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較勁
第30章 較勁
池晝從小到大性格開朗人緣又好,走到哪裏都是團寵一樣的存在,從沒吃過冷釘子——畢竟很少有人能對他說出拒絕的話來。
但陸深就可以。
而且還不止一次。
那會兒陸深也是校園風雲人物,雖然他懶得與人結交,素日裏都是獨來獨往,卻并不妨礙他成為校園裏人人挂在嘴邊的談資。
各種閃着金光的頭銜往身上一挂,就生生與常人拉開了距離。偏偏此人性子又冷,看起來很難接近,旁人不敢貿然上前,免得自讨沒趣。
池晝本來也是集萬千光環于一身的天之驕子,但陸深簡直是處處壓他一頭,頭一次讓他體會到了危機感。
可池晝氣量不至于這麽小,比起不爽陸深,他更多是對這個人好奇。
畢竟他從來沒見過像陸深這樣獨到這份上的人。
有天池晝忍不住問石頭:“他每天這樣不無聊?”
石頭聳聳肩:“誰知道。”
人人都說陸深身上有股清高勁兒,不屑跟他們玩在一堆,徹頭徹尾的孤狼一個。
偏偏池晝不信這個邪,硬是找了個借口上前搭讪。
可惜陸深好像天生不會閑聊,又或者是沒有跟人閑聊的心情,連應付都懶得應付。
幾個來回後,陸深掀起眼簾淡淡地問一句:“你有事?”
池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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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晝幾次吃癟石頭都在現場,中午吃飯的時候還專門拎出來笑他:“尴尬吧?早就跟你說了,不信邪不行。”
有了自己的親身經歷,池晝覺得旁人對陸深的評價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池晝從小到大順風順水沒吃過苦,向來是人群中的寵兒,雖然是很好相處的性子,但身上多少也有點傲氣在。
在陸深這裏碰了幾次壁,他就再也不想搭理陸深了。
池晝生着悶氣,抱着“他憑什麽這麽清高?”的想法,總是忍不住将注意力落在陸深身上。
那段時間他對陸深的關注度急劇上升,有時不知不覺話題就轉移過去了,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還是石頭有天突然問:“你還沒放棄啊,這麽锲而不舍的嗎?”
“什麽東西?”池晝覺得莫名其妙。
“你今天第八百次說陸深了。”石頭拍拍他的肩膀,很欠打地湊過來,“對,他走路特別快像趕着投胎——這你都觀察到了,厲害啊。知道的才說是交朋友,不知道的得說是交男朋友。”
池晝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之後伸手扼住石頭的脖頸,将他的頭摁下去,“滾你的。”
直男之間開玩笑都是這樣口無遮攔,諸如“男朋友”之類的詞挂在嘴邊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池晝跟他們這些人開慣玩笑,也沒往深處想。
不過石頭點醒了他,他最近好像是對陸深關注過度了。
人都不搭理他,上趕着幹什麽?
“我那是看他不順眼。”池晝說。
然而世界上緣分就是這麽奇妙,在池晝已經不打算再搭理陸深的時候,他們竟然在校外碰見了。
那天池晝找了片空地試飛他新到的無人機,雖然在模拟器上練習過不少次,可實際操作還是第一次。
無人機飛到視距外,偏偏圖傳在這時候卡頓,屏幕漆黑一片,他無法辨別無人機具體位置了。
再然後自動返航失效,池晝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無人機回到自己視野之中,他本來松了一口氣——誰知這就是最後一面了,無人機撞到障礙物,翻滾幾圈徑直砸到地上,轟轟烈烈地倒在了池晝面前。
就是那麽巧,陸深剛好就在這個時間路過,見證了池晝的狼狽全過程。
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陸深都感受到了池晝的沮喪。他的思緒莫名其妙地聯想到前段時間,池晝來找他說話時那副截然不同的燦爛表情。
陸深那段時間其實不是故意不搭理人的。
早些年陸深的父母離婚又各自重組了家庭,他夾在中間當作扯皮的籌碼,踢來踢去的,十幾年來甚至沒一家人好好坐下來吃過一頓飯。他幾次從父親家搬到母親家,又從母親家搬到父親家,搬來搬去煩不勝煩。
對他來說也沒太大區別,到哪都是別人的家,他都是多餘的那個就是了。
前段時間陸深剛搬完一次,每天聽着熟悉的論調,和陌生的家庭強行建立聯系。
別說是搭理人,陸深簡直是連社交的興趣都沒有。
他猜到自己的封閉狀态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得罪了一些人,但他也懶得再去理會了,反正大多數同學之間也就那麽幾年情誼。
他對絕大多數同學都沒什麽印象,但池晝不一樣。
此人主動找他說過好幾次話,用的都是拙劣的搭讪方式。
陸深事後回憶起那張漂亮又真誠的臉,猜想大概是沒有人拒絕過他,如此拙劣也能大獲全勝,所以根本無需更新搭讪技巧。
陸深事後想想也有點愧疚,只是他已經錯失了機會,池晝後來也沒再找過他,他想補救都不知從何下手。
沒想到今天這裏偶遇了。
池晝看見陸深,連忙瞪大眼睛防止打轉的眼淚掉下來,撿殘骸的手都停了,甚至想馬上挖個坑把它們埋下去。
陸深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走上前去。
他本想近距離看看這無人機還能不能修,可它犧牲得太壯烈,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回天乏力了。
他轉頭看見池晝眼眶有點紅,問:“你要哭?”
