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應小澄眨了眨眼,又左右看了看,在找這裏除了他和路心外,還有沒有第三個人。

這條村裏的路很寬敞,但此時只有他們兩個。

應小澄忙個不停地腦袋轉回來了,看向路心的目光裏是深深的困惑。平時自言自語挺能說的小孩兒,現在反倒變成啞巴了。

路心沒有看他,等了一會兒不見應小澄回答問題,才慢慢轉過臉與他對視。

兩雙同樣烏黑的眼睛,一雙澄澈明亮,一雙淡漠疏離。一束陽光,一束月光。

好一會兒,應小澄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不是他弄錯了,是真的有人在說話,是路心在問他問題。

應小澄臉上露出我想想哦的表情,天生綿軟的聲線讨人喜歡,“我這樣說比較好,那是一個山脈,叫祁連山。”

得到答案,路心的目光從他臉上挪走。

應小澄慢慢咬了一口脆甜的果子,還在看他,“心心,你會說話。”

路心又不理他了。

應小澄手裏拿着還剩一半的果子,挺高興地看着他,又說了一遍,“你會說話。”

這是一個好消息,應小澄決定告訴所有人,路心不是小啞巴,他只是不愛說話。

他第一個告訴的人是自己的父母,楊娟知道後又去告訴王素芬和路寶華,很快村裏的人都知道,路家買回來那個兒子其實不是啞巴。

雖然能證明路心會說話的人只有應小澄,但應小澄不是會說謊的孩子。

路寶華和王素芬自從知道路心跟應小澄說過話,夫妻倆就開始模仿應小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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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應小澄來找路心玩他們都看在眼裏,應小澄不管路心有沒有回應,總是一腔熱情永遠不會熄滅,這一點他們不如應小澄。

試想如果應小澄沒有每天主動找路心說話,不放棄要跟他交朋友,沉默到啞巴的路心會問他,那座雪山叫什麽名字嗎?

他每天都能看見路寶華和王素芬,但他每次曬太陽回來,沒有想過問問他們。

老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應小澄的持之以恒讓他們看到希望。

夫妻倆從某一刻開始話變多了。特別是王素芬,她好像一直期待着路心能跟她說一句話。往常在院子幹活的人,現在都待在屋子裏,離路心近一點的地方,自言自語地說些生活瑣事,柴米油鹽。

等傍晚路寶華回來,有時還要再加上一個應小澄,這對路心來說實在算不上好事,他不禁後悔那天就不該問應小澄。

-

西北的夏天生機勃勃,天高氣爽。

田裏的春小麥已經長起來了,天寒時光禿禿的樹木也長出了綠葉。

村裏多了幾件喜事,有人婚嫁,有人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從別村請的唢吶腰鼓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回回應小澄都擠不上,要騎在應禾勇的肩頭才能看見熱鬧。

等到天更熱些,學校開始放暑假,應小澄和小夥伴們就不用去學校了。

他放假在家,出現在路心跟前的時間多了許多。

路心坐在外面曬太陽,他一定要跟着。有時不止他一個,他那些小夥伴們找過來,叽叽喳喳的人就會從一個變成好幾個。

王慶很擅長玩石頭剪刀布,加上鬼點子多,經常是孩子們的大王。

他對應小澄總像小狗一樣圍着路心轉很看不慣,尤其路心那對誰都沒個好臉的态度,可以說他是整個村子裏最讨厭路心的人。

“喂,小澄。”

蹲在路心身邊的應小澄扭過頭看他。

王慶嘴裏叼着一根草,說:“今天探險你去不去?”

“去哪裏探險?”

“去了就知道。”

應小澄想了想,還沒想好,曬太陽的路心已經站起來,搬起凳子走回去。

應小澄跟着他走,邊走邊回頭對王慶說:“你們去吧,我不去啦,我陪心心玩。”

王慶氣得呸了嘴裏的草,帶着人走了。

應小澄跟着路心進屋。白天屋裏不會點煤油燈,所以門不會關上,要讓外面的天光照進來。

路心放下凳子,回土炕上坐着,挨着牆閉眼休息。應小澄一回生二回熟,爬路家土炕的動作越來越熟練。

路心從不管他要做什麽,感覺他靠近也沒有睜開眼睛。

今天王素芬和路寶華都不在,屋裏靜悄悄,也讓某個小孩兒的呼吸聲變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兒,路心睜眼看向屋裏另一個人。應小澄趴在土炕上,安靜地玩手指。

