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難解
第17章 難解
邱歸的精神被文本內容徹底喚醒,書頁上的文字愈發清晰地紮根在腦海。
當他看到‘寬廣的沉默裏暗暗湧動千言萬語,那是很多的卑微人生在自我述說。’時,不由共情,忍不住想同往常一樣和安定明分享,卻半晌無人回應。
回頭一看,安定明的手依舊覆在其雙眸之上,胸膛在呼吸間平穩起伏,竟已酣然入夢。
邱歸看了看手中剩下的酸橘,到底沒狠下心做出把它們全塞進他嘴裏的缺德事,畢竟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理虧,于是歇了旁的心思,繼續閱讀。
這人好不容易才睡着,多過會兒再和他換班吧,他如此想到,殊不知就這樣迷迷登登地過了一夜。
安定明在晨間平靜地蘇醒,即使“床板”硬得硌背,他也覺得久未這般神清氣爽過。
樓上傳來女生說話的聲音,堂屋內的男生大多不省人事,旭日柔和地照射着沒有收拾的牌桌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邱歸半靠在竹椅的扶手上,手還夾在書頁裏,看起來剛入睡不久。
安定明輕手輕腳地去外間打水洗漱,回來的時候看到班主任挨個把那一堆堆的“爛泥”踹醒,每張收拾幹淨的圓桌上都放着一盆清粥,一盤饅頭,一碟鹹菜。
女生們都已圍坐下來,每個人都看起來精神抖擻,對那一個個喪失幹飯魂的“屍體”目露同情。
邱歸很快被吵醒,硬撐着找了張桌子坐下,稍微清醒後就開始慢條斯理地舀稀飯,絲毫不擔心旁邊的“屍體”會奮起搶飯。
安定明過來時,一眼就看到邱歸蒼白的臉色,多少流露出了點疲态,他伫立在桌邊,突然說不出話來。
邱歸只是佯裝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定明,你昨晚上睡得可真香啊。”
他本來就已快抛棄自己從前的那股慫勁兒,現在一想到自己昨天夜裏的“卓越貢獻”,簡直忍不住地擺起了大爺的譜。
聽到這個稱呼,安定明眼中霎時閃過一抹異色,随後又化作了深沉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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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幾步,用雙手奉上一包涪陵榨菜,“消氣沒?”“我沒那麽矯情。”邱歸擠了半包在稀飯裏,又把剩下的扔還給他,臉上還适時露出對“銅臭”的鄙夷,“我也沒跟你客氣,只是我更喜歡老幹媽而已。”
安定明偏過頭去,不再看他眼下的青黑,悶聲道:“昨天晚上謝謝你,阿歸。”邱歸本想再從嘴上占點這人的便宜,但這稱呼讓他難接後話,又聽見班主任在催促出發,他只裝作未聞,埋頭喝粥。
上車的時候,所有人都很擔心邱歸的狀況,唯恐他在車上一吐千裏,安定明貼心地幫他準備了三件套:橘子,風油精,塑料袋,以便及時止損。
因着昨夜的插曲,女生很大方地把座位讓給男生補覺,而邱歸也不負衆望地找了個靠窗的位置,上車就睡,以絕後患。
在車上難以找到舒服的睡姿,他只能靠在椅背和車窗的夾角裏,車子猛地一個急剎車,腦門就會貼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
安定明坐在他身側,已經重複了好幾次把他扯回來的動作,明明剛上車的時候就好心問過這人,要不要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到的卻是拒絕,現在非要腦門和車窗來幾次親密接觸才好是吧。
他最終還是讓邱歸把頭靠在了自己左肩上,盡管後者渾然不覺,自己的意識也在車身慢騰騰地晃悠間變得迷糊。
肩頭的重量是那麽的真實,安定明替他摘去眼鏡,防止側臉印上紅痕。
看他睡得安穩,安定明移開視線後也閉上眼,卻沒有入眠的打算。不知道昨晚自己酣眠留邱歸一人獨坐時,他在想些什麽。
邱歸醒來時還有些發懵,又感覺腦門處有些鈍痛。“醒了就下車了。”安定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輕溜走,他拍了拍邱歸的膝蓋,順手将兩人的包都拿了下去。
見他仍呆坐着,前面坐着的文亦轉過頭來笑問他,“你腦門被撞壞了?我數了下遭數,總共四次,要不是安定明把你扯回來,你腦門早開花了。”
車上餘下的人又跟着爆發出一陣笑聲,邱歸在這笑聲中清醒過來,倏地想起自己是靠在安定明的肩頭上醒來的。
他不再理會他人,徑直下了車,看見安定明雙肩各挂着一個包,把手揣在兜裏等着他。
晨間的校門口有行色匆匆的各路人群走過,安定明本來直挺地站在路口,卻因為無聊而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
感受到邱歸走近他身側時,他又猛然擡頭,将關切融進上下打量邱歸的視線,随後問道:“你怎麽回去?”“我騎車。”邱歸接了這話後便掩面打了個哈欠,把自己的包從他身上勾下來提在手上。
“你這是疲勞駕駛。”安定明扔下這話,亦步亦趨地跟上邱歸,邱歸回身沖他一揚下巴,不置可否,“那你載我回去呗。”他覺得自己這話很容易就能讓人聽出其中開玩笑的意味。
五分鐘後,邱歸在疾風中幾乎睜不開眼,緊緊抓住坐墊前的托環,他聽見自己愛車的鏈條發出刺耳的聲響,後悔自己側坐着,盡顯狼狽。
“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有蹬三輪車的天賦呢?”邱歸一面申訴着不滿,一面又防着風倒灌進自己嘴裏。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又加快了車速,邱歸猜測這人一定是在憋笑。
安定明騎着鳳凰牌經典款黑色自行車,卻騎出了捷安特賽車的爽感,人聲和街道被他們一同甩在身後,耳邊只能聽見風聲的呼嘯和齒輪的轉動。
待到邱歸稍稍能在自行車後座上保持住平衡,才大膽掀開眼皮,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安定明随風翻飛的衣領,他十分賣力地蹬着“人力三輪”。但邱歸突然說不出調侃的話來,他更加直觀地感受到安定明一直以來都有股向前的勢頭,可以無畏地沖過喧嚣。
邱歸昨晚了無睡意,大半的時間并沒有花在書頁上,因為談話的內容時不時就在腦海中翻滾,他可以不再去關注安定明的周圍,而是虛化背景,僅僅去看待這個人。
兩人挑燈夜談後,與其說是雲開見月明,不如說是羁絆成網,這張網上編織着他們的一切。
邱歸用了前半夜來整理這張網,對自己的轉變略微有些訝然,在這晚之前,他從未剖開過心。
夜色中有一股逆流穿透心髒,為新發的綠意開辟生機,但後半夜的邱歸一直在想一件事:為什麽自己不想叫醒安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