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不能怪在我頭上吧?

第49章 這不能怪在我頭上吧?

被老母親這麽罵,賈赦也有點受不了,老太太活了這麽大歲數,他難道年輕?他也五十好幾了,他從小就是被罵大的。

借着勁兒,賈赦幹嚎道:“兒子也委屈啊,兒子從小就被母親說不争氣,如今五十出頭的人了,隔三差五的被罵一頓,還被趕出榮國府,還要被罵得阖府皆知,在下人面前哪裏還有臉面?知道的是母親教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母親打壓我給二弟做臉呢。”

賈母一口氣沒上來,又氣不過,抓着茶杯就往他臉上扔去,“你說我罵你哪句不對!你是不是不好好當官,整日只知道 喝酒玩小老婆,也不保養身子,只知道胡鬧,府裏就你最荒唐!你說我哪句沒說對!”

賈赦捶胸頓足道:“我不喝酒玩小老婆我幹什麽?榮國府叫人占去了,我倒是想管家,我倒是想發憤圖強,我還想清理閑人,我還想重振私塾,我管得着嗎?誰聽我的?母親打壓我幾十年,不就是為了給二弟鋪路?如今府上沒人聽我的,倒嫌棄我不知道長進了?我倒是想長進,我更怕我長進了,就跟父親的艾姨娘一樣,大好年華,不知道怎麽就生下個死胎來,又不知道怎麽就病了,再不知道怎麽就死了。”

艾姨娘就是上回賈赦喝醉酒,跑到賈母面前撒潑,說自己不是賈母親生的,而是艾姨娘的兒子的那位艾姨娘。

自打上回賈赦親口問出來自己究竟是艾姨娘的兒子還是賈母的兒子,府裏就多了好多流言,至今都沒平息,賈母聽見這個如何能好?

“我十月懷念把你生下來,你知道感恩,還來懷疑我?早知道我就該把你溺死在便盆裏,何苦來氣我!”

賈母體力畢竟不足,拿着手帕垂淚,賈政勸了賈母也要來勸賈赦,忙得兩頭不是人。

不過賈赦也不是真生氣,他是嘗到甜頭了。

上回來這麽一出,事後那套番邦進宮的酒壺酒杯就不說什麽了,後頭有探春的,就有他迎春的,有寶玉的,或多或少也給他琏兒一點,只是個把月過去,給他的東西又少了,賈赦借機就再來了一回。

趁着機會又罵了賈政兩句,半真半假的出出氣,賈赦放軟語氣道:“兒子知道兒子不成體統,可……兒子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就想着咱們和和睦睦的過日子,畢竟也這麽大的人了,母親以後能別老罵我了嗎?”

賈母又是一陣胸悶,這都說得什麽話?這不是倒打一耙?

“滾!都給我滾!少看見你們一年,我就能多活一年!”賈母別過臉惡狠狠地喝罵。

賈赦順勢就行禮告辭,賈母又罵賈政,“我看你也不順眼,你也滾!”

賈政倒真是有些汗顏,口中喃喃兩句不知道說了什麽,跟在賈赦身後一起出來。

賈赦雖然不幹正事,但是他也有技能點的,就是全點在歪門邪道上了,煽風點火也算。

他一邊嘆氣,一邊拍了拍賈政肩膀。

“那安國公雖然說話不中聽,來咱們府上怕是也沒什麽好心眼,但是我覺得他說的也不是全然不在理。”

一招以退為進,賈政果然上鈎,再者顧慶之說的教子,按的确是戳在了賈政心窩上。

賈政嘆氣,愁眉苦臉道:“真要管起來,談何容易。”

“詩中有雲:今日事今日畢。”賈赦柔聲細語的安慰道:“母親不叫我管事,我也沒法幫你,但如今榮國府是你管的,別的不說,私塾總得改一改了,我也常聽說那地兒亂,賈代儒本身就沒功名,年紀又大,還是庶支出身,如何管得住咱們這些嫡派的子孫?”

