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賀枕書反應過來。

的确,要借口安安來裴家做木匠學徒,又不是只有找裴木匠一條路。且不說裴長臨的木匠手藝同樣很好,他如今在村中也算有了些名氣,對外說要收徒,倒不是不可能。

不過……

賀枕書望着裴長臨,慢慢意識到他那句話裏的重點。

要求求他。

這小病秧子也不知道到底在心裏想了些什麽有的沒的,一句話剛說完,賀枕書這邊還沒什麽反應,他自己先鬧了個大紅臉。賀枕書眼睜睜看着對方的耳廓肉眼可見地紅起來,幾乎要憋不住笑出來。

怎麽這麽可愛啊。

先前賀枕書還氣惱過,覺得裴長臨就是故作矜持,故意勾他。但近來他漸漸發現,壓根不是這樣,小病秧子并不是在故意裝傻。

他就是傻。

不明白夫妻間的事,不知道該如何與人相處,總擔心自己的舉動會越界,會讓賀枕書覺得被冒犯。但反過來,他自身又很容易滿足,賀枕書給他一點甜頭他都能高興半天。

他們成親到現在已經都兩個多月了,這人竟然還會為牽手而高興。

不是傻子是什麽?

賀枕書在心頭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他坐直身體,緩慢朝裴長臨靠過去,在對方耳邊軟聲道:“那……我應該怎麽求你呀?”

裴長臨霎時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他神情躲閃,聲音幾不可聞:“那、那要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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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枕書一揚眉。

竟然還會把問題抛回來,小病秧子,學壞了啊。

但他并不氣惱,反倒微笑起來。

随後,賀枕書擡起手臂勾住裴長臨的肩膀,将身體貼得更近。他就這麽順勢靠在對方肩上,擡眼看向裴長臨的臉,含着笑意道:“自然是夫君想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裴長臨心髒急速跳動。

理智上,他看得出小夫郎是在故意逗他,但對方這幅模樣實在太犯規了。那柔軟嬌小的身軀緊貼在他身旁,他只要擡起手就能将人圈進懷裏,一副任人掌控的模樣。

他呼吸跟着變得急促起來,心口鼓噪着刺痛。可不等他做出反應,身旁的人忽然直起身來:“算了,不逗你了。”

裴長臨下意識想拉他:“阿書……”

“在呢,我又不走。”賀枕書嘆息般說着,扶起裴長臨,手掌在他背心撫摸順氣,“你這一激動心口就疼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冷靜一點,乖啊,別激動。”

裴長臨這病真是很礙事。

哪怕現在已經比先前好轉了些,但仍然不能有高強度的活動,甚至就連情緒都不能有過大起伏,否則心口還是會刺痛難忍。

某種程度上,他壓根不适合與人成親,他适合去寺廟裏出家當和尚。

賀枕書這樣想着,心下忽然覺得有些憋悶,也沒心情再看風景了。

他拉着裴長臨站起身,道:“回家了,太陽都快沒了,說不準一會兒要下雨。”

今日難得能見到點陽光,賀枕書便拉着裴長臨走得遠了些。

他們來時走得就很慢,這會兒其實已經出門了好長時間。出門時還是晴空萬裏,此時天邊卻逐漸聚起了雲霧,的确是要下雨的征兆。

賀枕書可不敢讓裴長臨淋到雨。

賀枕書這張嘴從來好的不靈壞的靈,還沒等二人走到家,天邊就下起了雨。

好在賀枕書出門前為了以防萬一帶了傘,他一手撐傘,扶着裴長臨快步往家走。可夏日的雨來得又急又猛,前一刻還是晴天,下一秒便成了瓢潑大雨,賀枕書再是小心,裴長臨也不免被淋濕了些。

他扶着人回到家裏,立馬進屋給他翻找幹淨的衣物。

“快把外衣脫了,頭發也解開,我給你擦擦。”賀枕書讓人在床邊坐下,找了套幹淨的衣物扔進裴長臨懷裏,又轉身去拿架子上晾幹的布巾。

回過頭來,卻見裴長臨仍低着頭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賀枕書連忙走上去,“是不是剛才走太快了?”

