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火

第18章 心火

“前面往哪兒拐?”在他怔愣間,安定明已剎了車,回首向他問路。

“左邊,你送到這其實就行了,待會你怎麽回去?”“我現在不想回去。”

安定明抿緊下唇,邱歸看破了他心上的陰霾,未作猶豫便張口道:“我其實也不想回去,你想去夜市逛逛嗎?”

邱歸的心情同上次相比松快了許多,本來他就是個極易放松的人。他又用餘光去觀察安定明的表情,意外的和緩。

在他這樣的注視下,安定明不自在地發問:“你想先逛哪兒?”“看你,我跟着司機走。”邱歸的眸光掃過安定明推着車籠頭的手腕,心想這人真是舍不得交出駕駛權。

這條街他已走過無數次,沿街混亂的百貨攤販與食客雲集的“蒼蠅”館子擠在一處,煙火近身,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總覺得是在塵土裏摸爬滾打之後有了一分慰藉。

白日裏還不曾感受到溫度的明顯變化,如今天色将晚,冽風卷起冷意撲在每個毛孔上,他們就在這狹窄的嘈雜之地中緩緩前行。

“冬天真的要來了。”邱歸朝攏起的手掌間哈了口熱氣,揉搓着冷硬的皮膚。“冷嗎?”安定明皺眉盯着他內裏單薄的襯衣。

“還好,你剛才騎車那麽賣力,當然感覺不到。”“明天多穿點。”安定明推着車轉向,離開了風口。

“你要回去了嗎?”邱歸剛剛停下手掌“做功”,臉上因為自己不注意添衣的尴尬而腆笑着。“不,再走走吧。”安定明帶着他穿過裏街,來到外街的菜市口,這裏在夜間變成了水果攤販的聚集地。

應季的水果有的用卡車後車廂堆在一處供人挑揀,還有的被放在三輪貨車後座鋪的紅布上。價格大多寫在支起的小黑板上,有時也會在車頭放着的擴音器裏來回循環。

邱歸走過幾個攤子,粗略了解了市價,才鄭重其事地對安定明道:“你站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買幾個橘子。”“……我上過初中。”當然也學過《背影》。

邱歸回之以得體笑容,他也不想和安定明成了“父子”關系。

于是他随後殺進了一夥挑揀橘子的大媽中間,拿着塑料袋,手法甚是熟練。

那袋橘子最後被挂在車頭,邱歸從裏面揀出一個,剝去皮後如試毒般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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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攤開手,帶着清香的橘肉躺在手心裏,“放心,保管是甜的,經過了我親身實驗證明。”

“怎麽突然想起買這個?”“你不喜歡?”邱歸作勢要收手。“算了,拿來吧。”安定明眼也不眨地把剩下的果肉放進嘴裏。

他們此刻站在水泥牆後避風,邱歸蹲在牆角,又剝開了一個橘子,“定明,你說我以後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去賣橘子如何?”安定明只當這是玩笑話,還是篤定回答道:“不會的,你不是還想着要出書嗎?”

邱歸不禁失笑,從來旁人只有勸他絕了這念想的,這人卻這般認真地相信他。“我可沒說我要當作家,我這人很現實的,這碗飯不好吃。”

“所以你就要去賣橘子?”邱歸眯起眼反問道:“你不也沒告訴我以後要做什麽嗎?”

他沒有等來安定明的回答。鏡片在路燈下折射出一道弧光,刻在少年眼中,沒有束縛的生活,這個概念太過宏觀邈遠,他相信安定明能夠前往,那麽掙紮不定的他呢?

邱歸被這種想法毫無預兆地困住了心神,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安定明之間的階級差異是不可跨越的,也欣賞着對方在沉疴中生出的決心。

短短數月的平淡日常讓他幾乎忘了這點,原來自己也會向往對方所追趕的破曉嗎?

自己明明沉浸于兩人的關系,現在卻陡然生出一點惶然,他突然變得膽怯,駐足不前地不願去追溯這惶恐的根源。

這真的像是重活了一次,在對方面前笨拙地一點點回歸本初的願望。

原來他也可以握住什麽,也可以順從自己的內心活着,還可以和這人同往,去觸碰對方所描繪的未來。

在他沉思間,安定明的眸光也逐漸變得複雜,而後邱歸平靜回望,臉上插科打诨的笑容宛若新生。

“要不你去當城管吧?”安定明瞳孔地震,“哈?”邱歸佯裝不解地看着那人匪夷所思的表情,“沒聽說過官商勾結嗎?咱們一個把風一個擺攤,絕對能齊心協力奔小康。”

這話和剛才鏡片的反光一樣,讓人覺得他掩飾了什麽,可就是尋不到由頭。

安定明神色歸于無奈,又挑眉道:“虧你想得出來,那樣還是算了,如果真的混不下去……”他看着邱歸的雙眸,鬼使神差地說出後半句話:“我來幫你賣橘子。”

邱歸看着他随意踢着腳下的石子,像是踢開前路橫生的荊棘,安定明知道自己在不安,這種直覺很快閃過腦海。

“你這個年輕人思想有問題啊,怎麽能和我一起混跡夜市呢?”巷外燈火森然亮起,冷月清寒無聲地散落,揉皺一方天地。

安定明看着他,心下幾番波動,這果然是對方的某種暗示。“那你想跟我一起走嗎?”“去哪兒?”“你剛才問我以後想做什麽,我會離開這兒,至于去哪裏……”安定明将石子一腳踢開,突然止住了話頭,那也是某種暗示。

邱歸移開視線,再開口時語氣平常:“我以前覺得,不管其他的,先混到畢業再說。因為我不知道以後是何種模樣,過去也沒有為此努力過,但是現在,我可能……想和你去同樣的地方。”

話一出口,萬般思緒便纏繞于心,他就這樣自暴自棄地不願解開,自然也不願再與對方交彙視線。

安定明有些不敢深究這番話的重量和意義,沉吟許久後說出的話帶着明顯的無力:“天冷,我先送你回去。”邱歸低着頭,裝作聽不出對方言語裏情感的波動,只是悶聲回答。

安定明有些急切,急于讓自己穩住眼下心中的搖擺不定,又在聽到對方帶着鼻音的應答後破了心防。“阿歸,你只要慢慢來就行了。”

邱歸看着他把車慢騰騰地挪開,還把臉側向一旁,完全想象不到剛才的話是出自他口。

縛繭被平靜的刀芒盡數割斷,碎片化作了在周身閃爍的淺淡星光,他就是寒夜裏唯一的熱源。自己是不是,可以把這當作是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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