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不要那麽小氣

你不要那麽小氣

我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裏盛開着大片大片的蘭花,只是我聞不到香氣。潛意識裏,我知道我在等一個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谷中的日子十分平淡,可也沒什麽好焦慮的。無聊的時候我就和那些花兒們說說話,東升的日頭便會從西邊落下。

有一天,有一朵花問我:“你在等誰?”

我忽然就怔住了。我在等誰呢?我想不起來。

越是着急就越想不起來。

眼前的蘭花漫山遍野,一陣風拂過,我竟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它們叽叽喳喳地笑我:“瞧那個傻瓜……”

我有點惱了,說道:“我才沒有等誰,你看這麽久了,我自己一個人也過得很好……”

它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很惱躁地醒了。

呼吸間有我熟悉的氣息,恍惚間還以為是在夢裏,怔了一下才突然清醒,然後一下子坐了起來。

這個環境是陌生的,頭頂上是片青灰色的屋頂,室內除了一張卧榻,還有一張書案,案上沒有筆墨,有一本書翻開了扣着。另有一張方幾在一旁,擺了茶壺茶杯。整間屋子空曠得很。

我翻身下床,急急地朝外走,剛到門口便怔住了。

我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滿目冰清玉潔的聖境中朝我走來,那樣熟悉的身姿,我幾乎不敢眨眼睛。

不過是十餘丈遠,他走到我身邊,我竟覺得仿佛過了千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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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沒事了麽?”

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撲進他的懷裏,眼淚掉了下來,心裏卻很幸福。

這次他沒有躲開,就那麽任由我抱着。過了好久我才舍得放開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去看他,他仍舊沒什麽表情,但只是那樣一張清俊的容顏,依然讓我心顫。我想摸一摸他的臉,手輕輕擡起來,即将碰到他的臉時又頓了一下。

他仍舊沒有動作,望着我的眼睛也絲毫不顯波瀾。于是我終于敢大膽地将手撫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有些涼,卻很真實。我說:“不是幻覺麽?”

他不說話。

我覺得眼淚又要掉下來,忍了忍說:“你終于肯見我了,真好。”

“知不知道,若你因此喪命在這裏,是件多沒意義的事。”他終于開口了,淡淡的口氣,我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是訓誡,還是心疼。

不過我都不介意,我笑着說:“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想,你在哪裏,我就要在哪裏。”

他越過我往屋裏走,說道:“等你徹底好了,就離開吧。”

我一下子就怔住了。

我以為他已經接受我了,卻不料,還是要趕我走麽?

我轉過身,看到他倒了杯水,不急不緩地走向我,他手裏還有一只晶瑩剔透的小瓶子,一并遞給我說:“蘭露,服下去,對你有好處。”

我怔怔地看着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

“為什麽要救我?”

“……”

“為什麽要給我蘭露?”

“……”

“為什麽不說話?”

“……”

“因為你其實是喜歡我的。”

他終于說話了:“你想太多了。”

我不甘心:“那你給我一個解釋。”

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把蘭露和杯子都塞進我手裏說:“用不用随便你。”說完便走開了。

那之後的一段日子,我便死皮賴臉地留在那裏。我知道了他住的這個地方叫做“幽園”,也終于知道了我一直找不到它的原因——這裏并非存在于現世,而是玄禦依靠自身靈力幻化出的一方世界,大致相當于後世幽冥梓桐給鬼祖創造出來的洞府。所以即便我把北俱蘆洲翻個底朝天,也不會輕易找到它的。

我心裏篤定玄禦對我并非全然絕情,于是我時時刻刻想的是,怎麽才能跟他發生點什麽。

那個時候可沒有清合露什麽的,所以我唯一想到可以利用的,便是酒。我很想知道,一向沉穩冷峻的玄禦上仙,到底有多大的定力。

那晚的月色特別好,明月在天,蘭香四溢,近有清顏如畫,遠有紅梅妖嬈。我笑眯眯地遞上一杯酒,對他說:“上仙豐神俊逸,我實在是有些舍不得。”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笑笑,把酒杯塞到他手裏,自己也斟上一杯,說道:“我想過了,勉強來的東西總是生澀的,何況上仙心如止水,我便是再多糾纏,也不過是自讨無趣。幽園很美,我很喜歡,可是這裏不屬于我,你也不屬于我。所以,我決定離開了,天大地大,也許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比如飄渺的蓬萊,雄偉的不周山,浩瀚的東海……以前為了尋你,那些地方的景致我都不曾細細地欣賞,我想以後,我會有大把的時間寄情山水,我想那樣的日子,也許還不錯。”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是真的難受了,眼睛也有點潮,所以我不确定,我在他眼睛裏看到的那一絲一閃而過的波瀾,是不是真的。

我微微仰着頭眨了眨眼,說道:“喝完這頓酒,我就會從這裏離開。上仙以後依然可以平靜地生活,不會再有人自作多情地來打擾你,在蒼茫雪原上亂寫亂畫,在山頂上狂呼亂喊,那麽幼稚的事,應該沒有人再做了……”我舉起酒杯,跟他輕輕碰了一下說,“來吧,我敬你,先幹為敬!”

