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竊火(三十八)
第44章 竊火(三十八)
溫徹斯特來這裏,似乎只是為了能夠嘲弄阿爾菲斯一番——雖然最後的結果好像反而是他自己憋着一肚子的氣離開了,與最開始的預期相去甚遠。
阿爾菲斯目送着對方遠去,随後才垂下眼睫來,思考對方方才所透露出來的情報,以及其中蘊含的那些巨大的信息量。
這樣迫不及待的就給他判處了死刑,并且還是要用如此公之于衆的方式……這是要将名為“阿爾菲斯.馮.舒斯特爾”之人的面子都丢到地上去踩,用最惡劣的方式折辱他的聲名。
他們要的不僅僅是他的死亡,而更是曾經所有與他或多或少的擁有着交情的人都不敢在公開的場合談及這一段和阿爾菲斯之間的關系與交情,要讓阿爾菲斯過往的一切都變成有如污點一般的東西。
只有這樣,才能夠阻止阿爾菲斯……或者是他的親友們協助他,将一些本應該被沉到最深的湖底,最好永遠都不要被翻出來和提及的事情給挖掘出來,讓他們重見天日。
夏利對阿爾菲斯的誤會當真是大錯特錯,因為自從塞卡爾德家遭遇了那一場滅門的慘案以來,阿爾菲斯從來都沒有放松過對于這件事情的追查;而如果沒有來自阿爾菲斯的隐晦的保護,那麽在那之後或許也會有很多不請自來的“客人”在夜晚探入塞卡爾德莊園的大門。
當然,如果他們真的那樣做了的話,那麽非常大的一種可能是這些人都會成為夏利的新的煉金材料,亦或者是成為塞卡爾德莊園的花肥。
沒錯,盡管夏利本身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五級神眷者,但是那只是限于他自己的神眷等級是五級,并不代表着他使用煉金術制作出來的煉金人偶也只能夠發揮出五級神眷者的能力。
夏利的煉金人偶的實力強弱,是要取決于拿來煉制人偶的“原材料”的強弱程度的。
舉個例子,如果夏利能夠得到一具一級神眷者的屍體來作為原材料的話,那麽從理論上來說,他就能夠得到一個任由自己随意驅使調用的一級神眷者。
只不過很可惜,驅動煉金人偶行動的力量是需要由夏利來提供的。如果他的神眷等級不能夠提升上去的話,那麽煉金人偶實際能夠活動的時間其實非常的短。
為長久計,神眷等級能晉升的話,多少還是應該準備儀式和祭品晉升一下的好。
阿爾菲斯擡起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
幕後之人顯然已經急了,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拿出足夠讓【齒輪】都心動的交換條件,讓他們放棄自己——私自教授知識這件事情說小不小,但是說大,卻也并沒有大到需要将一位二級的神眷者判處死刑的程度。
只能說,塞卡爾德家的這一灘渾水遠比阿爾菲斯想象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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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其實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的時候,盡管那幕後黑手尚還沒有真正的現身,但是也足夠阿爾菲斯猜測到幕後之人大概的身份。
能夠動用如此之多的能量,能夠将一位二級的神眷者都作為犧牲品放棄掉……盡管威洛德納帝國是如今整個世界當中最繁盛強大的國家,在這裏,經濟、文化、軍事與神秘全部都都居于世界之巅,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唯有皇室而已。
阿爾菲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來。
塞卡爾德啊塞卡爾德,你究竟都查到了一些什麽,才會招惹到皇室的人呢。
只是威洛德納帝國的皇室繁雜,當即皇帝擁有十四個兒子和九個女兒,是非常龐大的一個家庭。再加上皇帝那一輩的親王、公主……阿爾菲斯根本沒有辦法鎖定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自己手腕上。
雖然阿爾菲斯并沒有再做把衣袖拉上去,但是他的目光卻像是能夠透視衣物,看到烙印在手腕內側的那一個銀白色的符文。
以“知識”為名的神明啊……
***
“蘇耶爾。”
當蘇耶爾獨自一人穿過走廊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自從一個周前阿爾菲斯在課堂上、于衆目睽睽之下被逮捕了之後,蘇耶爾在學校裏的遭遇就不算太好。
誠然,并不會有那等不長眼的家夥真的膽敢欺辱到蘇耶爾的身上——除了第一天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以至于被蘇耶爾給吓破了膽,現在還在休學的倒黴蛋——但是為了不被阿爾菲斯的事情所牽連,他們也禮貌的保持了同蘇耶爾之間的距離。
換個更精确一些的詞語來形容的話,就是蘇耶爾被孤立了。
好在他原本就已經是超脫于“人類”這一存在之上的、更高層級的智慧生命體,而并不是一個真的才剛剛十幾歲、從外地孤身一人趕來倫底紐姆求學的少年人,因此這件事情對他并沒有造成什麽影響——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開玩笑,難道山林中的猛虎會因為螞蟻對自己繞路而感到擔憂,大海裏的巨鯨會因為沙丁魚孤立自己而感到焦慮嗎?
