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竊火(三十七)
第43章 竊火(三十七)
阿爾菲斯被從聖瓦爾德學院帶走這件事情掀起了軒然大波。這件事情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樣,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被整個倫底紐姆所知曉。
而更讓人覺得震驚和不可思議的是,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齒輪】居然都并沒有出面做些什麽。
這一下就很讓人覺得微妙了。
最近一段時間裏,整個倫底紐姆都是讨論這件事情的聲音。上到高官貴爵,下到街頭平民,如果不能夠就着這件事情說上兩三句的話,那麽都會被旁人嘲笑。
赫然是茶餘飯後最新的談資。
而很快,更多的細節也被披露了出來。
比如【齒輪】已經宣稱卸去阿爾菲斯的大主教之職,從此與對方兩不相幹;比如阿爾菲斯之所以遭到了審查和關押的原因也已經被探明,居然是擅自的向沒有資格的人教授了知識……
總之,熱鬧的很。
而對于阿爾菲斯的審判,被定在了七日後。畢竟阿爾菲斯的身份特殊,屆時将會進行一場半公開的審判,有很多人都能夠前往現場去觀摩。
很難說這究竟是不是在背後發力的某些人為了折辱阿爾菲斯所特意争取來的,畢竟一把情況下來說,這種法庭審判并不會向全社會開放旁觀的名額。
為了能夠将阿爾菲斯徹底的打下去,釘死在恥辱柱上永遠都不得翻身,他們也是非常的不擇手段了。
不過,外界的沸沸揚揚終歸是和被關在【明日之庭】的監獄當中的阿爾菲斯無關了。
大抵是因為數日之前,在這裏才剛剛發生了一切極為惡劣的越獄事件,如今整個【明日之庭】的警備程度都比起先前來要提升了不止一個層級,屬實是來一只蒼蠅都別想從這裏再飛出去的那一種。
而在審判日的那一天到來之前,阿爾菲斯都将會被暫時的關押在這裏。
或許是先前執法小隊的那似是而非的威脅讓阿爾菲斯有些投鼠忌器,這位原本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生怕對方一言不合就會動手的二級神眷者從始至終都并沒有做什麽多餘的事情,安安靜靜的被帶回來了【明日之庭】當中,也安安靜靜的帶上了能夠限制力量的鐐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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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氣。
阿爾菲斯坐在牢房內那一張質量堪憂的床上,靠着牆壁。
盡管是一朝淪為了這階下囚的身份,但是他看上去卻一點也沒有顯出狼狽之處。倘若是給那等不知情的人見了,幾乎還要以為自己依舊在【齒輪】當中,觐見那一位高貴的大主教。
不過,若是現在有人走近一些一窺究竟的話,那麽就會訝異的發現,阿爾菲斯實際上正以這樣一種并不舒适的方式步入了夢鄉之中。
就連阿爾菲斯本人都難以解釋清楚,為什麽身處這樣的環境當中,他居然還能夠如此沉沉的睡過去。
起初在耳邊若有若無的響起的,是有如大海的潮水漲落那樣的聲音。不是非常的響亮,但是勝在幽遠。
它們像是很突然的就出現在阿爾菲斯的耳邊,也像是早就已經響了很久很久,只不過阿爾菲斯現在才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他不自覺的就沉溺入了這聲音當中,等到阿爾菲斯猛然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身處于【明日之庭】的牢房當中。
——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是那一片阿爾菲斯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的銀白之海。泛着詭異而又美麗的銀白色的光澤的泡泡依舊在不緊不慢的自下向上的漂浮,恍若亘古不變。
不過,同阿爾菲斯上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相比,這一次在他的身後已經蔓延升騰起了大片大片的白色霧氣。
直覺在不斷的向阿爾菲斯發去預警,那片霧氣最好還是不要輕易觸碰的為妙。
于是阿爾菲斯便只能有如被霧氣驅趕的無知的羔羊一般懷有着無奈和忐忑的心情繼續走下去,除了按照對方的想法不斷的朝着看不見盡頭的、未知的終點行進之外,再做不了其他任何的事情。