裴長臨唇色隐隐發白,說不出話,只是輕微搖了搖頭。

“早知道不帶你走那麽遠了。”

賀枕書嘆了口氣,不敢輕易碰他,只能幫人披上一件衣服,半蹲下身,握住對方冰涼的雙手。

他就這麽陪了裴長臨一會兒,見人臉色終于緩和了些,呼吸也不再那麽急促,才又站起來幫他解開發髻。

賀枕書幫對方擦拭着頭發,後者擡起頭來,看向他。

方才的雨下得很急,賀枕書幾乎把整把傘都讓給了裴長臨,因此裴長臨其實并未淋到多少雨。反觀賀枕書,大半邊身子全都淋到了雨,發梢甚至還在往下滴水。

可他完全沒有顧得上自己,滿眼滿心都是裴長臨。

裴長臨看得心軟,伸手将對方額前散落的發絲拂到耳後。

賀枕書實在是濕透了,整個人跟從水裏撈起來似的,就連睫羽都仿佛濕漉漉的帶着潮氣。可他的模樣絲毫也不狼狽,反倒多了一份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清麗柔美。

難怪詩中會有出水芙蓉這樣的說法,裴長臨在心裏胡思亂想。

賀枕書自然不會忽視他這視線,他漸漸停下動作,彎下腰來:“你看什麽呀?”

盛在發梢的雨水因他這個動作滑落下來,水珠順着賀枕書鬓角的發蜿蜒而下,最終沒入領口,留下一道暧昧的水跡。

裴長臨注視着那道水跡,喉頭微動。

“剛才……”裴長臨嗓音輕啞,手掌摸索到賀枕書後頸,将他往自己身前帶了帶,“剛才在山上說的話,還算數嗎?”

賀枕書歪了歪腦袋,在極近的距離微笑起來:“哪一句呀?”

裴長臨沒有回答。

他仰起頭,試探一般靠過來,極輕極緩地碰到了賀枕書微張的唇瓣。

對方的嘴唇柔軟冰涼,同樣帶着點潮氣,呼吸卻是滾燙的。那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仿佛吃下了一塊普天之下最甜最軟的糕點,就連呼吸都伴着甜蜜的滋味。裴長臨淺嘗辄止,下意識想要退開,卻被人用力抓住了衣襟。

小夫郎沉着臉看他,再次低下頭來,無聲地加深了這個吻。

片刻後,賀枕書松開手。

“這才叫吻,傻子。”

賀枕書呼吸略微不穩,他說完這句話,将手裏的布巾往裴長臨身上一扔:“自己擦擦,我給你燒點熱水去。”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門。

.

當天晚些時候,裴長臨将阿青今天的來意,以及他與賀枕書的決定告訴了全家人。

裴家人早聽說過那周常的德行,皆沒有反對。

就連周遠都一邊幫裴蘭芝捏着肩,一邊憤憤道:“打媳婦兒算什麽男人,虧他還與我同姓,呸!”

山村環境閉塞,同姓人家往上倒幾代幾乎都是親戚。好在那周常是當年時局動蕩之時,從北邊逃難來的,與周遠牽扯不上關系。

事實上,這倆人幾乎可以算得上兩個極端了。

賀枕書看着那殷勤圍着裴蘭芝打轉的姐夫,在心裏默默地想。

無論如何,既然家裏的其他人點了頭,賀枕書第二天一早便去阿青家,将消息告訴了他。不過,雖說他們有意讓鄉親們誤解安安來裴家的真實原因,但無論是賀枕書與裴長臨,還是阿青,都沒有想在村中故意散布謊言的意思。

雙方商議過後,決定共同演一場戲。

于是,三日後的黃昏時分,阿青帶着個沉甸甸的籃子,牽着自家孩子,往裴家走去。

這個時間正是各家各戶都準備歸家的時候,特意挑在這個時間,就是想讓大家夥兒都看見阿青來了裴家。裴家門前的空地上便坐了幾個在剝豆子擇菜的婦人雙兒,見狀紛紛放下手裏的活,圍了上來。

“阿青,你這籃子裏裝的是什麽?”有人問他。

阿青也不隐瞞,大大方方揭開蓋在籃子上的紅布,将裏頭的東西給旁人看:“是臘肉和雞蛋。”

“哎喲,這是拜師禮啊!”

村裏貧窮,過去許多人交不出銀錢作為拜師禮,就會用家裏的臘肉和雞蛋代替。因此,這兩樣東西便成了村中拜師慣用的禮物。

“是想讓安安來學做木匠?”

“可裴木匠不是從不收徒弟嗎,他家老二那手藝現在不比他差,他沒必要再收個徒弟吧?”