我一杯酒灌下去,卻見他絲毫沒有動作,仍握着酒杯看着我。

我笑了:“上仙是不相信我,還是連和我喝最後一頓酒的興致都沒有呢?”

他愣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我仰頭看向天空,墨蘭的顏色,我喃喃自語:“不知道離開了幽園,還會不會見到這麽好看的月亮。”

“會的。”他說。

“是麽,希望如此。”我站起身說,“有酒無歌是為苦,有歌無酒是為俗。不才恰好會些歌舞,願意獻醜,只盼不會污了上仙的眼。”

他靜靜地望着我,我朝他笑了一下,飛身遠離,幻出一襲白紗羅裙,化風绫似乎也溫柔了許多,在清冷的雪原上翩然起舞。我真的以為那便是我和玄禦的最後一個晚上,那時的身影,也當是我留給他的最動人的樣子,所以我舞得很用心,每次轉向他,我都是笑的,可是一曲舞畢,我竟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我輕輕走回去,他仍握着空掉的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拾起旁邊的酒壺,酒已經涼了。

“我去熱一下。”我尚未轉身,袍袖突然被他拽住了。

我回身笑道:“上仙怎麽了?”

他緩緩地松開了手,說:“不用熱了。”

“上仙莫不是要喝涼酒?太冷了,寒冷的北俱蘆洲……”

抓着酒壺的手突然被他握住,他就勢站起身來,從我手裏把酒壺接了過去。我怔怔地望着他進屋,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炭盆。

我笑着說:“想不到還有這種東西。”來幽園這麽久,我從見他用過這種取暖用的東西。

“你的手太涼了。”他低聲說道。

我疑是自己幻聽,發愣的時候聽他說道:“過來烤烤手吧。”

我緩緩走過去,挨着他坐下,第一次離他這麽近。

他沒有看我,低頭燙酒,說:“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看一下而已,”我說,“都已經是最後一次了,你不要那麽小氣。”

他沒吱聲。

我有些心酸地說:“等我走了,上仙一定會忘了我,我也會忘了你,也許一百年,也許一千年一萬年,呵呵,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仙家歲月竟是這麽長。”

他遞給我一杯酒,我笑了一下,一飲而盡。

他只是淺酌慢飲。

我絮絮叨叨地:“還記得你第一次現身血海的時候麽,在漫天的腥風濁浪中,你就那麽纖塵不染一身清明地走了出來,我從來沒見過誰有這麽強大的氣場。那個時候你削斷了我兩縷頭發,之前還從沒有誰能在我面前如此嚣張呢!”

“是麽,我不記得了。”他淡淡地說,再給我斟滿。

我仍然十分好爽地幹掉,對他說:“是啊,很多事你都不記得了,可是我還記得。”我說着自己去斟酒,聽見他說:“別喝了。”

“為什麽?還沒有盡興。”我指指他的杯子,他便一仰頭喝了下去,舉止仍是優雅醉人,我看得有些呆了。

我再斟滿,覺得腦袋有些發沉。我說:“其實,我沒什麽酒量,趁着我還清醒,我想求你件事。”

“你說。”

“如果我喝醉了,睡了過去,我希望你能将我送出幽園,可以把我放在山腳、谷底、山巅,随便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

“為什麽?”

我呵呵笑了起來,有些含混地說:“別讓我自己走,我終究是有些舍不得。”

他的表情有些朦胧,我笑着跟他碰杯,說道:“別這副表情,我開玩笑的,你不用當真,我說過了不再打擾你,就一定做到,請吧!”

連續幾杯下去,我是真的不行了,頭越來越沉,想努力地保持清醒,想再看清楚他一些,可是不行。我站起身,搖搖晃晃邁步,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好飄渺的感覺。他問我:“去哪裏?”

我想回答,可是口齒不清,身上還是那身舞裙,步伐已經淩亂,才一挪步就被絆住了,直直地朝着炭盆栽下去。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鼻息間是淡淡的清香,混着絲絲酒氣。

我仰起頭看他,那樣的眼神……

“你不要這樣,我會誤會……”我話沒說完便感覺唇上一熱。腰上的力度,他懷抱裏的溫暖,都是那麽真實,呼吸間全是他的氣息裏。可就在此時,我感到後頸忽然麻了一下,然後便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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