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晚些時候,裴木匠幹活歸家,裴蘭芝将事情告訴了他。
翻修舊宅的活裴木匠以前也幹過,這活不比新修一間屋子來得輕松,不是幹這行多年的老木匠,不敢輕易碰。累是累了點,但既然是鎮上富貴人家的莊子,給的報酬定然不會差。
若能把這樁活拿下來,接下來一整年的開銷都不消再擔心。
裴蘭芝在心裏這般思索着,卻沒想到,裴木匠聽完直接擺了擺手:“不去。”
家裏衆人皆是一驚。
“我最煩與那些大戶人家打交道。”裴木匠道,“有錢人都講究得很,說不準還要請一堆工匠過來對比一番,回頭辛辛苦苦給他把規劃做了,卻一分錢拿不到,麻煩。”
衆人面面相觑。
“爹,這十裏八村的,哪裏還能找到比您更好的工匠?”裴蘭芝勸道,“要不您先去瞧一眼,萬一這戶人家好說話,能做呢?”
裴木匠:“要去你去。”
裴蘭芝:“那也得我會啊!”
裴木匠把筷子一放:“那讓老二去。”
裴長臨正在給自家小夫郎夾菜,猛然被點到名,動作頓住。
賀枕書沒想到裴木匠會将事情抛過來,有些遲疑:“可夫君的身體……”
翻修宅院可是個大工程,以裴長臨現在那身體,做兩件家具賀枕書都怕累着他,能擔得起這麽重的活嗎?
“我去看看吧。”裴長臨倒沒怎麽猶豫,語調平靜,“正好這幾日也該去青山鎮尋白大夫複診,能順道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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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白蔹離開下河村時,只給裴長臨開了半個多月的湯藥,囑咐他湯藥喝完再去一趟青山鎮,以身體恢複情況判斷是否需要調整藥方。
差不多就是這幾日了。
左右都要跑這一趟,讓他去打聽消息是最好的選擇。
賀枕書明白裴長臨的考量,沒再說什麽。不過,大戶人家的活素來搶手,裴長臨既然有意去打聽一番,便不能再耽擱。吃過了飯,賀枕書帶着裴長臨早早回屋休息,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前往青山鎮。
月上枝頭,裴蘭芝走出廚房,瞧見裴木匠坐在院子裏抽煙絲。
“您就少抽兩口吧!”她一把奪去老頭子手裏的煙杆,直接蓋住煙鬥,将那點火星熄滅。
裴木匠不悅地蹙起眉頭,觸及對方同樣不悅的神情,最終只是小聲嘟囔:“長臨都回去了,聞不着。”
“這玩意您本身也不能多吸。”裴蘭芝把熄滅的煙鬥還他,語重心長。
裴木匠:“越管越多,連你爹都管上了。”
裴蘭芝眉梢一揚,後者又閉了嘴。
“您剛才是故意的吧。”她又道。
裴木匠叼着熄滅的煙杆過嘴瘾,含糊地問:“故意什麽?”
“不肯去鎮上的莊子接活。”裴蘭芝道,“我以前怎麽不知道,您這麽不愛和大戶人家打交道?”
做木匠的,哪有不肯與大人物打交道的道理。莫說是鎮上的大戶,就算是官府的活,以前裴木匠也不是沒接過。
“這不是年紀大了嘛。”裴木匠只是笑笑,“年紀大啦,懶得折騰,也懶得與那些小年輕争搶。”
裴蘭芝:“您就是想把機會讓給長臨。”
裴木匠往內院的方向看了眼,将那院中已經滅了燈,才回過頭來,“嗐”了聲:“長臨以後想幹這行,就得自己做出點名堂來,總在村裏幫人修點小玩意可不夠。”
幫大戶人家翻修舊宅,這活要是做得好,名頭就能打出去。這樣一來,以後來找他做活的人就多了,不愁生計。
“就是長臨那身體……”裴蘭芝還是有些擔心。
“沒事,先讓他去鎮上瞧瞧吧。”裴木匠也嘆道,“富貴人家的莊子,若真能把活接下來,多少能給他配幾個幫手,用不着他親自動手幹活。再不濟,不是還有我呢。”
裴蘭芝:“但長臨以前從沒做過這些,想把活接回來也不容易。”
大戶人家修宅子,不僅看工匠手藝,還在乎名氣資歷。
裴長臨還年輕,又沒什麽名氣,這可不是簡單上門說兩句話,就能叫人把活給他的。
最好的選擇,其實是裴木匠去莊上将活接來,再領着裴長臨一道做。
以往師父帶學徒,都是這樣的方式。
“哪需要這麽麻煩。”聽了裴蘭芝的話,裴木匠嗤笑一聲,“手藝人靠本事吃飯,只有那些手藝不到家的,才會擔心這些。”
“至于長臨麽……”
他低頭敲了敲煙鬥,含着笑悠悠道:“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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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賀枕書陪着裴長臨前往青山鎮。
牛車将他們送到城鎮外,二人剛下牛車,便瞧見許多人圍在路邊的告示牌旁,大聲議論着什麽。
“我前些天就聽說望海莊要招工匠翻修莊子,今兒個告示終于貼出來了。”
“不愧是大戶人家,出手就是闊綽,不僅包吃包住,每月還有十兩銀子拿!”
