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隐連

第4章 隐連

“安定明?”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口糙飯咽下去,嗓子直發疼,卻又忙不疊地開口詢問。

“我聽人說了,你吃我這份吧。”安定明把手中的飯盒揭開,最上面一層是蒸得香軟但又粒粒分明的米飯,中間一層是香酥肉和醋溜白菜的雙拼,飯盒剩下的容積都用來盛放雞肉蘑菇湯,上面還明晃晃地飄着一層油膜。不鏽鋼材質的飯盒看起來很新,顯然主人不常用它。

“那你呢?”“膩了,不想吃。”真是少爺脾氣,這就是階級差異啊,邱歸暗想。算了,吃人嘴軟。

他這時突然有了惡作劇的想法,用紙巾擦淨了筷子,伸向飯盒。看他那要把香酥肉一鍋端了的勢頭,安定明忍不住道:“你還真是不客氣。”

伸出的筷子頓了一秒,然後邱歸用筷子每樣菜夾了一點,又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飯盒裏倒了點雞湯,弄成一盒湯泡飯。

“為什麽要客氣?見義勇為反被殃及池魚,我多吃點也沒關系吧,安少爺?”邱歸故作天真地問他,心想自己一詐就詐出了這人的“反動本質”。

出乎意料的是,安定明的臉上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怒色,只是微微驚愕。那聲少爺并不帶酸溜溜的豔羨,滿是調笑。

安定明後知後覺地認識到自己此舉并不是雪中送炭,無論有他沒他,眼前這人的想法都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邱歸倒不在意對方心中的彎彎繞繞,也不想糾結于動機,既然對方抛出了橄榄枝,他也沒有卻之不恭的道理,說到底,他還是在依附他人。

邱歸思及此處,暗嘆小人物的不易,又加快了幹飯的速度,不再給安定明插嘴的機會。這世界上有的是憑着一身铮铮傲骨反抗得頭破血流的人,可他空有一身排骨,連反抗都做不到,風波還未近身便先調轉回了原先的方向。

兩人所思并不相通,氣氛卻不約而同地壓抑下來,剛才邱歸的愣神被安定明盡收眼底,随即他又恢複了之前的那種神情,那種泰山崩于前而不亂的鎮定。

“對不起,我是在幫你,不是在謝你。‘’這話在邱歸耳中聽着倒像是官兵點燈,“所以,這有什麽區別?”邱歸沒有發現,自己一貫的招牌笑容已經添了幾分真意。船堪堪抵住風暴,倔強地開始往正軌上航行。

“沒什麽,只是你可能誤會了,我并沒有覺得你幫我是出于其他目的。”短暫的沉默後,邱歸奮力消滅完飯菜,壓抑的氛圍順勢解放,“你說的對,我要想抱人大腿肯定直接去找你哥了。” 明明是自嘲的話語,安定明卻聽出了他的清醒。

一個習慣摸黑走夜路的人,路遇一迷路的提燈行人,将他送回人煙集聚之地,卻覺得自己是為了借光走路而順便行善。

“不用去找我哥了,不是叫我少爺麽?那你來給我當長工就是了,不簽賣身契的正經雇傭關系。”看樣子自己說話的藝術已經被這人學去精髓了,估計那天自己打的啞迷他肯定回去苦想過。

想到這,邱歸配合着說道:“得令,少爺對小的還有什麽吩咐嗎?”安定明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對這話很受用,卻不知自己在邱歸眼中就是只被順了毛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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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幽幽開口,給邱歸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确實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說,你就是‘當歸’吧?”面對自己舍棄已久的筆名,邱歸鎮定的面部表情終于裂開一條縫,羞恥感争先恐後地湧出來,他是怎麽知道的?“哈哈……年少輕狂,您見笑了。”

安定明倒也沒再抓着這個點不放,也沒給他追問的機會,只是留下了還裝着一大碗熱湯的飯盒,然後非常有少爺風度般地潇灑離去。

邱歸咬着筷子,回憶起和這個筆名有關的往事,他自己曾希冀于通過投稿雜志來賺取稿費,于是在初二時的暑假拿着自己當時引以為傲的作品去四處的青年報社投遞,然後到處碰壁。

最後一家名不見經傳且快要倒閉的本地雜志社采納了他的稿子,還專門給他開了個版塊以示欣賞(當然是因為在矮個兒裏面挑高個兒),于是他在一年的時間裏一直在為其供稿,還得到了一些作為報酬的舊書。

不過後來他忙着考高中,也就停了寫作這事,據說那雜志還真在學生中間引起過小小的閱讀轟動,但安定明看着也不像是會去看這種東西的人啊。

讓他現在再回首自己寫過的那些狗血愛情故事,又想到自己當初寫信投稿還被錯認為是女性的尴尬經歷,不得不通過以頭搶地的方式來減輕羞恥。

好巧不巧的是,自己的這段經歷還被安定明知道了。他剛剛才為這位少爺對自己的理解而觸動到,決定抛棄那些想法,真心實意地跟人交往,然後就出了這麽一茬。

入夜後,安定明坐在床邊,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搬出一堆舊雜志,封面因為經常翻閱而卷起了邊,還有一些白色的折痕蔓延在紙頁上。

他想起初中那段壓抑的時期,父母對他的期望像是無休止的索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其實和安平晦比起來,他也沒有多少天賦,無非就是規矩了一點,讓父母看到了點希望,來慰藉他們那早已丢棄的自尊心。

明明沒什麽大能耐,卻能憑借攀附發達。所以即便能夠上位也架不住被人暗中戳脊梁骨,于是他們不僅要想辦法給他鍍金,還要讓他自己本身就是塊金子。

其實安定明沒有享受過多少富家子弟世俗上的快樂,倒是把中國式家長的那一套嘗了個遍。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在這個時候鬧得很僵,那時的他滿是戾氣,覺得是因為安平晦的不成器才導致父母執念深重,漸漸和哥哥離了心。

安平晦這個時候剛剛過了少年的浮躁期,已經收斂了不少,家庭本該更加融洽,可當他發現一向親近自己的弟弟不再正眼看他的時候,才終于明白這個家壓抑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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