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春耕在即,村子的人都在備耕。

買種子,修農具,松土挖溝。有手有腳能動彈的人都在期待即将到來的春耕,應小澄家也不例外。

應家很窮,祖輩留下來的土地剛好夠養活一家人,多的再沒有了。

等天氣暖和,村裏的人開始下田。

應小澄也會跟到田裏,他人小,拿不起大的農具,只能拿一把小鋤頭,跟在應禾勇屁股後。誰都能看見他,誰都看不出他撅個小屁股到底忙什麽。

黃河以西主要種春小麥,水陽村的人不光種春小麥,也種藥材,種洋芋。今年應禾勇從縣城買來了黃芪和柴胡的種子,希望種出來能賣個好價錢。

應小澄想在田裏幫忙,但忙不了一會兒小鋤頭就會被應禾勇收走。長年耕種的人渾身都是力氣,抓個小猴兒再簡單不過了。

應小澄在田裏待不了,只好去找他那些小玩伴。

王慶他們今天在村子最大的那棵樹底下開會。應小澄來得晚,只能擠在最邊上,聽王慶說今天大家要幫他做一把新彈弓。

應小澄聽得左耳進右耳出,開始玩螞蟻了。他玩得正高興,突然發現有人過來了。

王慶正想用自己最寶貝的玻璃彈珠忽悠大家幫忙,就看見最邊上的應小澄像猴兒一樣蹿出去,跑向明顯只是路過的兩個人。

這兩人裏有一個他認得,是路寶華的妻子王素芬。王素芬牽在手裏那個孩子他從沒見過,但應小澄明顯認識,因為不過一眨眼他已經跑到人家跟前去了。

“心心,來和我們一起玩嗎?”應小澄熱情得像一團火,很自然地牽起路心的手,“你當大王。”

王慶很生氣,“喂!”

但路心很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言不發,目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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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小澄怔了一下,并不生氣,只是被掙開的那只手好像被拒絕了還是很想牽他,又伸向路心。

路心手臂一動,把自己的手藏在背後,應小澄就牽不到了。

王素芬看着性格冷漠孤僻的路心,在心裏嘆了氣,臉上擠出笑安慰應小澄,“小澄,我們現在要去心心的外婆家,下次再一起玩吧。”

應小澄也笑,眉眼彎彎地點頭。

王素芬和路心走後,王慶幾個孩子才圍過來,疑惑路心為什麽生得那麽白,比他們這些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雪山下的人更像是雪山的孩子。不解路心為什麽明顯是個男孩,又漂亮得不像個男孩。

-

王素芬娘家就在水陽村,父親過世得早,母親沒有選擇改嫁,窮苦地活了一輩子才給女兒尋一門親事,把兒子送去縣城打工。

王素芬出嫁早,但肚子遲遲沒有動靜,一年一年地等,最終等到縣城醫院确定他們夫妻不會有孩子。

宛如晴天霹靂的噩耗險些将這個家擊垮了,絕望中是王素芬在縣城打工的哥哥給他們出了個主意,生不出就買一個。

這樣的事在水陽村不新鮮,村裏就有人是從其他村抱來的,窮苦人家孩子生的多又養不起,就會把孩子送給別家養。

如今這種事不多見了,即使要送出去也多是女兒,不會把兒子送出去。

王素芬和路寶華只想要兒子,捏着攢好的錢一天天等,等了快兩年,王素芬在縣城的兄弟才傳來消息。機會難得,那人待兩天就會離開。

去縣城的前一晚,夫妻倆興奮得一夜沒睡,天剛亮就出發去縣城,見了賣家。

當時賣家手裏只剩下三個孩子,一個男孩兩個女孩。男孩是最大的,快八歲了,但模樣生得極好。王素芬第一眼就特別喜歡,根本挪不開眼睛。

按理這樣漂亮的孩子,賣家出價不會低。當時也确實如此,他們帶來的錢不夠。

可不知道為什麽,賣家知道他們帶的錢不多後,問他們從哪裏來,聽完讓他們拿出身上所有錢,男孩就能跟他們回家了。

回村的路上,夫妻倆都覺得這事透着說不出的蹊跷,尤其這孩子長得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終于有兒子的喜悅沒多久徹底戰勝不安,賣家好像着急出手的樣子也被完全忽略了。

去縣城前,路寶華早早就給兒子取好名字,路心,心愛的心。

路心在賣家手裏應該被餓了很久,給他鍋盔他吃得很急,差點噎着也沒放下,只是好不容易吃到的食物,當晚又全吐幹淨了。

王素芬牽着路心走進母親家,風吹日曬的土坯房牆壁坑坑窪窪,院裏長年曬着玉米,角落堆着陳舊的農具。

“媽,我帶心心過來看你。”