誰都能看出他無聊死了,可路心一睜開眼睛,他馬上就發現,臉上一下露出笑,卻沒有說什麽。

路心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勉為其難地理他一下。

“做什麽?”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應小澄的眼睛叮一下,變得更亮,聲音小小的,說:“你是大王,我聽你的,你說玩什麽就玩什麽。”

路心又開始後悔理他了,應小澄腦袋裏裝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

“我不玩。”

這是第三句話。

“那好吧。”應小澄笑着點頭,小小手心摸了摸還算幹淨的炕席。

路心轉過頭不理他了。

誰也不知道應小澄為什麽總跟着他,今天把他趕走了,他明天還來,一點不記仇,被拒絕了也不會失落傷心。

待在這裏明明是一件十分無聊的事,他完全可以出去追上王慶他們,一起玩探險游戲。可他就是要待在這,守着路心,不讓他變成石頭。

-

應小澄的暑假很長,學校沒有安排作業,學習全憑自覺。水陽村的孩子們天天像沒牽繩的羊,到處野,村裏玩不夠,跑到村外頭玩,就沒有他們不敢去的地方。

夏天野草複蘇,可以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應小澄有時候也會跟過去,但更多時候他會陪路心玩。實在沒什麽可玩,就把小書袋拎過去,多練練筆畫,讓寫出來的字看上去不要太歪歪扭扭。

時間流逝,一轉眼,暑假過半了。

這天,路心又像往常一樣坐在門口。

盡管來到這個村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但他身上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和剛來的時候一樣。

他經常面朝能看見祁連山的方向坐,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是背對這條路的另一個方向。

他從屋子出來應小澄不會總是馬上知道,有時應小澄可能跟應禾勇或者楊娟,出門去什麽地方了,不在家裏,那他就有時間可以先清靜一下。

今天就是這樣。天上日頭正好,微風也正好。

村子裏的路沒錢修,路面不平整,下雨天路面會積起或大或小的水窪。晴天路面幹燥,人走在路上能聽到鞋底摩擦砂礫的聲音。

每當有人經過,路心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他常在外面坐,已經習慣了,聽見也不會在意。

腳步聲從遠到近,到很近,消失了。

路心再不像孩子,終究還是個孩子,意識到腳步聲不是消失了,而是那個人站在自己身後,他的身體就僵在凳子上。

這種僵硬沒有持續太久,他緩緩轉過頭,先看到那人灰撲撲的褲子,再看到一張奇怪的笑臉。

路心十二萬分警惕他,即使對方什麽都沒做,他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險。

老人的身體似乎有些問題,垂在褲腿邊的手抖個不停,他看着路心,慢慢從褲子裏摸出兩根火鞭糖,想要給他。

他一靠近,路心就聞到他身上難聞的氣味,從凳子上站起來,想搬凳子走。

老人突然伸長手臂,手也不抖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路心皺眉,用力掙紮想把手拿回來,可老人力氣很大,抓得紋絲不動。

“心心!”

應小澄跑步飛快,剛聽見聲他人已經到了。

他好像知道這個老人是誰,平時見誰都笑的軟柿子,現在渾身的毛都炸開了,撲上去抱住路心被抓住的手,使出渾身勁去推老人,一邊推一邊叫,“媽,媽你快來,瘋老頭跑出來了!”

應小澄拼命喊人,終于驚動了在屋子裏的大人。

楊娟和王素芬跑出來,反應極快的楊娟回頭從院子裏拿了把笤帚,打在老人背上,連打幾下才把老人打開,将人趕走。

那老人的精神不正常,被人打罵也笑,邊走邊回頭看。楊娟拿着笤帚追,除了開始那幾下真打着了,後面全是吓唬的,只是想把人趕遠點。

應小澄也跑過去幫忙,母子倆把瘋老頭趕到看不見了再一起回來。

“心心別怕,他走了。”

王素芬心有餘悸,“怎麽跑出來了?”

楊娟搖搖頭。

應小澄還在安慰路心,小手掌拍拍路心的後背,剛才兇得不得了的小猴兒現在又變回軟柿子了,“心心別怕哦,我看着你,你曬太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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