“兄長說得是……只是他孫子賈瑞才死,又要被撸了私塾的位置,我是怕……人家說咱們冷血無情啊。”

賈赦嗤笑一聲,“他無兒無女,又死了嫡孫,正是該好好修養的時候,與其讓他教書,不如叫他去找個合心意曾孫過繼,何必把他圈在私塾呢?他也到了該安享晚年的時候了。不是我說,這些年,除了珠兒,他教出來過誰?再說珠兒也不能算是他教的。”

賈赦說完,也不等賈政反應,手一背,邁着四方步走了。

賈政倒是在賈母門口愣了片刻,回味着賈赦方才說過的話。

……如何管得住咱們這些嫡派的子孫……

他兄長哪裏來的子孫在私塾?這說的還不是自家那個不争氣的寶玉?

再一想方才賈母攔着不叫說寶玉,賈政陰沉着臉,往王夫人屋裏去了。

安國公拜訪這事兒鬧得挺大,尤其是賈母又請了太醫,飯沒吃就把王夫人等人還有三春給趕回來了。

那下頭人自然是要八卦一下的,加上賈母院裏下人不少,沒事兒幹的下人更多,後頭又沾親帶故跟着一大堆人,所以太醫還沒走呢,賈家上上下下,別說寧榮二府了,就連薛家都知道安國公就是去年榮國府的林姑爺送他們府上的那個乞丐顧慶之了。

賈政往王夫人這邊走的時候,王夫人正跟吳興家的說這事兒。

吳興這一家,也是王夫人當年的陪房,王夫人當年的八家陪房,裏裏外外的都混上了賈府的管事。

周瑞家的走了之後,吳興家的頂了上來,接替周瑞家的位置,平日陪着王夫人閑聊,還安排府裏這些夫人奶奶們出行的事兒。

出行不算什麽,無非就是吩咐套車,準備東西,關鍵是陪王夫人閑聊,吳興家的上來之後,才知道這差事有多難。

也不怪原先周瑞家的能賺這個銀子這個體面,她是真不行,她說不到王夫人心上,與其慢慢這麽被嫌棄,還不如待在周瑞家的下頭,橫豎體面也有,銀子也夠花。

所以消息一傳過來,吳興家的就幫周瑞家的說好話。

“夫人,如今消息既然也傳開了,周瑞家的不過是帶人受過。她在夫人身邊操勞着許多年,又肯照顧我們這些老姐妹,府裏上下沒人說她不好的,不如把她接回來,想來在莊子上思過了這麽許久,也夠了。”

王夫人沉思道:“總得找個什麽由頭,要麽叫寶玉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

吳興家的笑道:“正是,而且快到老太太壽宴了,宮裏太上皇壽宴,不還講究個大赦天下,咱們府上老太太壽宴,也得赦一赦下人才是。實在不行還有中秋,到時候提一嘴,就說叫周瑞家的跟兒女團圓,想必老太太沒有不答應的。”

王夫人點頭微笑,“你說得很在理,到時候——”

外頭金钏兒掀了簾子,叫了聲老爺。

吳興家的忙站直身子,王夫人也站起來迎接賈政。

賈政臉色不太好,黃裏透着慘白,只是太陽都快下山了,光線本來就不好,加上他又陰沉個臉,王夫人也沒太看出來。

“我吩咐你做的事兒,趕緊去吧。”

吳興家的趕忙應了是,行過禮就出去了。

金钏兒端了茶上來,賈政嗯了一聲,揮揮手叫人下去,道:“我一月就休沐兩次,剩下全在衙門裏,你既然在後院待着,就該好好管着寶玉,別總叫他整日跟姐妹們厮混。”

縱然是夫妻,再說屋裏沒有旁人,上來這麽說也有點過分了。

王夫人壓了壓性子,這會兒面前又只有賈政,她思忖着稍稍迎合着問賈政道:“可是方才在外客面前考寶玉,他給老爺丢臉了?”

賈政冷哼一聲,“短短一篇大學,不過兩千餘字,他就會背十句,他還說讀書?他就是去偷雞摸狗的!”

說到這個話題,王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愁苦,前頭珠兒在他這個年紀,秀才都考出來了。

“老爺是該好好罵罵寶玉了,他着實不像話。”王夫人感同身受道:“我也常說他的,只是他住在老太太院子裏,我也不好……唉。”

賈政冷笑,“當初我就說不該給他找什麽伴讀!讀書是自己背還是別人幫他背?寫文章是自己寫還是別人幫他寫?他是去上課的還是閑聊的?到時候上考場,他也得能找到人幫他答題才算是有本事!”

