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護腕
第31章 護腕
池晝猜測陸深大概是真的很少跟人這樣面對面坐着吃飯,因為陸深好幾次擡起頭來看他,幾經耽擱之下,吃飯速度都變慢了。
應該是很不自在。
池晝目的是達到了,可他坐下來沒兩分鐘,就覺得有點尴尬了。
陸深擡頭看他,他也會擡頭看陸深。偶爾對上視線,陸深也不會回避,池晝就硬着頭皮接着看,好像在比誰先眨眼似的,先眨眼的那個就算輸。
這氛圍實在詭異,池晝有一種為了煩死陸深把自己也賠進去了的感覺。
最後還是池晝先忍不住眨了眼。
陸深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吃飯,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那邊有空位。”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怎麽聽怎麽像激将法,池晝成功被他刺激到,當即決定堅如磐石地守着這個位置,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想坐這兒。”
不僅僅是這短短一天,明天,後天,大後天……往後每一天池晝都準時準點在飯堂逮住陸深,也不幹別的,就是在他對面坐下來吃飯。
久而久之池晝練出了克服尴尬的厚臉皮,被人盯着看的時候甚至有閑心觀察陸深每天吃的什麽菜色,順便嘲諷兩句有的沒的。
池晝發現陸深好像不喜歡吃魚。每次打飯陸深都會避開有魚的選項,有回阿姨弄錯給他打了紅燒魚,他是微微皺着眉一點點挑着刺吃完的。
但也就那麽一次,池晝沒找出更多證據證明陸深确實不愛吃魚。
石頭每天觀摩着池晝的行為,嘆為觀止:“這招高啊我的晝,要不怎麽說烈女,啊不是,烈男怕纏郎呢。”
池晝隐約覺得這個成語用得不太恰當,腦子沒細想,手就先一步動作摁到了石頭腦袋上:“用的什麽鬼成語,難怪你那作文狗屁不通。”
“笑話誰啊,你那作文不也13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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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是英語作文!”
池晝偏科嚴重,其他科目一騎絕塵,只有英語成績慘不忍睹。
有段時間班主任制定了一個學習互助小組的計劃,按照大家的學習情況進行小組分配,意在取長補短。
這回是池晝奇爛無比的英語成績幫了忙,為他和陸深接上了孽緣,老師對着成績單一看,自然而然地就将池晝和陸深分到了一起。
班主任雷厲風行地頒布了法令,下一步就是大刀闊斧地将全班座位重新排了一遍。
整套改革效率極高,第二天,池晝坐在自己座位上,扭頭就看見了陸深那張存在感極高的俊臉。
石頭為這事笑了整整一節課間,連做操的時候都在一邊劃水一邊撞池晝胳膊,“你求仁得仁啊。”
求仁得仁的池晝同學做完操回到自己座位上,盯着隔壁桌書本上“陸深”兩個字,再次腹诽了句什麽孽緣。
陸深回來剛好看見池晝對着他的書本發呆,饒有興味地問了句:“要畫三八線嗎?”
“你小學生?”池晝嗤了一聲,扭頭趴下了,腦袋枕着自己手臂,只給陸深留了個潇灑的後腦勺。
他的胳膊肘還刻意地越了界,十分幼稚地占領了陸深桌子的一小片領土。
池晝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直到下節課上課都沒動彈。到英語課的時候他就着這個姿勢睡着了,終于沉在睡夢中無知覺地轉過臉來。
他的側臉被衣服褶皺軋出幾道紅痕,映在白皙的臉上十分顯眼。
陸深用筆輕輕戳了戳。
池晝被英文字母催眠得很徹底,全然沒有感知到自己臉上有什麽異動。似乎是陽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往旁邊的陰影地帶挪了挪——陸深的桌子就此被侵.占了更多領土。
他越挪越過來,弓起身子往陸深這邊拱,無意識撒嬌似的。饒是如此,他竟然也能執着地沒醒。
在池晝即将以一個比較扭曲的姿勢占領陸深二分之一的桌面時,陸深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
換座位後,池晝花了兩天時間适應新位置,随後便開始了他雙管齊下的新計劃。
他依舊每天不依不饒地跟陸深一起吃飯——換位之後,逮住陸深就更容易了,根本用不着在食堂裝偶遇,在放學的時候黏上去就行了。
除此之外,池晝還能利用座位的天然優勢,近水樓臺先得月,搶先把壞事做盡。
做過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偶爾有桃花過來找陸深搭讪,他就趁機說一堆陸深的壞話。
聊了一堆有的沒的,再以一句“總之這人只有臉能看你別喜歡他了”作結,成功把桃花帶跑了。
桃花最後質疑了一下信息來源:“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他慢吞吞又假惺惺地說:“哦,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陸深回來的時候,剛好聽見這一句。
他挑了挑眉,重複了一遍:“我們是朋友?”
