背上的衣服扯下來給他蓋上,竟覺莫名的滄桑。

離血海還有半日路程,血海的戾氣已能隐隐覺察。畢方說周遭已是草木不興,滿眼荒山黑石,毫無生氣。

我的眼睛開始發疼,且越靠近血海越疼得厲害,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冒。畢方察覺我的異樣,擔心道:“你眼疾未愈,再往前只怕會受不了的。”

我解下頭上束發的錦帶将眼睛遮住,對畢方道:“但願如楊眉所說,它能護我,走吧。”

畢方遲疑着上路,卻走得很慢,時不時問我感覺如何。這帶子不愧為仙家寶物,我竟感覺眼睛舒服了許多。

陰晦之氣越來越濃,腥臭難聞。我想起了雲隆鎮那場血雨,那是螭魑子帶去的幽冥血海的海水,其中的戾氣曾讓無數百姓喪生。此刻,就連畢方都開始咳嗽,奇怪的是,我卻并無太大的不适。

不想讓畢方吸入太多戾氣,我解下錦帶摸索着想幫他遮一遮,被他擋開。他咳得語不成句:“不管用的,你留着吧,仔細眼睛。”

無奈之下我吩咐他:“你退遠點,等我回來。”

他一把拉住我:“不行……離顏你聽,是不是有打鬥聲?”

經他提醒,風中确乎傳來隐隐的喊殺聲。

“血海出事了,我們快點!”他拉着我反倒走得迅疾。

越靠近喊殺聲越清晰,間或夾雜着兵器相撞的锵锵聲。及至近前,海風呼嘯着撲面而來,潮濕、腥鹹,惡臭、令人作嘔,海水仿佛在嗚咽,混着喊殺聲和擂鼓聲攪在一處,刺得耳朵生疼,心也跟着要炸裂一般。

畢方驚呼道:“我的天!怎麽修羅族竟和天軍打了起來!”

我有些不可置信:“怎麽,不是魔族入侵血海麽?

“是天軍!”畢方道:“那亂軍之中的,不是蒼塵将軍麽?跟他交手的是一個紅發黑袍的老頭,瞧着也是十分厲害!”

“蒼塵為何要率軍攻打這裏?如此強大的戾氣,他的天軍不是來送死麽?”

“誰說不是!天軍已經落了下風,看樣子可能撐不了多久,眼下遍地都是天軍的屍體!”

我心裏一揪:“那蒼塵怎樣?”

“他還好,只是看樣子想要贏對手也并不容易。”

“翡翠呢?有沒有看到翡翠?”

“沒有,她也許不在這裏。”

“帶我下去!”

“不行,下面很危險!”

我不顧畢方阻攔,強行降下雲頭。畢方拉着我□□西躲,極力護我周全,卻因吸入戾氣過多,行動越來越遲緩。突然,我聽到他悶哼一聲,拽着我胳膊的身體墜了下去。

“畢方你怎樣?”

“升起雲頭,快走!”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任我再怎麽呼喚也無回應。

後肩忽然一疼,有利器刺了進來!探手去摸,是一枝冷槍,槍頭深深地陷進了肉裏,被我咬着牙拔了出來,槍頭的煞氣卻留在了體內,開始從傷口向全身流竄。

女人的笑聲似乎是從血海深處傳來,透着得意和狂妄:“蒼塵,你果然很配合,為了得到真陰之水,不惜挑起兩族紛争!只可惜,它注定了不為你所有,更可惜,你的大限到了,由冥河一族陪你下黃泉,你該知足了吧,哈哈!”

是翡翠,果然是她設下圈套,讓修羅族和天軍交惡,魔族正好漁翁得利!

周遭的混亂漸漸安靜下來,我卻感覺血頂腦門,躁動不已!

翡翠大約已經登岸,聲音清晰了許多:“冥河,你我兩族宿世的恩怨,也在今日做個了結吧!”

“卑鄙!為了你一族私怨,竟要再次挑起六道戰亂,你會遭報應的!”