王夫人低聲道:“畢竟是隔壁東府小蓉媳婦的弟弟,都是親戚,也不好給人家沒臉。小蓉媳婦如今又病着,更不好說什麽了。”

“打明兒起,你早上去給老太太問安的時候,好好催一催他,別管他那伴讀怎麽樣,他得好好改一改他那毛病。我上回叫李貴來問了,整個六月,他一共就去了八天私塾,他哪兒是讀書?我都要被他氣死了!”

王夫人上前給賈政撫了撫背,“寶玉的确是不像話。老爺也莫要再生氣了,咱們慢慢管就是,總歸能把他教好的。”

賈政揚聲道:“去叫寶玉來!趕緊去!”

外頭丫鬟忙應了聲,飛快跑去找寶玉了。

寶玉住在賈母院子裏,來回進出也都避不過賈母,賈母一聽說賈政又要叫寶玉,一開始雖然不太情願,可也沒多說什麽。

只是等寶玉走了沒多久,她越想越氣,本來受了顧慶之的氣就沒出去,越想就往牛角尖裏鑽。

她罵了賈政,賈政就來罵她孫子,還當着她面兒叫,這什麽意思?這不是故意的?這就是要給她沒臉!

賈母叫了丫鬟,又換了衣裳,叫了轎椅,也往王夫人院子裏來了。

“逆子!你給我跪下!”賈政訓斥道。

賈寶玉一出溜,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老爺。”

“你一天到晚究竟都在做什麽!”賈政一看他就來氣,“好好的書,送給安國公?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你怎麽不給他三字經?你怎麽不給他千字文?你給他四書?你捉弄人家,就別怪人家拿你撒氣!”

賈寶玉低着頭,但如果要說實話,是晴雯叫送的,他就更不敢了,他父親若是知道他受丫鬟撺掇,那怕不是要直接上手打他了。

賈政晚飯也沒吃,又曬了一天,今天又是情緒起伏好幾次,罵了不過兩句就沒精神了,再一想顧慶之剛才說過的話。

“都是為了孩子好”,“慢慢教”,“老太太也是盼着孩子好的”,“別跟老太太對着幹”等等,賈政放軟了語氣,想着循序漸進。

“罷了,如今天氣熱,我也不逼你太過,從下月起,你每月至少去私塾二十天,讀兩天書才能休息一天,聽見沒有!”

賈寶玉低聲道:“知道了。”

“等天氣涼快下來,每讀三天書才能休一天,從明年起,每月最多歇四天!你也長點進吧!酒囊飯袋都比你強!”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老太太的聲音,“你這是在罵誰!”

賈政跟王夫人兩個忙上前打了簾子,賈母一進來就看見跪在地上的賈寶玉,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指着賈政的鼻子道:“你也給我跪下!”

“母親!”賈政撲通一下,也跪在了地上。

“指桑罵槐!另有企圖!你是不是嫌我管教你了?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了?”

王夫人一聽賈母說這些,忙也跪在了賈政身邊,“老太太,老爺并未說什麽,不過是叫寶玉好好念書罷了。”

“你給我閉嘴!我教兒子,你插什麽嘴!”

王夫人不敢再開口,賈母又道:“他在我面前盡孝,在你這兒就是不務正業,你跟我說說,正業是什麽!”

賈政的正業自然是光宗耀祖,可孝順父母也是排在第一位的。管教兒子是理所應當的,可老母親攔着也沒法說,一時間他冷汗涔涔而下,完全說不出話來。

賈母還有話說,“你也給我好好跪着,你什麽時候叫他起來,你就什麽時候起來!”

賈政原本就是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天的,又跟着林如海一路,之後又陪着顧慶之,忙忙叨叨一整天,到現在別說吃飯了,連水都沒怎麽喝。

中暑缺水加上低血糖,又被賈母這麽一激,情緒激動,他眼睛一翻,直接暈了。

“老爺!”王夫人撲了上去,“快去請大夫啊!”

這麽一鬧,賈母自然也是不敢再多說什麽,看着面色慘白的小兒子,一時間又想起早死的國公爺、早死的小女兒,還有不成器的大兒子,整個家裏,竟然沒有一個靠得住的。

她又氣又怕,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造孽啊!這都是造孽啊!”