而伴随着他前進的步伐,彙聚在他身邊的泡泡越來越多了。它們就像是歡快而又忠誠的小狗那樣簇擁在阿爾菲斯的身邊,圍着他繞來繞去,像是要用這樣的無言的動作去敘說它們對于阿爾菲斯的喜愛。
非常奇妙的,盡管明知道這些泡泡全部都是無邊的銀色光海中所産生的附屬品、是那隐于背後不知目的與來意的神明的造物,對于他來說理應是危險和需要防備的——然而阿爾菲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居然對這些時不時的就想要和他挨挨蹭蹭的泡泡,産生了某種詭異的親切感。
就好像他們之間原本就應該擁有某種最親密的關系那樣。
這簡直讓阿爾菲斯覺得匪夷所思。
不知道從虛空當中的哪一個方向傳來了奇妙的曲調,那或許是一段旋律,又或許只是某種存在的低吟淺唱。
而當阿爾菲斯努力的去聽辨的時候,他又從這盡管平淡、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變幻,可是卻莫名抓耳的旋律當中聽到了一些別的、更多的東西——
那是某種不斷重複着響起的呢喃,用阿爾菲斯從來都沒有聽聞和見識過的語言訴說着什麽內容。
盡管聽不到……不,應該說正是因為聽不懂,因此阿爾菲斯反而更加迫切的想要探尋這聲音所正在述說的究竟是什麽內容。
他沒有發現,如今驅動他前進的已經不是什麽後那一片僅僅只是看着都能夠察覺到其中所蘊含的不詳的白色霧氣,而是對于這未知內容的渴望了。
就仿佛是有什麽東西蠱惑了他的思想,屏蔽了他的感知,讓如今的阿爾菲斯的理智跌入岌岌可危的一條線上,滿腦子想着的都只有那未知的、尚且沒有被他得到的知識。
阿爾菲斯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到了最後已經直接變為了奔跑。他像是一個貪婪的追尋着黑暗當中的一點光芒的旅人,在不将那一束光握到自己的手中之前絕對不會停止自己的腳步。
這樣不知道跟随着奔跑了多久,等到阿爾菲斯終于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銀色的光海的邊緣。
前方依舊是霧蒙蒙的、泛着銀色的波光的海面,但是阿爾菲斯的心頭卻莫名的産生出一種預感拉斯:他不可以再繼續向前行走了。
那裏不是他所能夠到達和觸及的地方……如果繼續下去的話,那麽他或許的确能夠在其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與之相對的,他也将會徹底的迷失沉溺字其中,大概是永遠都不可能回到“這一邊”來了。
這原本應該是奇幻到恐怖的場景,但或許是因為那些泡泡所帶來的親切感,以至于阿爾菲斯居然并沒有生出即便是半分的恐懼。
如今萦繞在他的心頭的,只有一個問題。
“您是……夢之女巫大人嗎?”
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阿爾菲斯覺得自己的腦子當中頓時“嗡”的一聲響,就像是有人照着他的腦袋用鐵錘狠狠的錘了一下那樣,讓阿爾菲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他并不知曉,不同于這個世界當中的神明,蘇耶爾所使用的諸多克系神明的馬甲,僅僅只是念誦祂們的名字都會引起精神值的飛快跌落,墜入瘋狂的深淵……簡稱掉san。
阿爾菲斯幾乎站立不穩,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之後才終于緩了過來。
他不會知道這是來自于克系神明本身的特性,祂們什麽都不需要,僅僅只是站在存在于那裏都會給周遭的一切帶去莫大的影響,而只以為是自己的行為不知道在哪一個點上觸怒到了對方,所以才會招致來這樣的“懲罰”。
“不知是哪裏……觸怒于您……”阿爾菲斯以更為恭敬的态度道,“還請您明示和寬宥。”
周圍銀白色的海水漲伏起落,而在浪濤的拍擊聲中,阿爾菲斯感覺到有某種以往從未接觸過的知識出現在了他的腦中,讓他多少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如今所處的這一片區域,即為在無數的時間與空間的縫隙之外漂浮的知識之海。先前所見過的那名諱為“夢之女巫”的神明只是以夢境為他構築了通往這裏的通道,而知識之海真正的主人為智慧的化身,其可支配時空、通曉萬物,被奉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門之鑰。
阿爾菲斯并非什麽也不懂的初窺神秘之人,因此他幾乎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在對工匠之神的信仰動搖與質疑之後,他得以與這一位以往從未聽曉過姓名的神明之間産生了共鳴與聯系。以現在這樣的聯系程度,只要阿爾菲斯願意,他認為自己幾乎立刻就能夠晉升為對方的信徒,并且獲得被恩賜下的神眷。