池晝都無語了,這不明顯的嗎。
但他不太想在陸深面前掉眼淚,咬牙把眼淚憋回去了,“你能不能走?”
池晝這句話本意是帶着刺的,可說出來莫名有點軟,尤其是最後一個字還轉了調,聽起來像撒嬌似的——雖然他自己沒這麽覺得。
陸深覺得他可能是想一個人哭會兒,點點頭走了。
等陸深真走了,池晝象征性地為自己斥巨資購買的第一架無人機掉了兩三顆珍珠,接着反倒哭不出來了。
他一邊擺弄他的無人機屍體一邊面無表情地想,讓陸深走他竟然還真走了,這人到底幹什麽來的?
沒想到過會兒陸深又回來了,手上拿着一瓶可樂,遞到他面前。
陸深不是随便買的,他猜想池晝是喜歡可樂的。
因為他記得他這些天下課撞見池晝和他的兄弟們去小賣部,他們手上拿着的都是可樂——說來奇怪,也不知怎麽就那麽巧,這段時間總能在各種場合碰見池晝,想記不住都難。
陸深回來時見池晝眼睛還紅着,像只準備咬人的漂亮兔子,也不知是哭過了還是還沒哭。
陸深試圖緩和氣氛化解他的悲傷,于是言簡意赅地講了個諧音梗安慰他:“炸機,可樂。”
說完他自己先覺得好笑,低頭輕笑了聲。
池晝第一反應:他嘲笑我。
陸深的到來比任何安慰都來得卓有成效,池晝的注意力成功從他的無人機殘骸上轉移了。
他的眼眶還是紅的——但眼淚已經被燒幹了,純粹是被氣的。
好你個陸深,平常不搭理人,一搭理人就是想找事是吧。
後來又不知從哪裏聽說陸深已經考到了無人機駕駛證,池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觀點:陸深那天果然是在嘲笑他炸機!
那天之後“陸深”這兩個字徹底被劃入了宿敵的行列,池晝開始跟陸深,什麽事都要比一比,誇張到就連早上邁進教室門都要搶先一步。
池晝雖然是在“暗自”,可他的心思明顯到讓人感覺不出來都難。
早上進教室門的時候陸深瞥了眼緊随其後的池晝,刻意在教室門口停了停。
不出他所料,池晝抓住機會一個箭步上來,擦着他和門之間的縫隙搶先鑽進了教室。
陸深:“……”
陸深不知池晝旺盛的勝負欲從何而來,他抽空回想了一下他到底什麽時候得罪過這位,極其罕見地在這個問題上思考了一分鐘,答案是沒有。
池晝每天都在暗戳戳地膈應陸深,殊不知他幼稚的行為對陸深根本構不成什麽影響。
陸深每天早上掐好點慢慢挪到教室,不出意外都可以等到一陣風從他側邊呼嘯而過。每到這種時候,他都在想一個問題。
——池晝自己有沒有想過,他的幼稚行為不像,倒像是……開屏似的?
有時候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還是他們之間真有點斬不斷的孽緣存在。
池晝想跟陸深做朋友的時候兩個人位置隔得遠,池晝徹底把陸深當成死對頭的時候反倒總有機會碰上。
他們的實驗課不是按照教室位置坐的,老師排了新的表,貼在實驗室講臺上。
池晝還沒走過去,石頭已經率先擠進去又跑出來,擠眉弄眼地撞了撞池晝肩膀。
看他這激動勁池晝還以為他跟班長分到一起了,結果這小子張嘴就是一句:“你和陸深坐一起耶,這什麽緣分。”
池晝:“……”
還能什麽緣分,這他媽的是孽緣。
池晝被迫和陸深分享同一臺顯微鏡,玻片都已經放到載物臺上,他們倆愣是沒一個人動。
陸深是在等池晝先看,因為這些天池晝最喜歡跟他争先後,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池晝也在等陸深先看,他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等陸深看的時候再見機行事、先發制人。
等了一會兒,沒見什麽動靜,而此時隔壁桌都已經對好光看見細胞壁了。
池晝心說陸深這狗比還真是夠謹慎的,這樣等下去,說不定到下課他們倆還是沒人摸那顯微鏡一下。
陸深沒想到池晝這回突然不争了,心裏還有點奇怪。
最後他倆都在心裏拍板不等了,同時将腦袋湊到目鏡跟前。
兩顆腦袋火星撞地球似的碰到一起,從某種程度上說倒也算是一種默契。
實驗課亂哄哄的,觀察完了的人滿教室亂竄,甚至還有的人沒有跟着觀察,在裏面渾水摸魚玩別的。
老師管得頭疼,于是挑了進度最慢的一組殺雞儆猴。
萬萬沒想到整個班級裏進度最慢的還不是那些渾水摸魚的,而是默契到毫無默契的池晝和陸深這一對。
“你看吧,我幫你調。”
“黑的,你把玻片藏起來了?”