王太醫今天第二次到訪賈家。

“政老爺是中暑了,加上不曾吃飯,這才暈了過去。”王太醫號完脈,去外頭房間開方子,“政老爺年紀也不小了,需得好生調養才是。”

王夫人松了口氣,賈母也松了口氣。只是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見了厭惡。

王太醫寫好方子,道:“先照這個方子吃五副藥,這兩日好生照看着,別吃太油膩的東西,若是腹瀉,立即來叫我,這五副藥吃完,我再來看看。”

王夫人一一點頭應了,又安排人明早去衙門告假。

看見賈政迷迷糊糊醒來,賈母也放下心來,帶着賈寶玉走了,只是臨走的時候還要撂下一句狠話,“橫豎你看他不順眼,我帶他走,免得礙你眼,養不好病還要怪他!”

“你也去歇着吧。”賈政沒精打采的吩咐王夫人,“你年紀也不少了,別跟我似的……”

王夫人眼圈又紅了,她是靠着賈政的,賈政好,她才能好,王夫人好生吩咐了下人照看着,又道:“你如今病着,我得照看你,吳興家的伺候的不好,不如把周瑞家的接回來。”

賈政搖了搖頭,語氣也帶了幾分哀怨,“就算不說她得罪了安國公,安國公畢竟離得遠,她畢竟伺候你多年,私底下稍微照顧一些也是應該的。可她是老太太說瘋了的,如何接回來?老太太如何肯依?我不過說了兩句寶玉,就被老太太罵成這樣,唉……”

賈政不同意,王夫人也做不了這個主,她回到自己院子,又跪坐在觀音像前頭,上了香開始數佛珠念阿彌陀佛。

至于許的願望,盼着寶玉上進排第三,盼着賈政早日康複排第二,排第一的跟賈母有關,但的确是個不能說出口的願望。

“去廚房吩咐一聲。”王夫人道:“明日起我吃七七四十九日的素,我的飯另拿鍋做,碗筷也不許一起洗,不許混了。”

賈政一個人躺在內書房裏,不一會兒,趙姨娘就帶着賈環來了。

“方才老太太跟太太都在,我也不敢湊上來,生怕又不知道怎麽就礙了她們的眼,平白挨又一頓罵。”

賈政沒說話,而是看着自己的庶子,雖然他也不明白趙姨娘明明是個美人,怎麽生出賈環來,生生的就形容猥瑣了。

再一想,賈政又想起府裏人說他不思長進,頑劣滑頭來。就連他姐姐探春,也要說他不成器。

只是再仔細想想,這個兒子他是真的有好好讀書的,且不說讀得怎麽樣,至少這個天天讀書的風格,跟他是一脈相承的。

他既然刻苦讀書,又怎麽會不思長進?

一時間,賈政頭上又有冷汗下來,這話是誰傳的?王夫人就寶玉一個兒子,可他不是。

再一對比寶玉,皮囊好又有什麽用呢?早晚被他氣死。

賈政嘆道:“你書也讀得差不多了,不如明年下場一試。”

賈環便道:“不如叫蘭哥兒跟我一起,先生說他讀書比我還有天分些。”

賈政便又想起自己這個名聲不顯,跟他也不怎麽親近的長孫來,這明明是他長孫啊。

再一想府裏說賈蘭克父,性子冷淡又古怪,這又是誰說的?

人人都說不好的環兒,也能想着蘭哥兒,這……

他以前都做了什麽啊?

與其跟寶玉兩看生厭,至少這個兒子不會氣他啊,孫子也是有讀書天分的,光宗耀祖……何必非得死磕寶玉呢?

“好好讀書吧,也別太累了,等我病好了,給你們兩個尋個名師教教,至少二十歲前,先叫你跟蘭哥兒考上秀才。”

趙姨娘欣喜若狂,按着賈環的頭就想叫他跪下磕頭,賈政忙攔住了,“有這個心就很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這會兒也累了,一個人躺着正好。”

賈環道:“多謝父親大人,私塾裏原該好生講四書的,只是先生被二哥纏得怕了,他一來就講詩經。我知道科舉也是要讀五經的,可畢竟四書才是根本,五經只學一門就成。學裏也不是人人都治詩經的。”

這狀告得賈政臉又氣紅了,“他不長進,竟要別人跟他一起不成!”

