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因為某人偏要拉着自家小夫郎白日宣淫,賀枕書這趟地自然沒有下成。別說是下地,兩人險些連午飯都忘了,還是裴蘭芝在外頭等了又等,終于等不住,進來敲了窗戶。
最後出門時,少年嘴唇都是殷紅的,顯然被欺負得不輕。
至于那個罪魁禍首,卻是一派神清氣爽,絲毫沒有勞累了一上午、精神疲憊的模樣。
娶個小夫郎在家,竟比什麽湯藥都要管用。
午後,安安慣例來裴家讀書。
望海莊那邊圖紙要得急,這時候其實不應該被旁的事打攪。賀枕書本想給安安放幾天假,但裴長臨不同意。
小崽子現在正是打基礎的關鍵時期,每日都該鞏固知識,培養讀書寫字的習慣。昨兒他們去鎮上,已經停了一天課,再停下去,前些天剛學會的東西就該忘幹淨了。
雖說官學的入學考試在明年,可安安年紀太小,接收知識沒那麽快,時間并不算太充裕,耽擱不起。
裴長臨是這麽想的。
他有這樣的想法,賀枕書已經見怪不怪。
這人總是這樣,心地純善,習慣于為他人着想,甚至不怎麽顧得上自己。賀枕書知道這與他的成長環境有關。裴木匠在村裏本就是個老好人,裴長臨從小受到影響,又因為自小重病,總覺得自己是個拖累,潛意識裏把自身看得很輕。
很多時候,賀枕書都希望他能自私一點,更在乎自己一點。
不過,心地善良并不是件壞事,他不打算過多幹涉對方的想法。
又或者說,正因為小病秧子是這樣的人,才讓早已經看過無數人情冷暖的賀枕書更加……喜歡。
好在裴長臨天賦頗高,又有賀枕書的幫助,二人最終只花了兩個半日便将圖紙全部繪完。由二人共同完成的圖紙,就連裴木匠都挑不出任何纰漏,但最終能不能被選中,還得看盧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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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再折騰多跑一趟,而是托熟識的同鄉将圖紙送到望海莊,得到的答複是,待主人家定奪之後,會送信前來告知。
可這一等,卻等了好些天。
這日清晨,裴長臨坐在院子裏,給先前做好的書桌刷上最後一遍桐油。
裴長臨做家具的效率着實低了些,這小小一張書桌,從繪好圖紙到現在,做了有十來天。要是換做他爹,不出三日就能完工。
不過以裴長臨這身子骨,能把東西做完已經是成功,誰也不會苛求他效率。
軟毛木刷浸滿桐油,裴長臨不緊不慢地在書桌表面塗抹。賀枕書搬着凳子坐在他身邊,手裏拿了砂紙幫他打磨另一塊剛刨好的木料。
這本是兩人慣常的分工,可賀枕書今日做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視線時不時越過半開的院門,往外頭張望。
“你再是心急,大清早的,也沒人會來登門。”裴長臨看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開口。
賀枕書連忙收回視線:“……我沒心急。”
裴長臨不答,賀枕書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可望海莊不是說會盡快給答複嗎,都這麽多天了,怎麽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呀……”
距離他們将圖紙送出,已經過去了五天,說不心急是假的。
可反觀裴長臨,跟個沒事人似的,每日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書桌剛做好,又開始着手準備做書櫃。賀枕書如今正在打磨的這塊,便是他要用來做書櫃的木料。
上百年的老榆木,裴木匠那滿屋子木料中最好的一塊。
從工具房搬出來的時候,賀枕書在內院都能聽見裴木匠心疼地嘆氣。
裴長臨說得對,就算有鎮上的消息,也不會在這大清早送來。賀枕書知道是自己沉不住氣,不再說什麽,低頭繼續打磨木料。
可他心不靜,動作也變得毛躁,不留神被一根木刺紮進了手指。
“啊——!”
賀枕書痛呼一聲,裴長臨連忙放下木刷,來到他身邊:“都告訴你了要當心,我看看。”
未打磨完成的木料表面木刺極多,裴長臨常年做這些,自然知道這活多容易受傷。
紮進肉裏的木刺細小,肉眼幾乎看不出異樣,摸上去卻是鑽心地疼。賀枕書最是怕疼,瞬間便紅了眼眶,可憐兮兮地輕聲抽氣。
見他這樣,裴長臨哪裏還忍心指責,低下頭,輕輕幫他挑出木刺。
裴長臨做事仔細,刷了這麽久桐油,身上半點油污都沒沾上,只有新木的清香。木刺不容易看見,他貼近過來,神情專注,動作也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弄疼了賀枕書。
片刻後,裴長臨道:“應該可以了。”
他指腹在賀枕書指尖一點點撫摸過去,低聲問:“如何,還疼不疼?”
的确是不怎麽疼了,賀枕書輕輕搖了搖頭:“……不疼了。”
裴長臨擡眼,瞧見小夫郎這委委屈屈的小模樣,忽而輕聲笑了下。
賀枕書不悅地皺眉:“笑什麽啊?”