阿爾菲斯有些怔忪的朝着身旁那銀白色的知識之海伸出手去。
要明晰自己的心意其實并不算難,早在上一次于夢境之中抵達知識之海的時候,阿爾菲斯就已經明悟和知曉,他所追求的、所想要信仰和信奉的一直都應該是知識。
只是在此之前,世人一直認為“知識”是包納在“智慧”當中的,阿爾菲斯也曾經去拜訪過埃勒斯韋納當地隸屬于智慧女神的教團,但是在踏入那一座智慧殿堂的時候,阿爾菲斯并沒有察覺到有如在夢境中見到那一片銀白色的海洋的時候的發自內心的戰栗。
那時候他便知道,這裏不是自己所要追尋的地方。
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再一次遇見——
從阿爾菲斯的指尖下蕩漾出有如水面泛起的漣漪一樣的波紋,向着周圍擴散開去,直到最後甚至帶動了眼前這一整片海洋的動蕩。
面對這樣的變故,阿爾菲斯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收回手來。
但是他很快就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這些了,因為從翻湧的銀色海水之下,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同樣是銀白色的眼睛。
周圍的一切都距離阿爾菲斯遠去了,他的視野內只有那只奇異而又美麗的眼睛,并且被其完全的蠱惑。
“請讓我……”
男人的聲音在這一片空曠無人的空間當中響起,聽上去低沉而又沙啞,但是其中卻又似乎帶有着某種無比令人心驚的狂熱與期待。
“——成為您的信徒吧。”
***
阿爾菲斯從夢境當中猛地驚醒過來。
銀白色的知識之海已經遠去了,他現在依舊在這逼仄狹小的牢獄當中。沉重的黃銅色的限制圈分別套在他的手腕與脖頸上,将他可能調用的、由神明賜予的力量壓制到最低微的、根本無法施展的程度。
牆壁上昏黃的煤油燈散發着模糊的光亮,在這深處于地下的幽暗牢獄當中,你沒有辦法辨別白天與黑夜,甚至都無法感知到時間是否在切實的流逝。
顯然,對于區區囚犯,明日之庭是不可能為他們提供日光瓶這樣奢侈的享受品的。
能有點光就已經該偷着樂了。
阿爾菲斯起身走到欄門前,拉起自己一邊的衣袖,借着那一點昏暗的光去看。只見在他的右手腕內側出現了一個奇異的圖案——或者說是符文,阿爾菲斯此先從未見過,但在看到的第一眼心頭卻已經産生了某種明悟。
這是那位他即将去信奉和追随的神明在他的身上留下的标記,是對方在注視着他的證明。以此為媒介,他已經成為了被這位神秘而又尊貴的偉大存在所認可的信徒,此後也都将沐浴着對方的光芒砥砺前行。
阿爾菲斯用手指輕輕的撫摸那一個銀白色的符文,而伴随着他這樣的動作,有某種知識也直接出現在了阿爾菲斯的認知當中。
【門之鑰】
這即為在信奉了新的神明之後,所被賦予給他的途徑。
或許是因為阿爾菲斯原先在“知識”這一條路上已經走的足夠遠,所以他并沒有在轉投入新的途徑還要一切都從零開始。盡管不可能還像是原來一樣身為二級的神眷者,但也是【門之鑰】這一途徑下的三級神眷,“教士”。
某種意義上,和他現在的身份居然也還挺符合。
當然,更重要的是,阿爾菲斯大概能夠感知到,雖然僅僅只是三級神眷,但真的論起所能夠發揮出的威力來,說不定并不遜色于他以往的力量。
只是三級的神眷都能夠擁有如此的偉力,當真是不敢想象,這位偉大的存在的麾下其他更高等級的神眷者,又應該是何等的模樣……
這讓阿爾菲斯心下恻然。
信徒所能夠發揮使用的力量的強弱,本質上也只同兩件事情挂鈎。其一為身負的神眷的程度,其二為頒發下這一份神眷的那位神明自身的力量。
這也是為什麽越是強大的神明,信徒就越多的原因。因為對方能夠賦予的力量吊打了不入流的神明。
而龐大的信仰又能夠反過來對神明進行滋養,讓其變的更加強大,形成了一個流通的正循環。
長此以往,強者恒強而弱者越弱,導致神明之間的階級與強弱幾乎很難被後來居上的推翻。
也就是說,這位“門之主”的強大要遠超工匠之神。
但為什麽以前卻從來都沒有聽聞過對方的尊名呢?阿爾菲斯的腦中忍不住的冒出了這樣的疑問與困惑。
甚至還有……
阿爾菲斯想到了那出現在自己腦內的晉升途徑,有別于當前被世人所知曉的、五級的神眷分類之外,那無比獨特的、超然物外一般存在着的“0級”。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階層,又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一級神眷者已經被認為是與神明同行之人,其幾乎可以視為神明在人間的替身與代行者。
而能夠淩駕于此之上的……難道不是只有神明嗎?
