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竊火(二十九)
第35章 竊火(二十九)
或許這個世界上的确存在許多的名不副實、屍位素餐之輩,但是好在阿爾菲斯并非是那樣的人,而的确是擁有着真才實學——這一點從當初在知識之海當中,圍繞在他的身邊的許多的泡泡便已經可見一斑。
再加上阿爾菲斯心頭那一種自己給自己加碼的愧疚感與罪惡感,他卷的程度已經到了一個讓旁觀的蘇耶爾會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的程度。
每一天白天,阿爾菲斯都會在河邊奔波,進行注入測量數據,勘探水位,付構建公司之類的工作。
而到了晚上他也不會閑着,無論是桌子上鋪開了數米長的白紙,還是那些淩亂的堆放在一起未被收納的粗細不同的筆,亦或者是其他其他許多蘇耶爾甚至都認不全的工具,全部都是阿爾菲斯努力的證明。
在見證了阿爾菲斯一份時間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一次又一次的對圖紙進行核定和修改,力求即便是一個最微小的細節都做到完美之後,就算是蘇耶爾,也已經開始會擔心阿爾菲斯會不會猝死了。
“那個……老師?”他猶豫的詢問,“您不如還是休息一下吧?”
“我不能,蘇耶爾。”阿爾菲斯擡起手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朝着自己的學生露出一個疲倦但是堅定的笑,“我沒有任何的時間可以浪費。”
這是我欠他們的。
這樣的話阿爾菲斯當然不可能直白的告知給蘇耶爾聽,但是他的內心的确是這樣認為的。
在阿爾菲斯這樣日以繼夜的努力下,大壩以超出原本預設很早的時間得以開工。
然而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終結,而僅僅只是一系列的麻煩與問題的開始。
阿爾菲斯很快就發現,他要指導去修建大壩的,只是一些最普通、雇傭價格最低的民工。他們當中很多人甚至都不需要工錢,不過是因為修築大壩的過程中将會包食宿,所以他們便來了。
而由于先前大壩的崩毀,而造成的數量龐大的流民,便占據了這些民工當中一個非常大的比重。
阿爾菲斯在此之前已經設想過i修築大壩的過程當中可能遇到的種種困難,然而唯獨沒有想過,最先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居然是……這些民工根本看不懂圖紙!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天,蘇耶爾發現阿爾菲斯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灰暗的,活像是一個失去了色彩的石雕,并且距離沙化随風而逝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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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耶爾:……也挺不容易的。
冷血的邪神的心頭甚至是生出了那麽一點點的同情來。
在意識到這個難繃的問題之後,阿爾菲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面枯坐了整整一個周的時間。
蘇耶爾不知道他究竟都在這七天裏面經歷和思考了一些什麽,但是當那一扇緊閉的房門終于被推開之後,蘇耶爾看到他的面上所有的焦躁全部都一掃而空。
盡管在他的眉宇間依舊帶着些揮之不去的、奇妙的憂傷的情緒在其中,但是在那之上更多的是某種已經做出了選擇之後的絕對的堅定。
只需要看他一眼你便能夠知曉,無論是在他的面前發生什麽、亦或者是有什麽人意圖用言語和行動幹擾他的決定,都絕對不可能成功。
“老師,您終于從房間裏面出來了。”作為學生,蘇耶爾當仁不讓的迎接了上去,半開玩笑的同對方說,“您如果再不出來的話,我可能就要考慮破門而入了。”
阿爾菲斯也自知他什麽都沒說就在房間裏面一連待上了幾天幾夜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吓人的。
他朝着蘇耶爾非常抱歉的笑了笑:“這件事情的确是我考慮不周……抱歉,蘇耶爾,讓你擔心了。”
蘇耶爾的面上挂着平淡的笑容,安撫他這位名義上的導師:“您沒有必要為這種事情和我道歉,您可是我的導師呢?”
“所以,您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好方法了嗎?”
對于阿爾菲斯先前所遭遇到的在施工的過程當中遇到的困難,蘇耶爾倒是也看了個七七八八。
“是的。”阿爾菲斯朝着蘇耶爾笑了笑,面上的表情沉靜,但是在那當中卻又像是蘊含着另外的某種莫名的力量,“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點,而在這之後,原先可能成為問題的事情,也就不算是問題了。”
他看上去并沒有要給蘇耶爾解釋自己打算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意思,只是用一種平靜的、其中又詭異的摻雜了一些別的情感在其中的眼神望向蘇耶爾。
“我很抱歉,蘇耶爾。”這位擁有着尊貴的地位、平日裏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被人追捧的對象的大主教卻居然是向着蘇耶爾——向着自己的學生低下頭來,輕聲的道歉,“我原本這一次帶你來,是想要讓你也能夠從這當中獲得一份政績與功名的;只是現在看來,我只希望你不會受到牽連就已經最好。”
蘇耶爾面上的笑容不變,但是心頭卻是緩緩的敲出了一個問號來。
不是,便宜導師兼未來信徒這是打算做什麽……?