那未免也有些太惹人發笑了。
總之,蘇耶爾并沒有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因此而受到什麽影響或者是變化。不過,會有人選擇在這種時候同他搭話也實在是一件很意想不到的事情。
因此他便也就停了下來,扭頭朝着那邊看了過去,發現居然姑且也能夠算是一個熟人:“沃頓。”
沃頓快步的朝着他走過來,面上挂着愁色——顯然,阿爾菲斯被抓捕這件事情給他的心靈帶去了沉重的打擊與影響。
“有什麽事嗎?”蘇耶爾問。
“我……”沃頓說,“我聽說阿爾菲斯老師的法庭公審會在明天進行。你會去嗎,蘇耶爾?”
蘇耶爾點了點頭:“當然。畢竟我可是阿爾菲斯老師的學生,不管怎麽說,去看一看都是應該的吧。”
更何況……蘇耶爾的目光微微放空,實則是在查看系統空間當中的信徒卡。
出去兩張擁有着美麗的銀色邊框的四星信徒卡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那一張新出現——或者更準确一些來描述,是剛剛被解鎖的那一張金色的五星卡牌,盡顯尊貴。
蘇耶爾注視着這一張卡牌,目光都逐漸變的柔和了下來。
——他沒有辦法不對【阿爾菲斯】這一張卡牌投去關愛的目光。
作為曾經的二級神眷者,當阿爾菲斯成為了猶格.索托斯的信徒的那一刻,就為蘇耶爾帶來了700的信仰值,并且在其後他維持信仰的每一天都會給蘇耶爾帶來150信仰值的進賬。
可不要小看了這150/天的穩定入項!要知道,把艾格和夏利兩個人加在一起,每一天也不過就這麽多了!
這相當于是直接将蘇耶爾的現有“資産”給翻了一倍啊。
有這樣的前提在先,阿爾菲斯的當庭審判,蘇耶爾怎麽可能不去?
沃頓明顯松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崇拜阿爾菲斯,即便是發生了現在這樣的事情,也不會因此減少自己對阿爾菲斯的迷弟程度。特意來問一下,也是因為他是打定了主意一定會去法庭觀看的,因此便也想到蘇耶爾作為阿爾菲斯現在正在教導的學生,如果也想去的話,他們可以結伴同行。
“那我們一起去吧。”沃頓說,“你家住在哪裏?我到時候讓我家馬車去接你。”
能有順風車搭,蘇耶爾當然也不會推卻:“我住在第一大道的221號公寓。麻煩你了,沃頓。”
沃頓擺擺手,示意這并不算什麽。
他看上去有些過于的憂心忡忡了,感覺是要比蘇耶爾這個真正的阿爾菲斯的學生還要來的更為慌張與擔憂。
庭審的時間被定在了第二天早上的十點。作為已經在倫底紐姆當中被瘋傳了許多天的當下最熱門的大事件,這一場公開的、在申請之後就基本上都能夠拿到觀看資格的半公開庭審吸引了許多的目光。
當沃頓和蘇耶爾抵達的時候,法庭外面在奧就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被圍的水洩不通。好在沃頓早有準備,帶着蘇耶爾從另一面進入了法庭當中,才避免了甚至都沒有辦法進入的窘境。
他們在座位上坐好。能夠看到,整個法庭內幾乎已經坐的滿滿當當,顯然,并沒有人願意錯過這一場“盛事”。
而在所有的觀衆當中,有一處卻最為顯眼。
那是比下方的座位都要來的更高的一個位置,被單獨的在二樓所劃分出來的區域,一個小小的向外凸出的拱臺。猩紅色的厚重帷幕垂落了下來,将其後的一切都盡數遮掩,僅從外表來看的話,根本無從窺視其後的一切。
如果這是出現在劇院或者派米阿昌當中的話,那麽并不足以為奇,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些人能夠享有特別的優待;但是,當這樣的“貴賓席”出現在法庭上的時候,就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合時宜與奇怪了。
蘇耶爾此先并沒有來過這個時代的法庭,因此并不知道這樣的安排究竟是合理還是不合理;反倒是他身邊原本就是貴族出身的沃頓朝着那被猩紅色帷幕所籠罩起來的高臺,嘴角撇了撇,從他的面上露出來了并不夾一掩飾的、不悅的神色來。
“皇室居然也有人前來觀看這一場審判了嗎……”他的語氣并不是很好。
蘇耶爾于是稍稍的側了側身子,朝着沃頓看了過去:“皇室和阿爾菲斯老師之間關系不好嗎?”