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了一下,就連阿爾菲斯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會産生出如此大逆不道而又狂妄的想法了。
如果、如果真的如同他所想象的一般,豈不是說,連神明都只是這位門之主的信徒?可那樣的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麽?
遍數這世間所有的神明,唯一能夠擁有這樣的殊榮、被衆神所簇擁和景仰的,也唯有那高高在上的【太陽】。
但是【門之主】當然不會是【太陽】。阿爾菲斯清楚的明白這一點。
他的額頭已經開始因為自己這樣的發現而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來。
那麽這是否意味着,他新信仰的神明,其位格與存在,都足以去同【太陽】抗衡?
這簡直能夠颠覆這個世界上固有的全部認知。
阿爾菲斯已經開始忍不住露出苦笑了。
他究竟是信仰了一個怎樣的存在啊……
***
無論是對于自己手腕內側新出現的“标記”,還是對于那剛剛被賦予的途徑,都擁有很多需要探索和研究之處;然而可惜的是,阿爾菲斯并非什麽籍籍無名的不起眼的小卒,因此當然也并不擁有這樣的機會。
幽長狹窄的通道原本在傳音方面就擁有巨大的優勢,再加上這裏原本就偏僻又安靜,因此當不懷好意的訪客還距離很遠的時候,阿爾菲斯就已經聽到了從走廊的另一邊傳來的腳步聲,甚至還有經由牆壁回蕩之後所留下的被擴大了的回音。
他不動聲色的放下了自己的衣袖,确認手腕上的印記已經被嚴嚴實實的重新遮蔽隐藏好,連一丁點的邊緣都沒有露出來之後,方才安靜的重新在床邊做坐好,微阖上眼睛,等待着對方走到自己的面前來。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終于在阿爾菲斯所在的這一間牢房前停了下來。
“阿爾菲斯。”來人冷笑,聲音當中滿是得意與絲毫不打算加以掩飾的惡念,“你也有今天。”
阿爾菲斯聞言,擡起眼朝着對方看去。
站在走廊上,與他僅有一門之隔的是阿爾菲斯素來的老對手。同為二級神眷者,信奉醫藥之神的溫徹斯特。
兩人之間結怨已久,如今眼見着阿爾菲斯一朝落魄,溫徹斯特即便原本并未在倫底紐姆、而是在其他大區處理事務,也于第一時間趕回了倫底紐姆來,就是為了前來欣賞阿爾菲斯的窘境,并且對他嘲弄一番。
這樣大好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因為任何理由錯過!
面對這來自溫徹斯特的奚落,阿爾菲斯神色淡淡,看起來并不為之所動。他甚至是閉上了眼睛,表達出自己拒絕同溫徹斯特有什麽後續更多的交流的意願。
溫徹斯特當真是看到他這一副樣子就覺得大為火光——在他們以往的諸多争執當中,阿爾菲斯也時常以這般的态度漠視溫徹斯特的,後者當即就覺得自己心頭的怒火在“蹭蹭”的往上蹿。
“【齒輪】已經發出公告,與你徹底斬斷聯系;聖瓦爾德學院也在方才登報,解除了同你之間的教學協議。”
“阿爾菲斯,你如今已經什麽都不是,怎麽還敢對我抱有這般的傲慢的态度?!”溫徹斯特像是一個被阿爾菲斯的應對給點燃了的炸彈,看起來随時都有原地爆炸的嫌疑。
“我們之間原本也并沒有多少好說的,溫徹斯特。”阿爾菲斯終于是睜開眼,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平靜的望向溫徹斯特,反而顯得後者過于的失态了。
“哈!”溫徹斯特被他這樣的态度徹底的激怒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夠維持現在的這個樣子到什麽時候!”
“你還不知道吧,阿爾菲斯,法庭已經預拟按照知識洩露罪判處你死刑!定罪當日便會在倫底紐姆中心廣場上執行,允許任何人都前來圍觀!”
“等你被綁在了火刑架上的時候,希望你還能夠擁有這樣平靜的态度和表情!”
他的面容上因為憤怒而變的極致的扭曲,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咆哮着的惡鬼,亦或者是一副猙獰的傩面。
“而我,屆時也定當前去,一定會好好的、親眼見證你的終結與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