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子夜焰火

子夜焰火

怪,太奇怪了。

花苑安靜得出奇,銀竹想找素玉,可抵不住心頭鬧得慌。

末了,銀竹鼓足一口氣往外走,又是一陣疾風吹來,月下翻騰起花海,銀竹驚叫出聲。

素玉躍下桃樹,在花落盡後出現在銀竹面前,銀竹吓得手抖,燭光撲朔幾番後悄然熄滅。

銀竹毫無眷戀地閉上了眼,絕望地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幹活了,可也吃不到好吃的了。

汴京夜市中的雜嚼在銀竹腦海中一一浮現,直後悔沒多吃些,害得日後再也吃不到了。

老天爺,命苦啊。

銀竹如同木偶站在原地,緊緊地閉着眼,只要見不着,就不害怕了。

素玉擰着眉看着銀竹的模樣,心裏犯了難,往日她在天宮逗拈華的時候也不見拈華這麽害怕。

怎麽到了銀竹這兒好像就不一樣了呢。

“銀竹,是我。”素玉聲音過于冰冷,和那冬日的碎冰毫無區別,單單這一句又叫銀竹沒反應過來。

銀竹顫抖着說:“死了也好,左不過疼一會,快點吧,我其實是不想死的。”

素玉一愣,垂眸看她。

“銀竹沒人要你死。”素玉放慢了聲音,“我是素玉。”

“素玉?”銀竹重複着這兩個字,腦海一個激靈,登時跳了起來,“素玉!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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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竹再三确認眼前的人,又捏了捏素玉的臉,悶悶地看着她,一時間又氣又喜。

“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銀竹厲聲說,“從殿外一直找到花苑,你不是記得路嗎,要是走丢了怎麽辦?”

“你點都不知道讓人放心的,公主遲早要為你焦頭爛額,叫我一頓好找。”銀竹看素玉呆滞的模樣,又不忍再多苛責。

當真是沒出息,抓着人了還不舍的多罵兩句。

銀竹總怕傷着素玉的心,從利州到汴京,瞅着眼前這個小美人除了好看再沒有別的能誇贊的地方。

若真要說些什麽,銀竹想恐怕只有癡這個字了。

“對不起,銀竹,我不該......”素玉的話還未說完,銀竹便接了話過去。

“行了,我倒是無事,不要叫公主為你憂心才是。”素玉那副歉疚自責的神态,銀竹實在不忍多說。

難怪世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她也難過。

素玉乖巧地跟在銀竹的身後,先是去了荷盈的寝殿,說了會話,将近亥時才離開。

荷盈并未将李寸微說得那些話将與素玉和銀竹,反而只是教了些詩文。

二人臨走前,荷盈給了銀竹一封信,叫她得空帶到公主府。

寂寥寧靜的東宮,其中書房還亮着燈,燭光下一人品茶,一人随侍在一旁低聲說着什麽。

“她可收下了?”楊澹凝眸望着茶盞中浮起的碎葉,借着燈火回想起了大殿之中李寸微拈着桃花枝的模樣。

說起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未婚妻。

聽到楊佶為二人指婚時,他和百官一樣疑惑,他的未婚妻可以是任何一個高門貴女,也可以是個身份低微的小娘子。

只是怎麽會是李家的女兒。

“殿下,李三姑娘收下了。”他想了想又道,“但李三姑娘仿佛很是惶恐。”

楊澹平靜地抿了口茶,“我給她送禮,有什麽值得歡喜的。”

在任何人看去,此舉都是在讨好她或者是讨好李家,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不過是給未婚妻的一份糕點。

倘若非要讨好些什麽的話,他不過是在讨一個琴瑟和鳴的盼頭。

夜半子時,皇宮某處殿閣燃起了滔天的火光,一陣哄鬧之中,有宮人扯着嗓子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

“仁明殿走水了!娘娘還在殿內!快去找人來!”錢尚宮離仁明殿最近,吩咐一衆人去打水。

眼瞧着火勢越來越大,錢尚宮幾度想要踏入殿內,卻被掉下的橫梁吓退。

“娘娘!”錢尚宮失聲大喊,扯過一旁侍女替着的水桶,就着一桶冷水潑到身上,狠下一口氣沖了進去。

侍女大驚失色,根本來不及感嘆,撿起水桶又去打水。

仁明殿亂作一團,鬧聲驚動了整個皇宮,一批侍衛運水前來,恰逢天邊細雨将至,這場火很快滅了下來。

緊挨着仁明殿的沁芳閣一派寧靜,殿內的燭光幡然,李淑妃站在殿前望着忽然而至的細雨,心中陡然一顫。

這場雨實在是來的太好了,不過這樣大的火,足矣讓王皇後明白其中緣由。

山雨欲來風滿樓,細雨冷風驚得李淑妃回過神,一回頭便瞧見了熄滅的燭火。

與仁明殿相望的慈寧殿內的井然有序地侍奉大娘娘,方才的動靜驚擾了她,這會也再睡不下了。

“大娘娘,禦廚房備了棗糕,我先前叫人取了些來,外頭落了雨。”女使放下糕點站到一側為她揉肩。

大娘娘扶額,吃了塊棗糕,吃起來和她往年在府上吃得仿佛差不多,味道清甜。

人老了吃這些只覺得甜膩,只吃了一小口也就放下了。

“發生了什麽事。”她緩緩地開口,與這場深夜細雨一樣悶得很。

女使減輕了手上力度,“仁明殿走水了,這會已經滅了。”