“說什麽都已經晚了!”翡翠的聲音透着狠辣和決絕,“看看眼下,屍橫遍野,天軍和修羅族的梁子已經結下了!”她忽然冷笑起來,“當然,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修羅族和神族是否真有你們标榜的那麽偉大,可以不計前嫌,将彼此的血債一筆勾銷。”

我竭力壓制幾欲爆發的力量,在亂軍中循着翡翠的聲音前進幾步,高聲喊道:“翡翠,不要執迷不悟!就此罷手,你才有一線生路!”

“你怎麽在這兒?”她的聲音倏忽已至近前,帶着絲意外,“眼睛……是怎麽回事?”

我竭力忍耐:“翡翠,你這樣做是在自尋死路,聽我一言,跟我回去……”

“哈哈哈!”她變得很不屑:“真是笑話,我自尋死路?對了,你看不到,那麽我來告訴你,眼下屍橫遍野的,是天軍和修羅族的屍體,即将要死的,是那個剛愎自用的蒼塵,而不是我!至于你,別管這麽多閑事的話,我可以放過你。”

我聽得心裏又恨又疼:“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你想知道麽?好,我告訴你,我本就是魔族的大護法,六萬年前魔族戰敗,我喪命在蒼塵手下,是螭魑子護我轉世,我現在,只不過是回歸原位,我殺蒼塵複仇,也是理所當然!”

“原來是這樣……”我覺得異常苦澀,“如此說來,你負傷為我所救,從而栖身魚鲮島,也是算計好的?這百十年來,我待你如何?你說你願終身伴我,不離不棄,也全是假的?你的伶俐、乖巧、柔順,全都是為了唬我?”

她不語,我不禁苦笑:“也好,我不會太難過。”

“小主子,”她語氣忽然和軟下來,“我知道已經沒資格這樣叫你了,可我曾經……那麽喜歡你,卻是真的。”

我心裏一疼。

她聲音低低的,竟似帶了懇求:“即便此刻,我也并不想殺你,只要你即可離去的話。”

“翡翠,這句話,也是我想跟你說的。”

“你阻止不了我,即便今日來的是道君我也不會罷手的!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太久,我要複仇!我要月宸醒過來!我要複興魔族!”

覆在眼睛上的錦帶陡然繃開了,我直視翡翠,她竟顯出一絲怯意,怔怔地望着我的臉,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麽會有大蒼燼王的赤瞳?”繼而她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裏透着深深的痛苦和絕望:“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青冥!你是幾乎滅了我一族的青冥!小主子?哈哈哈!這可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哪!”

話音方落,她已執劍刺了過來。我連眼睛都沒眨,身體已經避開。繃開的錦帶已化為白練飛旋着,将翡翠團團圍住,帶出的風刃碎砂裂石。

“還不覺悟麽?”

她竟笑了起來,笑容無比甜美,一如在魚鲮島含羞帶媚:“想不到,我竟是這樣的死法。呵,小主子,你若還念舊情,便不該手下留情,給我個痛快吧!”

“清淨琉璃瓶在哪裏?”

“我不會說的。”她面露得意,竟仿佛勝券在握的安心。

僵持間,幽冥血海忽然起了滔天風浪,雷霆般的海嘯聲如萬鬼哭嚎,驚心動魄!

翡翠狂笑起來:“一切到此為止了!哈哈哈……”

一聲爆炸聲淹沒了她的笑聲,一個蓬頭垢面、完全辨不清模樣的紅發怪物狂笑着竄出血海,緊随其後躍出一道白色身影,竟是玄禦。他擋住怪物去路,冷冷地質問:“想逃到哪裏去?”

怪物粗聲如雷:“我已經出來了,想再把我關回去,就憑你和你手上這把沒用的劍,是不可能的!”

“如果加上我呢?”見我突然現身在側,玄禦顯然是被我的速度驚倒了。我走向對面的怪物:“好久不見了,元始天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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