“父親別說是我說的,不然我又要挨罵了。”

賈政冷笑,“我看誰敢罵你!”不過他這會兒精神不足,趙姨娘也比王夫人更擔心賈政身體,不過又說了兩句話,就帶着賈環走了。

一路上她喜滋滋的,今兒是真沒來錯,不過也得謝謝寶玉不争氣。

“你得好好讀書,必須得比寶玉先有功名!”

賈環湊到趙姨娘耳邊小聲道:“他根本不讀書的,他整日去私塾,就是跟他那伴讀厮混去了。他們還摸小手呢。”

趙姨娘笑了好幾聲,道:“你時常做兩篇文章給你父親看看,別管寫得好不好,再差能差過寶玉去?”

賈赦的院子裏。因為靠着馬廄,府裏人進出,他算是最了解的一個。

聽見他的好二弟暈過去又請太醫了,他一邊喝酒一邊笑道:“诶呦,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萬一他不小心病死了,我母親叫他們二房的寶玉繼承榮國府,那我不是虧死了?”

說歸說,也不見他有起身的意思。

邢夫人便笑道:“其實叫寶玉繼承榮國府倒是件好事兒。”

兩人相視一笑,顯然大家想的都一樣,看熱鬧呗。

榮國府從來沒這麽熱鬧過,也從來沒這麽全府參與聊八卦過。

迎春屋裏,除了身邊兩個丫鬟忠心聽話,她其實是不太管得住奶娘的,臨睡前奶娘照例過來要瞧一眼,順勢就說了說安國公。

“唉……姑娘這兩日胃口本來就不好,又不能按時吃飯——那人真是安國公?老太太那麽能耐一個人,竟然也看走眼了不成?”

“關我什麽事兒?我眼神不好,不過隔着窗紗看了一眼,我哪裏看得清呢?”

迎春早就散了頭發,也換了輕薄的衣服,當下就往床上一躺,“我勸您也別想那麽多,縱然原先他是乞丐,那是他夠不着您,如今他成了安國公,您也夠不着他啊。”

奶娘嘀咕着“什麽都不操心,将來嫁了人可怎麽辦”,無奈的出了迎春的房子。

隔壁探春屋裏還是燈火通明,探春雖然也沒看見顧慶之正臉,但是聽老太太屋裏人那麽說,再一看安國公來做了什麽,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關心過寶玉之後,她激動的一直沒有睡意,連晚飯都沒怎麽吃,滿腦子都是:他這樣一個騙子乞丐都能出仕,若她是個男子,豈不是更能做一番大事業了?

惜春屋裏倒是都睡下了,不過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音,吵得惜春睡不着覺。

她氣得出來訓斥道:“你們還有什麽想知道的,我帶你們去老太太屋裏直接問!”

下人果然不敢再說。

榮國府的東北角上,薛蟠一身酒氣回到了梨香院。一進門就看見他親媽跟親妹妹坐在明間等他。

薛蟠吓得立即就醒了,道:“母親、妹妹……可是又出什麽事兒了?我這兩日——”

薛姨媽一臉笑意打斷了他,“是好事兒!”

薛蟠松了口氣,在薛姨媽身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薛寶釵吩咐道:“下午熬得醒酒湯呢?趕緊端來。”

“那玩意不好喝,我也沒喝多少酒,來個西瓜就行。”

薛姨媽也不像平日那樣說什麽吃了冰的,晚年不好過的話,而是道:“你可知道今日榮國府出了一件什麽大事兒?”

薛蟠怎麽可能知道這個?

薛姨媽笑眯眯道:“原來安國公就是那日的乞丐顧慶之!幸虧你妹妹跟他結了個善緣,還給他送了一吊錢。”

她說着又嘆氣,“可惜只送了一吊。”

“已經很可以了。”薛寶釵忙安慰道,她今兒都為這事兒安慰了好幾次了。

“他當時不過一個乞丐,送一吊錢是個善緣,送多了就要惹人生疑了。”

薛姨媽又笑了起來,吩咐薛蟠道:“你整日出去,我也不說你,只是吩咐你一件正事兒,好好打聽打聽安國公的事兒,回頭等上些日子,榮國府安靜下來,咱們也去安國府送個名帖,你正正經經的去拜訪一二。”

薛蟠忙應了。

天已經黑了,榮國府的偏門被拍響了,賈琏回來了。

其實他回到京城已經有幾天了,只是沒回賈府,問就是怕老太太罵他。

雖然沒回來,不過他也一直叫人關注着賈府,如今就是他認為的好時機。

不用他說顧慶之就是安國公,加上二老爺病着,賈府就他一個人,老太太也不會罵他罵得太厲害。

“二爺回來了!”