“那可說不準,裴木匠以前不是說過,這玩意得看天賦嘛。”

阿青只說了一句話,衆人便在邊上議論開了。他往日在村中低調慣了,一時間不太适應如此被人矚目,沒敢再多說話,上前敲響了裴家的大門。

不多時,有人從裏頭打開了門。

是裴長臨。

不等阿青說話,他身邊的小崽子先喚了一聲:“師父!”

小崽子這一嗓子喊得周圍人都愣住了,在衆人驚愕的眼神中,裴長臨只是淡淡點頭,側過身子:“進來吧。”

一大一小進了門,裴家的大門再次合上,留下門外一衆驚詫不已的村民。

原來不是拜師裴木匠,而是拜師裴家那小子???

那小病秧子,竟然都能收徒弟了?

裴家院內,阿青在小崽子側臉捏了一把:“你倒是機靈。”

方才那聲“師父”不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是這小子瞧見來應門的是裴長臨,便故意喊了那麽一聲。

這麽一來,他來裴家做學徒的事,在鄉親們心裏算是坐實了。

“安安真聰明。”賀枕書走上前來,對阿青道,“倒是你,說好了只是演個戲,怎麽拿了這麽多東西來。”

這麽滿滿一籃子,可不便宜。

“做戲是做戲,拜師也是真拜師呀。”阿青笑着将東西放下,給自家小崽子使了個眼色,“去,給你先生磕個頭。”

阿青執意将事情弄得這般正式,賀枕書也不好拒絕。他在院中坐下,受了小崽子一個大禮,将人扶起來。

“你爹先前說,希望我再給你起個讀書人的名字。”賀枕書道。

安安現在年紀還小,只起了小名。村裏都認為賤名好養活,許多人到及冠之後都不會再起大名,要麽都喚小時候的乳名,要麽就以家中排行稱呼。

只有要外出讀書的孩子,會托先生起個儒雅正式的名字,省得出去被人笑話。

至于裴家這姐弟倆,則是因為他們親娘以前讀過點書,在她生前便給兩人起好了名字。

先前阿青向賀枕書提過這事,因而他事先其實已經想好。他擡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青,小雙兒不知何時默默紅了眼,偏頭擦拭一下。

“便叫你‘遠道’,如何?”賀枕書道,“少年當效用,遠道豈辭艱。希望你無論未來遇到什麽,那條路有多麽艱辛,都莫要忘了今日的選擇。”

六歲的孩子與賀枕書對視片刻。

雖然只接觸了幾天時間,但賀枕書看得出來,安安這孩子很聰明。他的模樣與阿青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在外人面前永遠表現得乖巧聽話,從來不惹自家爹爹生氣。

可他也不是那種愚孝的木讷性子,相反,他其實很機靈。就像先前,賀枕書只是告訴他,他們需要在裴家門前演一場戲,就連賀枕書都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好不怯場,還完成得那麽好。

小崽子又朝賀枕書磕了個頭,認真道:“謝謝先生,遠道記住了。”

拜過了師,賀枕書沒急着開始授課。

他家中倒是有筆墨紙硯,但通文識字有專門的蒙學用書,這些書賀枕書是沒有的,需要再去鎮上采買。阿青不方便去鎮上買書,這件事只能落到賀枕書頭上。

“我明兒一早就去給你買書,以後那些書都放在我這裏,後天你直接過來上課就成。”賀枕書送他們出門,對安安道。

後者仰起頭,乖乖應道:“知道了,先生。”

“噓。”賀枕書用手指抵住嘴唇,“出了這個門,你就不能這樣叫我啦。你得喚我師娘。”

既然要假裝是裴家的學徒,安安就得叫裴長臨做師父,賀枕書自然就是師娘。

“我明白的。”安安點了點頭。

“也不是不能真當學徒。”裴長臨倚在門邊,“你的手很穩,等再長個幾歲,由你來幫我鋸木頭,說不準比你先生鋸得好。”

“你搶我徒弟是吧?”賀枕書氣惱道,“安安還要考學呢,沒工夫幫你鋸木頭。安安別聽他的,他就是想找個苦力罷了。”

安安眨了眨眼,沒答話。他牽起阿青的手,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朝賀枕書擺擺手:“先生再見。”

說完,又看向門邊的裴長臨。

小崽子似是猶豫了片刻,仰頭望着對方,脆生生喚道:“師娘再見。”

裴長臨:“……”

阿青:“……”

賀枕書:“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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