“不……也不能這樣說。”沃頓有些心煩意亂的擺弄着自己的手指,同蘇耶爾解釋這當中的關系,“更準确一些來說的話,應該是皇室和所有的神殿教團之間的關系都不會太過于和睦……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吧?”
蘇耶爾點了點頭,懂了。
皇室原本應該擁有這個國家最高的、絕對的統治權,一家獨大;但是神明的存在以及祂們的信仰卻偏偏又打破了這一點。強大的神眷者、位高權重的神殿祭司與主教甚至連皇室都可以不放在眼中,反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需要對他們笑顏以待。
再加上貴族之間同各個教會的牽扯,“神眷”本身對于軍事力量的颠覆性影響……除非坐在皇位上的是一個沒有任何野心。只要唯唯諾諾的守好自己的位置就皆大歡喜的窩囊廢,不然的話,任何一位皇帝大抵都會對教會與神權有着或多或少的意見。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虔誠的狂信徒的。不如說,真正能夠将一切的利益因素與個人情感都全部摒除,一心一意的只為了侍奉神明,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萬裏挑一。
……作為一個現在僅僅擁有三名信徒,而其中兩名都是狂信徒的蘇耶爾,很難評價他的這個信徒構成是不是有毒。
“總之,希望一切順利吧。”沃頓嘆了一口氣。
刺耳而又尖銳的鈴聲在整個法庭內響起,标志着今天這一場審判正式開始。一衆人魚貫而入,穿着莊重反複的衣袍的大審判長在最中間的主位坐下,用手邊的小錘子敲了敲,示意全場肅靜。
“帶犯人上來吧。”
很快就有穿着明日之庭的統一制服的執法者押着阿爾菲斯走上來,将其押在了被告席上。由證人團提交了對于阿爾菲斯的控訴之後,大審判長開始針對其上的內容逐一對阿爾菲斯進行審問。
“阿爾菲斯.馮.舒斯特爾。”大審判長的聲音低沉,“你被控違反了帝國法律,私自向未獲得教育資格的下等民教授知識,你是否承認這一點?”
“我承認。”阿爾菲斯說。
“那麽,宣判你有罪——”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阿爾菲斯給直接打斷了。
“我承認自己做過的一切,但是我并不認為自己有罪。”
窗外的日光正好,有一縷透過了法庭上光潔如新的窗戶照了進來,恰好打在阿爾菲斯的面上,仿佛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誰規定了【知識】也需要資格?又是誰規定了【知識】只是少部分人才能夠擁有的特權?”
“人類現行的所有知識都來自于神明的賜予,諸神尚且都沒有裁定信奉信仰需要資格,區區人類,又如何敢去代替神明對知識做出定義?!”
阿爾菲斯一邊這樣朗聲的反駁和質問,一邊腦中卻是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一片銀白色的知識之海。
在那裏,沒有性別差距,沒有年齡差距,沒有貧富差距與地位指縫。任何人只要渴求着姿勢、只要願意去追逐知識,那麽偉大的門之鑰都會在那裏靜靜的等待着。
祂不會主動迎接任何人,但是祂也不會因為任何的原因去拒絕任何人。【知識】平等的向每一個生命體敞開懷抱,無論強大還是弱小,無論愚鈍無知還是聰穎宿慧,在【知識】面前全都将一視同仁。
阿爾菲斯想,那才是他真正在追逐着的、他心目當中的知識。
阿爾菲斯感到手腕內側的符文在隐隐發燙——并非是那種過于灼人的燙意,而是一種雖然擁有着存在感,但是卻很舒适怡人的暖意。
他隔着衣服,輕輕的碰了碰那符文。
偉大的門之主,是您聽到了我的話語嗎?是您也在贊同我這樣的想法嗎?