池晝剛剛說人壞話編得一套又一套,臉不紅心不跳,現在被人抓包聽到了反倒是有點心跳加速。
但是管他呢,他把陸深的桃花都趕走了,陸深多半要氣死了,才發此一問,興師問罪。
“對啊,”池晝無辜地轉了轉眼珠,“不然我這段時間在幹嗎啊?”
“不過你好像不愛交朋友,”他突然想起來似的,明知故問,“不介意吧?”
陸深心說我還沒失憶,你這段時間難道不是都在找茬嗎。
但他找的茬都無關痛癢,陸深并不厭煩,甚至還覺得有點意思。所以他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嗯,不介意。”
一來一往說的都是鬼話,現實南轅北轍,他們表面上說是“朋友”,實際上還是一對冤家。
這個破爛計劃,池晝竟然落實了兩周之久,着實是把石頭驚住了。
石頭嘴欠地說了句:“我的晝,你不會彎了吧!”
“滾,我直得不能再直。”池晝也不客氣地嘴欠了回去,“再說我彎了第一個搞你,輪得到別人?”
他們互怼的話說得毫無遮攔,全然沒注意這音量足夠讓不遠處的陸深聽見。
這天,池晝又有了新靈感。
“池晝,我可以坐一下你的位置嘛?”一個戴着眼鏡的同學走到池晝座位旁邊,指了指自己的眼鏡框,有些腼腆地說,“你這裏看黑板比較清晰,我抄下筆記。”
上節課是數學課,講了一道很難的大題,黑板上都是老師寫的過程。
“哦,好啊。”
池晝答應得爽快,位置被人坐了,他轉頭就去找石頭玩了。
小眼鏡抄着抄着,忽然放下了自己的筆。
他裝作自己的筆沒水了的樣子,拿起了池晝随手放在桌面上的紅筆。
用池晝的紅筆寫了幾行字之後,他蓋上筆蓋,卻沒有放回原位,而是悄悄地藏進了外套的長袖裏。
在筆蓋快要沒入衣袖中時,頭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用完了嗎。”
小眼鏡渾身一激靈,手中的紅筆摔了出去。
“用完了。”
“那我用一下。”
陸深對他的慌亂仿若未覺,抓起他甩出去的那支紅筆,随意地在自己的作業本上打了幾個勾,還自己給自己簽了個潇灑的“A+”上去。
直到下節課,池晝才發現自己紅筆不知道去哪了。
他翻箱倒櫃地找自己的寶貝紅筆,終于在陸深桌上看見了它的蹤跡。
“我的筆怎麽在你這?”池晝伸手把自己的筆順回來。
不是他小氣,他從來是黑紅藍三支筆走天下,連筆袋都沒有,無論少了哪一支,他的水筆大家庭都不完整了。
“下次自己拿好。還有,”陸深頓了頓,“不要随便和別人換位置。”
“為什麽?”池晝說,“坐的是我的位置,跟你有什麽關系。”
陸深說不好那小眼鏡是什麽成分,拿筆這事太小,說是無心之舉也完全說得通。他直覺那小眼鏡不是偷筆那麽簡單,可他的直覺作不得評判的客觀證據。
所以他随便說了個理由:“他問題太多了,煩。”
池晝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個位置有多得天獨厚,旁邊坐着的是老師眼中的香饽饽,各種光環集一身的陸深同學——他自己不在意,可不代表別人不羨慕。
“他纏着你問問題了?”
“嗯。”
難道是不喜歡被人纏着問問題?
池晝轉了轉眼珠,感覺又找到了整陸深的新主意。
他行動力向來很強,周五不用晚修,一放學他就攔住了準備走出教室門的陸深。
“別急着走啊。”池晝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還有事呢。”
陸深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麽事?”
“互助組成立這麽久,咱們還沒互幫互助過,”池晝心血來潮地說,“我今天想學英語,你教教我呗。”
為了讓自己說的話聽起來更有分量,池晝往自己腦袋上扣了頂官帽,“這互助組我是組長,你得聽我的。”
陸深挑了挑眉:“你是組長?”
“按名字首字母順序排,你有意見?”