“你們說的那些只是普通工匠。”最初說話那人擠在最前頭,往告示上一指,“這不是寫着嗎,還要招會規劃設計的主持建造,只要建造規劃被挑中,就給一百兩!”
“我看看,我看看,真這麽寫了?”
“那不得去試試,萬一歪打正着呢?”
“你們就別想了。”那人繼續道,“聽說他們主人家要求嚴苛得很,沒那麽好糊弄,還是趁早打消了這主意吧。”
那望海莊,應當就是阿青口中所說要招工的莊子了。
賀枕書和裴長臨對青山鎮附近都不熟,聽見這麽多人議論,連忙上前去看那告示。
“還真是像爹說的那樣。”賀枕書飛快讀完了告示,嘆了口氣,“若想去主持建造,就得先将規劃圖紙做出來,讓主人家過目,擇優挑選。”
報酬如此豐厚,競争有多大已經可以想見了。
“對外招工大多都是這樣。”
裴長臨識些字,但因為平日接觸書本不多,閱讀起來比賀枕書慢很多。
他慢悠悠讀完了告示,思索道:“望海莊,應當就是我們來時在半山見過的那座莊子,一會兒過去看看吧。”
賀枕書點點頭。
先前高談論闊那人聽見裴長臨這話,詫異地轉過頭來:“你也是木匠?”
這人瞧着比二人年長一些,但模樣仍很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的模樣。
裴長臨平靜應道:“是。”
對方上下打量他好幾眼,露出一絲懷疑:“你這身板,拿得動斧頭嗎?”
這人瞧着便是個粗人打扮,說話沒什麽顧忌,也好聽不到哪兒去。不等裴長臨回答,他身旁的賀枕書先不滿了。他把裴長臨護在身後,惱道:“拿不動又怎麽了,誰規定拿不動斧頭就不能當木匠了?”
“好兇的小雙兒。”對方倒是不惱,反倒在瞧見賀枕書時眸光微微一亮,“別激動,我沒有看不起你夫君的意思。只不過嘛,我給望海莊的規劃圖紙前些天就已經繪好了,你們還是別費這力氣了。”
賀枕書問:“所以,你也是木匠?”
男人得意道:“在下正是魯班第三十八代孫,魯大力是也。”
賀枕書歪了歪腦袋:“可是魯班姓公輸诶。”
他又回頭看向裴長臨:“祖師爺死了有那麽多年嗎,都到第三十八代孫了?”
魯大力:“……”
男人面色頓時漲得通紅,大聲道:“總之,我勸你們別白費功夫,但你們若真想比試一番,在下也奉陪到底!”
說完這話,他大步出了人群,只給兩人留下個寬闊結識的背影。
“……”賀枕書默然無語,“誰說要和他比試了?”
裴長臨含笑不答,牽着賀枕書走出人群。
二人緩慢往鎮裏走,裴長臨道:“那個人要是真做了規劃圖紙,說是比試一番也沒錯。”
“這倒是。”賀枕書想了想,又問,“你真想接這活嗎?”
裴長臨:“你不希望我去?”
“當然不是!”賀枕書停頓片刻,才道,“我就是怕你累着。”
這活競争這麽激烈,想從競争者中脫穎而出,裴長臨肯定要費很多心思。若最終能把活接到手還好些,就怕到時耗神耗力,卻沒能得償所願。
裴長臨身體剛好一些,并不适合幹這種活。
“但我想去試試。”裴長臨道。
他牽着賀枕書的手,垂眸看向對方,眸光微亮:“你會支持我嗎?”
賀枕書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裴長臨的确改變了很多。他以前從不會這麽直白的表達出自己想做什麽事,事實上,他以前根本不會對任何事物或任何人表現出興趣。
但他現在不一樣了。
他會表達自己的喜惡,會有期許和心願,也會努力争取。
賀枕書笑起來:“想試就去試,我肯定支持你呀。”
“不止心裏支持,你要真去了望海莊,我還得跟着你一塊去。”賀枕書又道,“剛才那個人那麽壯,看起來一個能打三個你。木匠是不是都像他這樣長得又高又壯呀,萬一你們起了矛盾,他們欺負你可怎麽辦。我得去護着你才行。”
賀枕書說得義正辭嚴,裴長臨垂眸看着面前個子小小,兩個手腕細得他一只手就能全抓住的小夫郎,沉默片刻。
賀枕書:“幹嘛用這眼神看我,你懷疑我?”