***
——蘇耶爾很快就知道了阿爾菲斯的打算。
他居然開始了對這些民工……更準确的說,是流民的授課。
從最簡單的識字開始,到算學,甚至是一些基礎的數理知識。阿爾菲斯完全不介意自己在教導的事這個國家當中最貧困、地位也最低下的那些“下等民”,也不介意他們是否表現的無知而又愚鈍。
蘇耶爾不參與他的行為,但是也不阻止。他只是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并終于在某一天敲響了阿爾菲斯的房間門。
“老師。”銀發的少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的長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您這樣的做法,可絕對稱不上是聰明的做法。”
他已經明白阿爾菲斯數日之前那似是而非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在威洛德納帝國,不,應該說幾乎是在這個世界中的任何一個國家裏面,“知識”都并不像是蘇耶爾前世所在的那個時代、那個國家一樣,不但只要想就能夠近乎免費的獲得,國家甚至還會保障最基礎的受教育的年限。
在這裏,“知識”是只屬于貴族的獨有的權利。這都已經不是需要支付高昂的價格才能夠請到足夠教授知識的老師的問題了,而是尋常的人家根本就不被允許擁有接受教育的資格。
唯一能夠在這當中博出例外的,或許就只有某個人的身上被檢測出了非比尋常的資質,并且得以被某個教團招攬——而當這個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定的神眷、并且表現出了自身的價值之後,才會得到“學習”的資格。
這是多麽荒唐、多麽可悲而又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在此之外,任何人倘若想要擅自的教導沒有資格的人知識的話——即便那只不過是一些最基礎淺顯的道理——也将會引來【明日之庭】的查探。
阿爾菲斯自然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的。
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毫無疑問是完完全全的越界。如果給倫底紐姆那群自诩“上等”、“高貴”的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風浪來。
但是阿爾菲斯完全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說覺得有感到對誰對不起和虧欠的話,那或許也只有蘇耶爾了。
因此,面對來自蘇耶爾的話,他表現的異常的平靜:“我知道。”
“但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僅此而已。
“如果你想要去向【明日之庭】告發我的話,也完全沒有問題。只是我請求你,蘇耶爾,不要是現在——至少等大壩建好之後再這樣做,可以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是如此的謙恭而又卑微,這實在讓蘇耶爾感到了某種驚奇。要知道,即便是在塞卡爾德家舉辦葬禮的那一天,蘇耶爾假以【日之教會】的奉日者的身份出現在阿爾菲斯的面前,向對方進行含怒的逼問的時候,他都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模樣來。
不過這一次,他們是站在一邊的。
因此,面對阿爾菲斯隐隐的忐忑與不安,蘇耶爾卻只是露出了比起先前還要燦爛的笑容。
阿爾菲斯盯着那一雙晶紫色的眼眸,竟然恍惚的從這笑容當中品出了某種堪稱“靡麗”的味道來。
“我怎麽會那樣做呢,老師?”
他聽到少年人的聲音,帶着絲絲縷縷的蠱惑的意味。那是來自魔鬼的低語,引導着人一步一步的走向墜落的邊沿與深淵。
“您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這是大仁、大義、大愛,任何意圖指責您的人都有如陰毒的蝼蟻,而他們也終将在日光下無所遁形。”
“倘若這個世界上擁有掌管【知識】的神明,祂也一定會為您的行為而垂下視線,為您賜下無上的神眷與恩榮。”
“所以,老師。”
少年彎着眼眸笑了笑。
這個笑容像是醉人的毒,也像是一片盛放的罂粟花海,讓人無可抵擋的便沉淪于其中。
“請您繼續這樣做下去就好。”
阿爾菲斯的眼神有略微的迷離。
“……你說的對。”他喃喃自語——但或許就連阿爾菲斯自己都沒有聽清楚自己現在究竟都在說着一些什麽。
“我會……繼續做下去的。”
因為這是經由神明所點頭和承認的,“正确”的行為。
***
他已經看到了。
原本是灰色的卡牌上,那一絲一縷逐漸染上去的、銀色的光芒。
加油啊,親愛的導師。
直到屬于知識的幽火,将對方徹底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