“笑你。”裴長臨沒有松開他的手,指腹在傷處輕輕摩挲,眼底帶着笑,“嬌氣。”
每到這種時候就能看出,他這小夫郎以前的确是做富家少爺的,沒怎麽吃過苦頭。
一根木刺而已,疼得都快哭出來了。
手上的皮膚也很細嫩,被木刺一紮就紅了一小片,看上去頗為唬人。不止手上是這樣,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極容易留下痕跡。裴長臨視線垂下,瞧見小夫郎頸側、未被衣領完全擋住的那小片紅痕。
那是昨晚裴長臨與他親近時留下的,裴長臨可以肯定自己沒有多麽用力欺負他,誰知今晨起床卻變成了這樣。
而且……小夫郎似乎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
裴長臨沒打算提醒他。
就像字畫大師會在書畫上留下署名,在這消息難以傳播的時代,木匠也會在作品上刻下獨有的标記,以證明是自己所作。
留下了印記,便是屬于他的。
完完全全,是他一個人的。
這一認知讓裴長臨的獨占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他收回目光,轉移了話題:“你要是實在擔憂,我們去趟青山鎮就是。”
“可以嗎?”賀枕書睜大眼睛,又有些猶豫,“可是……”
他原本堅定地相信裴長臨肯定能被選上,可這麽多天都沒有消息,他也變得不自信起來。萬一他們落選了,又去青山鎮空跑一趟,裴長臨會不會很難過呀……
看出他在想什麽,裴長臨又笑了笑:“不必擔心我,我們已經盡力而為,如果沒被選上,說明人外有人,這很正常。”
他的确對自己有信心,但那并不是盲目自信,不至于就此受到打擊。
聽裴長臨都這麽說,賀枕書自然不再猶豫。
去青山鎮得趁早,賀枕書進屋與裴蘭芝知會了一聲,便帶着裴長臨出了門。
因為近來頻繁來往兩地,他們如今與村口拉車的陳瘸子走得很近。後者聽說他們的來意,當即答應便宜接送他們一趟,省得他們去了鎮上,還得再找車回來。
陳瘸子直接将他們送去了望海莊,還沒走近,遠遠便瞧見那莊前的空地上堆了不少磚瓦木料,幾個粗布衣的勞工正将那些建材搬進莊裏。
牛車在路邊停下,裴長臨與賀枕書對視一眼,下車走上前去。
“做事都仔細着點,別磕碰了!”一名管事模樣的人站在大門前,高聲吆喝着。
是那日他們來應招時見過的盧家家仆,名叫常忠。
常忠顯然也還記得他們,見兩人走過來,眉梢一揚:“怎麽是你們?”
說話時,又有勞工搬着木頭從他們身邊經過。
裴長臨牽着賀枕書側身避了下,才問:“莊上已經開始動工了?”
“昨兒就開始了。”常忠不看他們,語氣不冷不熱,“我們小姐婚期已定,自然不能再拖。”
這人與先前他們遇到的那管家葛叔不同,葛叔為人和善,待人接物都挑不出毛病。這常忠是田莊的莊頭,更年輕些,說話也不怎麽客氣。
賀枕書不太喜歡這人說話的态度,但還是耐着性子問:“可你們之前不是說,等盧員外做出決定後,會傳信告訴我們嗎?怎麽什麽消息都沒有,直接就開始動工了?我們的圖紙呢?”
“你們沒收到消息?”常忠做出一副詫異的神情,“莊上前兩天就派人給了工匠答複,沒選上的圖紙也都送回去了,你們沒收到……許是你們住得太遠,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吧。”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賀枕書瞬間被激起了火氣:“送個圖紙能出什麽意外?你這樣兩句話就想打發我們?”
對方仍然是那副不以為意的模樣:“那你還想如何?”
“就算真不見了,人是你們派出來的,總要給我們個說法。”賀枕書道,“你們是派誰去送信,把人叫回來,我們當面對質。”
“那可不巧。”常忠擺擺手,“近來我們要答複的工匠太多,送信的都是從驿站裏随便找來的,已經找不到人了。”
“你這人——”
這話明擺着就是敷衍,賀枕書氣不過,還想與他理論兩句,卻聽莊內忽然傳來個聲音:“莊頭,那青磚的數量怎麽……”
來人說着話走出來,看清站在莊前的裴長臨和賀枕書,話音猝然一頓。
賀枕書眯起眼睛,認出來者是誰了:“魯大力?”
眼前這人,正是他們先前在鎮口遇見過的,那位自稱是魯班傳人的工匠。
賀枕書:“……你怎麽會在這裏?”