“皇後如何了?”大娘娘阖眼,說話的聲音悠閑了不少。

“還不知仁明殿的狀況,聽聞那火是燒了好一會才滅,不知娘娘究竟如何。”女使如實回道。

另一面禦醫匆匆趕來仁明殿,這火燒得奇怪,來勢洶洶像是要吃人,錢尚宮感到一陣後怕,若不是她今日起夜,看到了這火,恐怕就要燒死人了。

“娘娘如何了!”楊澹喘着粗氣趕來,先瞧見了渾身濕漉漉的錢尚宮。

“殿下怎不撐傘就來了,娘娘知道了是要傷心的。”錢尚宮從侍女手中取了把傘,“殿下,禦醫在裏頭且等一會吧。”

荷盈從檐下緩步走出,“大哥,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

“阿盈,恐驚擾你了。”楊澹眉頭緊鎖,聽荷盈這般說緊皺的眉頭微微松動,“天涼了,這兒有我在便好,你且回去歇息吧。”

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傘面,天邊籠了一層黑紗,見不着月亮,石燈映出縷縷銀線。

荷盈站在檐下,眼中殘餘着困倦,聽楊澹如此說,搖了搖頭。

“娘娘遇難,我自當相陪,大哥與我都是娘娘的孩子,是同一份擔心。”言罷,荷盈輕柔淚眼,深吸一口涼氣,瞬間清醒過來。

錢尚宮替楊澹撐着傘,二人等着禦醫出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禦醫提着藥箱誠惶誠恐地出來,見到荷盈與楊澹拱手作揖。

“娘娘身上多處燒傷,塵煙入肺,日後恐留咳疾。”禦醫憂道,“娘娘本就郁結于心,經此一遭......”

後面的話,他猶猶豫豫不敢說。

荷盈視線掃過楊澹,而後向禦醫道,“不論如何,都要竭力照顧好娘娘,下去吧。”

禦醫垂頭退下,不敢去看楊澹的神情。

“大哥,先去看娘娘吧。”荷盈望向楊澹,三人一道進殿,殿內有股焦味,是皮肉的和發絲燒焦的味道。

荷盈忍住惡心,見到此幕更多的是為王皇後感到痛苦,她身邊幾個女使小心翼翼為她擦藥膏。

臉上有幾處被劃傷,纖弱手臂上的血痕觸目驚心,血肉外翻,焦黑鮮紅一片。

楊澹見到此幕,已然泣不成聲,跌跌撞撞地跑到床邊,不敢碰,雙手顫抖着找不到該如何放置。

荷盈默默地站在楊澹身後,二人守着王皇後到天明。

卯時三刻,銀竹帶着素玉來了仁明殿,素玉手上提着銀竹一早做的糕點。

素玉跟在銀竹身後,看到床榻上的人那副模樣,心中驚駭,素玉匆忙移開視線。

“阿盈,你回去歇息吧,這兒有我就好。”楊澹始終跪坐在王皇後身邊,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倦怠。

“大哥吃點東西,我去見一見爹爹,讓他來看一看娘娘。”荷盈接過素玉手中食盒,拿到楊澹身邊。

守了整整一宿的兩人都顯得疲倦,荷盈眼中倦意被柔和替代,而楊澹卻還如原先那般執着。

“不用去見爹爹了,我在這兒就行了。”楊澹聲音低沉,“阿盈,辛苦你了。”

“對了,薛衡岳調來汴京了。”楊澹憶起去歲三人江南相遇時的情形,眼下不是細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只淡淡帶過。

荷盈擡眸道:“那便恭祝衡岳了。”

這場火來得真是巧啊,荷盈帶銀竹和素玉離開仁明殿,回寝殿的途中與李淑妃的步辇擦肩而過。

日光熹微,荷盈停下腳步駐足目送李淑妃,銀竹不解發問,“淑妃娘子不去瞧一瞧娘娘嗎?”

就算這宮裏人人都知道兩人不對付,可這樣大的事,李淑妃竟表現得如此風輕雲淡,昨夜的火就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素玉在一旁側耳傾聽。

“淑妃娘子去與不去都無差別,又有幾分真心呢。”荷盈無奈一笑,“這些事以後我們便不要再提了。”

銀竹颔首。

細雨後的皇宮別樣柔美,花苑中的桃花還沾染着水珠,一眼望去嬌豔欲滴。

途徑花苑時銀竹一下便來了氣,痛訴昨夜素玉的罪行,“公主,昨夜素玉就在這兒躲着吓我!”

荷盈看向素玉,素玉雙眸微怔,哪裏像是會做這些事的人。

“素玉你當真吓了銀竹?”荷盈笑問,“銀竹向來膽小,你吓她的話,恐怕她下輩子在哪開食肆都想好了。”

銀竹被戳中心思,“公主,我才沒有了。”

素玉道:“好像是吓着銀竹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我......”

素玉的話未說完,銀竹攀過素玉,朗然一笑,“沒關系的,多吓幾次就好啦。”

“銀竹呢,最想的就是有自己的鋪面,想做汴京最好的雜嚼。”荷盈繞過花苑,“這幾日就讓銀竹帶着你去汴京逛一逛。”

銀竹喜笑顏開,摟着素玉的手一緊,素玉往她懷裏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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