池晝的“C”,排在陸深的“L”前面。
陸深搖頭表示自己沒意見,輕笑一聲,說:“芝麻官也是官。”
這笑聲落在池晝耳朵裏,多半就是嘲諷的意思。不過他不在意,陸深嘲諷他是正常的,不嘲諷他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抱着煩死陸深的心态拉着陸深坐回位置上,拿着本英語練習冊問東問西,專挑弱智問題問,沒話題也硬找話題。
一篇英語練習,聊破天了也是池晝最讨厭的催眠語錄。
池晝難得有耐心地在這上面挖掘了十分鐘,挑着刁鑽角度都問過一遍後,毅然決然地将本次互助會的主題從“學英語”改成了“聊八卦”。
陸深一看就是很難聊的類型,平時跟他一起吃飯池晝就知道了。但沒關系,池晝是來讨人嫌的,又不是來讨人喜歡的。
所以池晝張嘴就是一通瞎聊,逮着陸深不放人,一路從他直系親屬到旁系親屬,再往上追溯到祖宗十八代,從他小侄女手上的一顆痣到他家祖上受賞的那把刀,全講了個遍。
他講的時候還要陸深附和,時不時問兩個問題讓陸深回答——畢竟他時刻記着自己是來讨人嫌的。
陸深很想告訴他,沒有人是這樣讨人嫌的。但他要是這麽說,池晝肯定就不說了。
他一邊應着池晝一邊想,池晝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裏長大的小孩,人長得漂亮,話也說得漂亮,從小到大就享受着人見人愛、衆星拱月的待遇,跟他這種從有記憶以來就被人推來推去的燙手山芋是不一樣的。
教室空空蕩蕩,池晝一個人撐得亮亮堂堂。
中途池晝沒忍住露出了一點狐貍尾巴,看了一眼時鐘,說:“這麽晚了啊,是不是耽誤你回家了?”
“不好意思,”池晝理直氣壯的,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他目光落在陸深身上,笑得沒心沒肺的,“我話比較多。”
“感覺到了。”陸深說。
不過,也不讨厭就是了。
其實今天池晝不叫住他,他也會在外面游蕩很久很久才回家。他不喜歡回家,因為嚴格來說那也不算他的家。
每個周五,他都是在外面游蕩的。
相比之下,好像坐在教室裏,聽池晝講些有的沒的反倒還更有趣點。
最後他們出校門的時候天都有點黑了,他們在校門口分道揚镳,池晝沒跟陸深說再見就走了。
他轉過身後才擡手揮了揮,揮得很敷衍,手擡得也不是很高,剛一擡起又放下了。
陸深站在原地目送池晝的背影,良久,他才往反方向邁開了步伐。
第一步剛邁出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兩句,他前段時間不經意間聽到的話。
——“我的晝,你不會彎了吧!”
——“滾,我直得不能再直。再說我彎了第一個搞你,輪得到別人?”
玩鬧間的兩句調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
池晝壓根沒把陸深說的話聽進去,都是同學,坐下座位沒什麽大不了,沒有正當理由又不讓人坐顯得多小氣。
那小眼鏡隔三差五就來池晝座位上抄筆記,頻率越來越高,而且剛開始還跟池晝說一聲,後面一回生二回熟,說都不說一聲就直接坐下了。
課表上數學課後面是體育課,池晝一打下課鈴就跑沒影了,他急着跟石頭一起去搶籃球場,就也沒在意誰坐了他的位置。
只是他那段時間發現自己總丢東西,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諸如筆、橡皮、紙巾之類。
有時丢的甚至是池晝不要的東西。
有一次體育課回來,池晝發現自己桌面好像有點整潔,他上節課筆爆水了用來擦手的紙巾放在桌上沒扔,現在回來竟然已經被清理了。
不僅如此,還有兩張草稿紙也一并失蹤了。
“喂石頭,你背着我當田螺姑娘了?”池晝納悶地道,“我桌上那兩張廢紙呢,你幫我扔了?”
