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微澀

第21章 微澀

邱歸坐在醫院診療室外的鐵制長凳上,左腳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藥液與血交織浸染在潔白的繃帶上。

這時候看病的人很少,但來往行人無不在他的腳上停留住目光,有的還輕輕搖頭。他真的很想聲明一下自己沒有殘疾,白擔了過多的同情。

即便如此,邱歸也不敢随意挪動左腳,手指緊貼在座椅冰冷的鐵皮上,平靜地接受自己将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淪為“殘疾”的事實。

他把額角輕輕靠在椅背上,明亮的白熾燈分明地照在大理石地磚上,消毒水刺鼻的氣息鑽入鼻腔。腳步聲此起彼伏,邱歸愣神坐着,燈光在他的鼻梁上灑下一片陰影。

安定明提着一袋打包盒出現在走廊拐角處,又拉住過路的醫生詢問了幾句,轉身間就與他對上了視線。

“醫生說不用照片子,小心養着就好。”“沒有敲竹杠?”每次看到繳費窗口前交出的一張張紅票子,邱歸就覺得肉疼。

“要不還是帶你去照一個?”“得了,你真當錢是大風刮來的。”

安定明不置可否,遞給他一雙一次性用的竹筷,手裏捧着的白色塑料盒還冒着熱氣。邱歸掀開蓋子,裏面裝着快溢出來的炒河粉。

打開方式不對,此情此景下就該來一碗白粥,他腦洞大開地暢想着,又在下一秒被打回了現實。

“為什麽會沒有辣味?”邱歸苦大仇深地咬着筷尖,他口味重,不放辣的河粉對他來說和炒菜沒放鹽的概念一樣。

安定明端着另一盒炒河粉,那濃烈嗆人的辣味同時勾住了兩人的鼻子,他聽到這話後眉梢輕挑,“怎麽,就你現在那嗓子,吃辣的不是上趕着去給醫院送錢做喉鏡嗎?”

邱歸默默把自己當成了個殘疾的大爺,眼刀子卻止不住地往對方身上甩,最近的相處太過平和,讓自己遺忘了這人的反動本質。

風卷殘雲地解決完午飯問題,邱歸大度地把剛才的小插曲抛諸腦後,“你剛才怎麽去了那麽久,醫院還流行講價的?”

安定明沒告訴他走的後門,否則這時候哪挂得上專家號,十分淡定地讓邱歸占了嘴上便宜。“某種意義上你說的沒錯。”講的是人情,否則就那幾個錢哪指望得上。

邱歸看着他扔出的塑料盒準确命中了垃圾桶,又在自己面前蹲下。“上來。”“他們給的錢買不起一根拐杖嗎?”“能啊,就是要明天才能走到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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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歸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不安分地高高舉起,作勢要打,最後又狀似無意地輕輕落下。

雖然他今天對這人的嘴十分不爽,但對方的一雙手一直穩穩托住自己的身體,從未動搖。

當他好不容易再次适應了周圍異樣的視線,安定明已經又在路邊等出租車了。“感冒藥裝在我兜裏,你拿出來,我怕揣掉了。”“嗯?”

“你又在亂想什麽?”安定明感覺到背上這人完全沒在聽的狀态,無奈的同時又擔心他是因為傷口疼。

“啊,我在想我這樣還怎麽騎車上學。”邱歸剛剛腦補着自己單腳跳着去學校的模樣,簡直慘不忍睹。

“家裏沒人管你了嗎?”“算是吧。”邱歸低頭看着地上被安定明的足尖踢起仍有落處的石子,自嘲般揚起嘴角,對方此時卻騰出一只手來,把從兜裏掏出的感冒藥放在他手裏,并言:“沒事,你還有我。”

不經意觸碰到安定明的指尖,邱歸的手指習慣性地後縮,但又在這短暫瞬間感受到了自指尖傳遞而來的,心上的溫度。

他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情和安定明一道回了舊磚樓,安定明對周遭破舊的環境未予置評。

水泥臺階上遍布的蛛網有時還會挂在鞋上,邱歸始終注視着對方的腳下,讓踩過階梯的聲音在耳中更加清晰。

“就是這兒了。”他扶着樓梯把手,小心地支住身體,“家裏不太幹淨,你介意的話就在外面等等吧。”“不用,我進去等你收拾東西。”

邱歸臉上沒有多少為難,“咔噠”一聲打開了門鎖,露出裏面的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洗劫過一番。

邱歸的眼裏生出一點訝然,随即就被習以為常的表情替代,他的餘光察覺到了對方眼中未來得及掩飾好的驚訝,卻也只是提起門邊的掃把,單手為安定明掃出了一塊能站得住腳的“淨土”。

“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過。”邱歸的聲音平靜地在蝸居裏回蕩,似乎早已疲于掩飾這個家的千瘡百孔。安定明接過他手中的掃把,将過道清理出來。“你去收拾吧,我來幫你打掃。”

沙發上還鋪着單薄的床單,茶幾上散落着邱歸早上慌忙拆開的消炎藥,空氣中散發的朽味充斥着這間窄小的居室。

這就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是他每天脫離學校壓抑後所要面對的家。安定明不知怎樣去言說邱歸的講述與實際情況的落差,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切面,卻足以讓人窺探到深淵的一角。

他看着邱歸卸下舊拖把的木棍作為輔助行走的拐杖,又從木制茶幾下推出兩個紙箱。即使上面一塵不染,邱歸仍用手拂過表面,唯恐有灰塵落在裏面的書頁上。

箱子裏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厚度和大小相近的各類書籍,因為沒有眼鏡,他只能皺眉眯着眼辨認名稱,時不時地将一些選出的書裝入身旁的另一個小紙箱。

安定明站在他身後,将各種書名瞄入眼中,這些書飽經滄桑,不是經常被人翻閱過,就是輾轉了多次。

不多時,紙箱已空了大半,露出底部放置的零星雜物,一個稍顯樸素的木漆盒子靜靜躺在箱底,邱歸取出放置在其中的眼鏡,用衣兜裏的眼鏡布擦拭後戴上鼻梁。

待到視線重歸清明,他環視過家裏的一片狼藉,卻歇了收拾的心思。“走吧。”邱歸神色淺淡,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樣,但那其實是鈍痛之後的反應。

和要搬走的書相比,收拾出的衣物少得可憐,被邱歸全部裝進了布包。為着腿腳的不便,他沒有拒絕安定明主動借住的提議,後者也向他保證近來安平晦不會住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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