“沒有吧?我在幫你調細準焦螺旋啊。”
他倆整了半天是什麽也沒看見,接着池晝腦殼上被輕輕敲了一記,老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都不想看是吧?都別看了,你們倆到外面站着去。”
兩個人就這樣被請到門口罰站了。
站了沒到一分鐘,池晝趁老師不注意往後一靠,貼着牆根偷懶,順便挑釁似的跟旁邊人搭了句話:“怎麽樣,長這麽大沒罰過站吧。”
陸深瞥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得意什麽。
池晝不知從這一眼裏感覺出了什麽東西,得意不減反增。
陸深見他笑得紮眼,忽然被勾出了點好奇心:“你罰過?”
“沒有啊。”池晝說得理直氣壯,“我也是第一次。”
陸深:“……”
那還笑得像個傻子似的。
池晝輕哼了聲,“我跟你不一樣。”
過了兩分鐘,下課鈴響,教學樓裏的各個班級漸漸躁動起來。
等到第一個人走出教室時,陸深終于明白池晝說的“不一樣”是什麽意思了。
池晝罰站就跟模特走秀似的,時不時就有人過來嘴欠撩閑,吹兩聲口哨表示驚嘆。
他的損友石頭十分捧場地領着一幫人過來看戲,專門跑到正對面的走廊起哄,仗着距離遠池晝揍不到,還偷摸着拍了兩張照,手抖拍糊了,又對這兩張模糊得看不清人臉的照片笑得前仰後合。
等石頭溜回來,池晝就一把摁住他,把他手機掏出來強行删了那兩張照片。
恰好班主任經過,沉聲問道:“你們在幹什麽?”
石頭渾身一抖,手機也不要了,像條泥鳅一樣閃身進了班裏。
池晝手上還拿着石頭的手機,頓時罪加一等,有口說不清了。
班主任探究的眼神落在池晝身上。
池晝咳了兩聲,順手把旁邊的人拉過來,将石頭的手機塞進了陸深口袋裏。
“我們一起的。”
最後的結果就是手機沒收,石頭逃過一劫,池晝和陸深一起寫檢讨。
下午放學後,其他同學都去吃飯了,只有池晝和陸深還在教室裏寫檢讨。
池晝咬着筆絞盡腦汁寫了個開頭,本想嘲笑陸深一番,結果轉頭一看陸深寫得還挺快,手上動作一頓,問:“你不是第一次寫檢讨?”
“是第一次。”陸深淡淡地道,“托你的福,今天很多第一次。”
後半句話落在耳朵裏自動轉成了嘲諷,池晝輕哼了聲:“不用謝。”
池晝不知怎的領悟了一點跟陸深的關竅,總的來說就是陸深不愛什麽他就偏幹什麽,把陸深的生活攪得一團糟最好。
在整陸深這方面,池晝效率極高,制定好計劃第二天就行動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池晝難得沒跟陸深比“誰先跑出教室”,而是等陸深出去了才慢慢地收好東西去飯堂。
陸深今天少等了一陣風,多少還有點不習慣。
可沒想到這陣風不是不來了,只是有點延遲。
他坐在飯堂吃飯的時候,忽然就聽見旁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裹在熟悉的風裏刮了過來。
“這兒有人嗎?”
“沒有。”
“行,”池晝一步跨過來,生怕他改口似的,人還未到,搶先将餐盤“啪”的一下放在陸深對面,理直氣壯地說,“那我坐了。”
陸深提醒他:“那邊還有空位。”
石頭他們就坐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晝的操作,舀了一勺飯都忘記放進嘴裏。
“我知道,”池晝心說我煩死你,一字一句地說,“但我今天就想坐這。”
陸深沒參透他今天又想玩哪出,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随意。
池晝坐下來擺好筷子勺子和湯碗,腰板挺得筆直,做出一副“我就是要在這裏吃飯”的模樣,聲勢十分浩大。
“長這麽大沒跟人面對面吃過飯吧。”
陸深不知想到什麽,稍稍頓了頓。
過兩秒,他才回答池晝的問題:“是,第一次。”
“不好意思啊,礙着你眼了。”話是這樣說,池晝卻沒半點抱歉的意思,他就是抱着礙人眼的意思故意坐下來的,“難受吧?”
陸深想了想,還是把笑忍回去了。
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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