倒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只不過上面有他英語課上畫的傑作,本來還打算拿來給朋友們鑒賞一下的。
石頭聽他這麽說,趕忙“呸”了一聲,“你誰啊你,我要幫也是幫班長丢垃圾好嗎。”
只有一次,他丢的東西算比較大——他的不知所蹤了。
他本以為自己忘在體育館了,可回去找又沒找到。他沒多想,也沒再管,反正這玩意兒他只是戴着好玩兒,平時沒多上心,現在不見就不見了。
池晝皮膚很白,戴上深顏色的就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意味,環繞一圈,遮住的腕骨剛好是伸手就能握住的位置。
就好像一個顯眼的标記。讓人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
陸深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他只知道自己覺得池晝戴還挺好看的。
所以他對那個的印象就稍微深一點點。
“你那個呢?”不見的第二天,陸深就這麽問了。
陸深破天荒地主動問這種問題,池晝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了:“不見了。”
又是一次數學課下課,池晝一個鯉魚打挺就從椅子上彈到了教室門口,三秒功夫就從教學樓竄到了體育館,比發令槍還快。
石頭剛剛數學課那題聽得他雲裏霧裏,懵着懵着就睡着了,聽見下課鈴才醒。
他這回沒跟上池晝的進度,打算先去廁所放個水清醒一下。
這一放水,就放出了大事。
他去的是實驗樓的廁所,這邊人少,沒有班級過來做實驗的話,整棟樓都很空。
廁所旁邊是空蕩的樓道拐角,那裏有兩個人正在對峙。
如果石頭現在探出頭來,就能看見,這兩個人都是他們班的,其中一個他還很熟,因為此人的名字,他在他的好兄弟池晝嘴裏聽到過很多次。
“對啊,是我拿的。”
“你一路跟着我過來是什麽意思,想讓我分你一杯羹嗎?”
“還是說,”小眼鏡意味不明地笑着,“你是好奇,我都用它們做什麽嗎?”
小眼鏡四指彎曲,做了一個虛握的動作,很快又松開。
陸深卻明白他的意思,臉色冷下來。
“你應該知道的,因為,”小眼鏡踮腳湊到陸深耳邊,發出的聲音猶如毒蛇吐信,“——你不也是嗎?”
“是”什麽,不言而喻。
他話音剛落,陸深就摁住他的肩膀,手上發力,将他掀了出去。
“轟”的一聲,動靜不小。
廁所裏,腦子正混沌着的石頭全靠肌肉記憶解着褲帶,被這動靜吓得登時清醒了。
他腦子一抽以為是什麽實驗爆炸,抽起褲子往外挪了兩步,扒着牆邊探出個腦袋來,看到這一幕之後,頓時尿意全無。
“怎麽了嘛,”小眼鏡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疼得一邊“嘶嘶嘶”地吸涼氣,一邊陰陽怪氣地說,“喜歡有什麽錯?你沒錯,我也沒錯啊。”
“我們是一樣的啊。大不了,我分你一點就是了。”
石頭沒放成的水成功倒灌進了腦子,他一時之間忘了溜走,保持着扒牆邊的動作,徹底石化了。
也是幸好,他這個角度還算隐蔽,小眼鏡看不見,而陸深的視線要偏一點才能看見他。
然而他腦子進水的時候,陸深就已經覺察到了動靜,眼角餘光往廁所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是石頭之後,動作稍稍頓了頓。
“別拿我跟你相提并論。”
陸深收回目光,假裝沒看見呆若木雞的石頭。他一腳踩在小眼鏡肩膀上,冷冷地道:“我不是。”
石頭只看見小眼鏡被掀飛了摔在地上,以及囫囵聽見了什麽“喜歡”、什麽“不是”,連在一起,根本湊不出個前因後果。他斷章取義地進行了一番聯想,腦補出了一場年度大戲。
不會是告白現場吧?陸深這也太兇殘了。
他說他不是什麽?gay嗎?
半晌,石頭在喧嚣的冷風中吹幹了腦子,終于得出一個結論:陸深這可不是一般的直……這是他媽的,恐同鋼鐵直啊。
他上完廁所趕到體育館,本來打算跟池晝說這個事,可手上一碰籃球,又給忘了。
事實證明這出年度大戲比石頭想象中的還勁爆,他聽到些傳聞,據說那小眼鏡是暗戀陸深偷偷藏了陸深不少東西,這下被陸深吓怕了,全都交還了回去,傳言說裏邊還有幾件是嶄新的,可陸深嫌髒全都不要了。
後面石頭也沒再跟池晝提起,畢竟“gay”不是池晝特別感興趣的話題。石頭最清楚不過,他的好兄弟跟他一樣,都是直男,與其聊誰是gay,不如聊詹姆斯和科比誰更牛逼。
再後來,那小眼鏡直接轉學了。
事情原委漸漸沉下水面,捕風捉影的傳聞也在失去新鮮度後散了個幹淨,具體內情如何,就只剩陸深自己知道了。
嗚嗚久等了,感謝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