“沒有。”
裴長臨別開視線,順手在小夫郎的腦袋上摸了一把,牽起人繼續往前走:“走吧,先去萬仁堂。”
賀枕書被他氣到跺腳:“不許摸我的頭,書上說十八歲還能再長的,摸了頭就長不高了!”
裴長臨輕笑:“好,下次不摸了。”
賀枕書:“你還想有下次???”
……
二人拌着嘴進了鎮子,很快來到白蔹的萬仁堂外。
這是裴長臨第二次來萬仁堂,還沒進門,就被裏頭的景象驚了一下。
兩個月前還幾乎無人問津的醫館,如今人滿為患,大堂內擠滿了看病拿藥的患者,白蔹坐在裏間的診桌後方,排隊等他把脈的人幾乎要排到門外去。
賀枕書與裴長臨對視一眼,嘆氣:“還是來得太晚了。”
這麽多人,不知道得排到什麽時候去。
擔心這金貴的小病秧子被人群擠着,賀枕書扶起裴長臨慢慢往裏走。剛進門,便看見迎面走來一名年輕女子。
女子穿了一身料子精致的淡粉衣裙,頭戴步搖,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但她并無任何大小姐的架子,扶着一名衣衫破舊的老伯走出醫館,還溫聲提醒:“開的藥要早晚用水煎服,五日後記得來複診。”
賀枕書朝那人多看了兩眼,心中有了計較。
女子送走老伯,轉身正要往醫館內走,賀枕書朝她搭話:“你就是盧小姐?”
“你們認識我?”女子神情驚訝,她又仔細瞧了瞧二人的打扮,問道,“是裴公子和賀公子嗎?”
眼前這人,正是那先天患有哮症,而後被白蔹救回一命的盧家小姐,盧莺莺。
賀枕書前世沒有見過盧莺莺,但對方這打扮,一看就是個尚未出閣的千金大小姐。尋常的大小姐可不會來這小小的醫館幫忙,除非這醫館是自家開的,且醫館的坐診大夫與自己關系匪淺。
不過,盧莺莺反過來能認出他們,倒是讓他有些驚訝。
賀枕書道:“白大夫向盧小姐提過我們?”
“兩位是莺莺的救命恩人,莺莺自然知曉。”盧莺莺語氣比先前激動許多,她又道,“這裏說話不便,兩位随我來吧。”
她領着賀枕書與裴長臨穿過大堂,去了後院。幾個夥計正蹲在院子裏熬藥,盧莺莺與他們打過招呼,尋了個沒人的隔間。
“這幾日醫館人都很多,裴公子可以先在這裏歇歇腳,我去叫白大夫進來給裴公子診脈。”盧莺莺顯然很了解裴長臨的病情,她這麽說着,輕車熟路将隔間的竹簾放下,以免穿堂風從院子吹進來。
“盧小姐不必麻煩。”賀枕書忙道,“來醫館的都是病人,不能耽誤了他們看診,我出去替我夫君排隊就是。”
盧莺莺點點頭:“也好。”
雖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盧莺莺說話舉止并無任何距離感。她模樣清秀,身形纖細瘦弱,臉上瞧不出什麽病氣,一點也看不出前兩個月還險些喪命的模樣。
盧莺莺喚夥計端來熱茶,親手倒了兩杯:“我爹前幾日才讓我出門,我正想着去下河村親自感謝賀公子的救命之恩,不過這些天醫館忙碌,便耽擱了幾日。還望賀公子不要見怪。”
“盧小姐哪裏的話。”賀枕書道,“盧小姐能痊愈,全是白大夫盡心救治的功勞。”
盧莺莺眨了眨眼,下意識轉過頭,視線越過竹簾,往大堂的方向看去。
層層竹簾紗帳遮掩住那端坐在診桌後方的身影,但盧莺莺依舊淺淺笑起來,眼底帶上一絲女兒家特有的羞赧。
“我與白大夫,定在十二月初成親。”她收回目光,主動道,“如果二位不嫌棄,到時請一定要來做個見證。”
賀枕書眸光一亮:“恭喜!”
白蔹沒有在賀枕書面前提過他與盧莺莺的關系,不過從那人提起盧莺莺的神情語氣,以及前世盧莺莺去世後的表現,賀枕書早看出這兩人應當是有點什麽。
沒想到這兩人的進展竟然這麽快。
裴長臨卻是略微皺起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麽:“所以,城外貼出告示招工的望海莊,就是你家?”
賀枕書呆了下,這才反應過來。
那望海莊貼出的告示上的确寫了,因為家中十二月要辦婚事,所以翻修工期要在十一月末之前完成。
……不會這麽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