“魯先生是我們老爺請來主持建造的工匠大師,他自然會在這裏。”常忠清了清嗓子,又道,“行了,你們不就是想要回圖紙嗎?改明我再派人找找,若能找到,一定給你們送回去。”
“這幾日府上動工,來來往往都是人,別在這兒糾纏了,當心磕碰着。”
他說完,不再理會裴長臨和賀枕書,轉頭領着魯大力往莊裏走:“走走走,進屋去聊,魯先生說青磚的數量怎麽了……”
魯大力神情似乎有些猶豫,他最後朝裴長臨看了一眼,跟着常忠進了莊。
“你們——”
賀枕書想追上去,卻被身旁的裴長臨拉住:“阿書,冷靜點。”
“這要怎麽冷靜呀!”賀枕書氣得手抖,“真是豈有此理,哪有他這樣的人,虧我之前還覺得盧家都是好人呢……”
少年生氣也罵不出什麽難聽的話,幾句“豈有此理”“不可理喻”來來回回地說。他這模樣反倒尤為可愛,裴長臨安撫地摸了摸自家小夫郎的腦袋,拉着人往旁邊去。
陳瘸子還駕着牛等在路邊。他方才離得遠,沒聽清他們的争論,此時看見賀枕書臉色不好,忙問:“怎麽回事,長臨的圖紙沒被選上?”
裴長臨輕聲嘆氣:“那管事的是這麽說的。”
“我才不信。”賀枕書氣惱道,“如果只是沒選上,他們為什麽不肯把你的圖紙交出來?多半就是獨吞了!”
尤其最後被選上的還是那魯大力,那人在莊上本就有認識的人,說不準折騰這一通,就是為了騙圖紙。
盧家堂堂大戶人家,自然不會興師動衆只為了騙幾張圖紙。知道賀枕書這話不過是氣話,裴長臨搖搖頭,對陳瘸子道:“陳叔,能再送我們去趟青山鎮嗎?”
陳瘸子嘆氣:“成,上車吧。”
牛車搖搖晃晃駛離望海莊,車內,賀枕書怒氣未消,偏頭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一只手臂從旁側伸出來,将他摟進懷裏,順手在柔軟的側臉捏了一把:“小傻子。”
“幹嘛又說我傻,我哪裏傻了?”賀枕書頭也不回,聲音悶悶不樂。
裴長臨道:“你怎麽不傻,這分明是我的事,你卻比我還生氣。”
“我氣不過嘛……”賀枕書靠在裴長臨懷裏,小聲道,“你為那圖紙費了那麽多心血,那家仆憑什麽一句找不到了就把我們打發走。你就是脾氣太好啦。”
裴長臨撫摸着他的頭發,沒有搭話。
少頃,賀枕書稍冷靜了點,又道:“不過,我感覺盧員外不像是壞人。”
他們沒見過那位盧員外,但他們見過在莊上做事的葛叔,以及盧家小姐。那兩人都是極好的人,沒道理做出這樣的事。
賀枕書問:“你讓陳叔帶我們去鎮上,是不是想找白蔹大夫,幫我們引薦盧老爺?”
裴長臨笑起來:“看來沒有完全氣到變成傻子。”
“我本來就不傻!”賀枕書一把将人推開,坐直身體,“如果真是有人想獨占我們的圖紙,肯定不會讓我們見到盧老爺,所以只能找人引薦,這點道理我當然想得明白。”
裴長臨懷中一空,手卻不肯收回來,手掌摩挲着落到對方頸後,不經意般輕輕揉捏:“嗯,你說得對。”
賀枕書頸後敏感,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又道:“不過,我還是有點想不明白。”
裴長臨問:“哪裏不明白?”
賀枕書:“如果真是要獨占我們的圖紙,那他們為什麽不找人謄抄一份,把原版的圖紙還回來?這樣霸占着不還,還錯漏百出地說什麽弄丢了,不明擺着有問題嗎?”
如果他們是在家中接到消息,多半都不會懷疑,只會覺得是沒被選上。
為什麽偏要扣下圖紙,引他們上門來找?
裴長臨聽他說完,卻沉默了片刻,悠悠道:“我覺得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
賀枕書問:“怎麽說?”
裴長臨輕聲笑了笑,神情有些無奈:“賀先生,那幾張圖紙好歹出自你手,繪得有多精細,你自己不知道?我們兩人一起都花了近三天時間才完成,你真覺得有人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将圖紙謄抄得一模一樣?”
“……你是不是太看輕自己,也太看輕我了?”
賀枕書愣了下,別開視線:“別……別這麽叫我。”
裴長臨臉上笑意更深,湊了過去:“為什麽不讓叫,安安不也這麽叫你?……先生?”
明明是再正經不過的稱呼,被他喊出來卻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賀枕書耳根通紅,連忙去捂他的嘴:“不行!你……你又不是我的學生,不能這麽叫的,不、不合禮數!”
他每次找不到借口時,總愛把禮義廉恥那套搬出來。
裴長臨沒讀過那麽多書,不知道書中是不是真有不能随意叫自己夫郎先生的禮數,不過就算真有,他也不在意。
“誰說我不是你的學生?”裴長臨被捂着嘴,聲音略微沉悶,一雙眼卻深深注視着賀枕書,看得賀枕書渾身發燙。
他天生眼尾下垂,這般看向別人時神情無辜得很,小狗似的。
賀枕書不敢與他對視,正要把手收回來,卻被人攬住後腰,重新摟回懷裏。
裴長臨手擡起來,指尖悄然碰了碰賀枕書領口那點淺淺的紅痕,軟聲道:“先生明明也教過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