這樣的鼓勵無疑給了阿爾菲斯極大的支撐和力量。他根本不去看許多人鐵青的臉色,只是平靜的說完了自己的話。
“既然如此,我又何錯之有?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所奉行的皆為我主的意願!”
他大笑起來:“神明注視着我,我之道路上,始終與神同行!”
這是極為铿锵有力的辯詞,甚至是引起了堂下的一片嘩然。
今天前來觀看審判的人有很多。他們當中固然有生來辯站在金字塔的頂峰,享有着一切最好的資源的累世公卿的貴族,但是更多的卻是平民、亦或者是曾經是平民,不過是近年來才發跡的新貴。
沒有人比他們對于阿爾菲斯的話感觸更深,因為那的确是他們曾經疑惑過、思考過、不甘的質問過的內容。
而今天,第一次有人将這一切都說了出來,擺在了明面上,并且擲地有聲的宣告,想要渴求知識從來都不是什麽錯誤的事情,真正錯誤的是那些妄圖給知識戴上鐐铐與枷鎖的人。
“我認同舒斯特爾先生的話,知識并不是少數人的權利。”
“我也認可這樣的觀念,錯誤的或許并不是阿爾菲斯。”
“帝國的法律制定于數百年前,今時不同于往日,法律是否也應該與時俱進的做出修改?”
“或許阿爾菲斯違背法律的确不該,但是從人文的角度來考慮,或許我有不同于法律的想法……”
像是這樣的議論聲,開始在法庭內外那些旁聽了審判過程的人群當中響起。
大審判長的眼睛瞪的很大,從他的寬腦門上隐隐有汗珠在朝下滾落。不單單是他,檢舉團的每個成員臉上或眼中也隐有慌亂。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想。
原本應該是對于阿爾菲斯的讨伐,讓對方身敗名裂被衆人所知,然後在萬衆期待與矚目當中判處對方死刑。
但是按照現在的這個趨勢的話,怎麽覺得對方反而占據了絕對有利的道德的至高點?!再這樣下去,難道還真的能讓阿爾菲斯翻案不成?!
他們已經把對方得罪的死死的了,如果不能夠在今天将這個心頭大患殺死的話,難免對方日後不會一一報複回來!
沒有人想要承擔一位二級神眷者的複仇。
而且……
大審判長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汗水,覺得厚重的假發壓的他像是有些直不起脖頸來的樣子。他朝着二樓的那一個華貴的小間看了一眼,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帷幕,大審判長覺得自己似乎也能夠幻想到從那後面所投來的、審視的目光與不贊同的眼神。
如果真的在“那位”的心中留下了辦事不力和無能的印象,那麽他此後的政治之路必将一片黯然。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立刻的就做出了決定。
好在他們還準備有一個殺手锏,足以給予阿爾菲斯致命一擊将其徹底的釘死,永遠都不可能再掙紮和翻案。
大審判長這樣想着,朝着檢舉團那邊丢了一個眼色,立刻有人會意的站了起來,提交了新的指控。
“除此之外,我們同樣還要起訴阿爾菲斯.馮.舒斯特爾背離信仰,信奉邪神!”
這簡直就像是給原本平靜的池水當中丢下去一顆重磅炸彈,又或者是給滾燙的油鍋裏面倒水,頓時引得沸反盈天。一道道目光都投向那平靜的站着接受指控的茶發男子身上,沒有人敢相信,對方居然會放棄大好的前程,接受來自邪神的蠱惑。
“肅靜!”大審判長的臉上隐隐露出笑容,為事情終于重新回到了他們的節奏當中而感到慶幸。
他将目光投向同樣來旁聽本場審判的【齒輪】的主教:“不知道科爾特主教對此的看法是什麽?”
那位主教站起身來,看向阿爾菲斯,随後非常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誠如各位檢舉團成員所言,我們之所以做出了将阿爾菲斯.馮.舒斯特爾在【齒輪】當中的一切身份的決定,也正是因為我們發現,他早已經背離了工匠之神,辜負了來自神明的期許與信任,為邪神所蠱惑,成為了邪神的信徒!”
有【齒輪】背書,這件事情毫無疑問已經是板上釘釘。大審判長又敲了敲錘子,望向下方的衆人,莊嚴的宣告:“事實已定,證據确鑿。”
“現在,本庭以私授知識、信奉邪神兩罪并罰!判處阿爾菲斯.馮.舒斯特爾火刑!”
大審判長的聲音尖銳、聽上去都快要破音。手中的小錘重重的敲下,整間法庭內都能夠清楚的聽聞。
“即刻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