年過五十的老婦人慢慢走出來,笑得滿臉褶子。家裏窮,沒有孩子愛吃的,老婦人把兩張皺巴巴的毛票塞在路心手裏,讓他拿好,去小賣部買糖吃。

老人一點心意,王素芬攔了一下沒攔過就不管了,坐在小板凳上,摟着路心和母親話家常。

母女聊了一會兒天,老人擔憂的目光再也藏不住地落在路心身上,長長地嘆了一聲氣,“他叫過你們爸媽沒有?”

王素芬沒有回答,用手摸了摸路心微卷的黑發。

“你們就放他這樣,一句話也不說?”

王素芬勉強笑了笑,“寶華說孩子剛來,等以後有感情了,自然就想說話了。”

老人已經開始擔心他們被人騙了,“該不會就是個啞巴?”

王素芬顯然也有這個憂慮,沉默地摸了摸路心的喉嚨。買到兒子的喜悅随着發現路心性格冷漠孤僻,和從沒聽見他說一句話逐漸冷卻成懷疑。當初那個賣家的态度如今也是越想越可疑,難不成真買回來一個啞巴兒子?

太陽下山前,王素芬該回去燒飯了。

回家的路上,她牽着路心去村裏的小賣部,窄窄的鋪子窩囊地縮在一個小窗口裏,窗口邊挂滿黃黃綠綠的火鞭糖。

王素芬抱起路心讓他自己選,但路心看到這些糖的反應一點也不像個孩子,一雙烏黑的眼睛從始至終冰冷疏離。

小賣部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也是頭一回瞧見路心。村子裏不管什麽消息都傳得快,沒見過他也知道這孩子就是路家夫婦從縣城買來的兒子。

他從邊上挂滿一串的火鞭糖摘了一個下來,“寶華有福,這孩子生得可真攢勁。”

綠色的火鞭糖已經送到路心手邊了,他卻只盯着老板看。

王素芬連忙放下路心,接過火鞭糖,又買了包甘草杏,賠笑臉,“孩子怕生。”

小賣部老板擺擺手,并未計較。

回到家,路心一進門就掙開王素芬的手,爬上土炕,又和平常一樣縮在角落。

沒有人知道那個位置到底有什麽特別,路心只喜歡待在那裏。

買來的甘草杏和火鞭糖無人關心。王素芬坐在土炕邊,憂愁地看了會兒并不給她正臉的路心,最後深深嘆了一口氣,出去做吃的。

太陽落山後,下田農耕的人趁着最後一點天光回家。

天黑得很快,王素芬要等屋子黑得看不見了才會點起煤油燈。

小小一簇火苗照亮一方土炕,晚飯吃的是鍋盔和小鹹菜,只有路心喝的是小米粥。

吃過晚飯,院子裏突然又傳來某個小孩兒熟悉的糯米嗓,每個字都比別人拉得長一些。

“心心,快開門。”

路寶華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應小澄就跑進來,手裏抓着一根又長又直的小木棍,懷裏抱着一個生鏽生得看不出原來是什麽樣的鋁盒。

他又來獻寶了。

不光把小木棍送給路心,還有鋁盒裏裝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幾顆玻璃彈珠,一把彈弓,砸扁的酒瓶蓋,木頭做的陀螺。

這些可都是他的寶貝。

應小澄很舍不得,但他已經決定了要把這些寶貝都送給路心。

“心心,這些是我最喜歡的,全部送給你。”

應小澄把鋁盒連同小木棍一起推到路心手邊,極黑極亮的眼睛就屬笑起來的時候最讨人喜歡,眼睛彎彎像兩枚月牙兒。

在路心冰冷的注視中,他熱情寬容,好像永遠也不會生氣難過,就像白天那樣主動牽起他的手,“心心,你和我玩,你可以一直當大王。”

可路心也像白天那樣,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推開應小澄送來的寶貝。

應小澄摸下土炕,把掉地上的小木棍撿起來,被路心嫌棄的鋁盒也抱回懷裏,轉身走了出去。

路寶華拿起那包沒人關心的甘草杏正想追出去,沒想到應小澄又跑了回來,這次他人沒進來,只有一個腦袋伸進門裏,對路心說:“心心,我明天給你做一把新彈弓,我們一起玩。”

說完腦袋一縮跑走了,兩條小短腿倒騰得飛快。路寶華手裏那包甘草杏都沒能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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