“二爺一路辛苦了!”

賈琏笑眯眯的一路打賞,回到了自家屋子。

王熙鳳看他卻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畢竟賈琏回來,旺兒是知道的,也隐約透給王熙鳳了。

王熙鳳陰陽怪氣道:“二爺怎麽這個點兒回來了?怎麽不再多藏兩日?”

“我這不是想你嗎?趕緊回來看看。”賈琏說着,就要去摟王熙鳳。

“呸!我看你就是個傻子!”王熙鳳罵着躲開了。

賈琏臉上笑影兒也沒了,他往椅子上一靠,道:“前頭那差事沒辦好,老太太肯定是要罵我的。如今家裏沒人,我做點事兒,老太太也不至于罵得太狠。”

王熙鳳冷笑道:“薛家都有百萬家資,林家不能比薛家差吧?你弄丢兩三百萬的銀子,除非老太太死了,她能罵你一輩子!你這會兒回來,就是一邊累死,一邊被罵死!”

聽她這麽一說,賈琏眉頭也皺了起來,“那你說怎麽辦,林姑父不死,我總不能弄死他吧?而且我總得回來,我總不能躲一輩子吧?”

王熙鳳頓了頓,道:“你就不會裝病?要麽當初比林姑父回來的早,早早報信——”

“那不可能,他們有水師護衛開路的,我哪兒快得過他們?”

“那就拖延着,拖個半年的,叫老太太擔心你,以為你死在外頭了,然後再回來,這樣才能逃脫責罵。”

賈琏一聽這話,也覺得有道理,笑道:“我以後只聽你的,什麽事兒都先跟二奶奶商量商量。”

這也算是目的達到了,王熙鳳撇了撇嘴,在他身邊坐下,嘆道:“如今日子是一年不及一年了,人越來越多,都是等着吃飯的,進項卻一年比一年少,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等老太太一死,父親盯着呢,總歸不能叫二房占了便宜,到時候把他們攆出去,就跟別的庶支一樣,一年三五十兩銀子給着,又有什麽難的?”

王熙鳳在他身邊坐下,賈琏手攬上她肩膀,“我走了這些日子,二奶奶可曾想過我?”

第二天一早,除了賈政繼續養病,賈琏被罵了一頓,榮國府表面上好像恢複了正常,就是內中波濤洶湧,外人也看不出來。

林如海是個标準的士大夫,禮儀也是刻畫于心的,更加不像顧慶之這麽肆無忌憚放得開,所以第二天下衙,他專門早走一點,去找賈政了。

“什麽?病了?先告假十天。什麽病?”

林如海眉頭緊鎖回來,正好顧慶之也正回來,兩人在前院打了個照面。

“師尊這是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賈府的二老爺病了,告假十天。”

顧慶之疑惑道:“真病了,不是嫌天太熱不想來衙門?”

林如海瞪他。

“這不能怪我吧?”

“你可知道挑撥二字怎麽寫?”

那還真的知道,顧慶之下意識就問,“什麽病?可要緊?要去探病嗎?”

林如海呵呵兩聲,“中暑了。”

顧慶之也眉頭一皺,直愣愣看着林如海,“天地良心!氣暈老太太我勉強認了,裝暈也是暈,可中暑真的跟我沒關系啊。”

林如海臉上表情頓時一言難盡起來,對的,中暑跟他有關系,他那二內兄也說了,受了他大半日。

顧慶之笑道:“中暑這事兒可大可小,師尊可要去探病?仁丹薄荷油,藿香正氣散都有。”

“別了。”林如海想起顧慶之前頭說的還有幾件事兒沒跟賈府說清楚,又道:“我真怕我又去了,你再跟來,再去就該是吊唁了。”

“不至于不至于,這又不是死仇,不過是給死氣沉沉不知道上進的榮國府找點前進的動力罷了。您想,他們要想報複我,不得好好上進?不管是科舉,或者走佞幸的路子,那怕割了當太監呢,總歸是要奮鬥起來了,不比現在強?”

林如海感嘆道:“是為師錯了,你不是不知道挑撥兩個字怎麽寫,你是全部功夫都用來練這兩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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