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法典(九)

第56章 法典(九)

對于密林當中那些圍剿薩維利的人來說,變故的發生不過只是一個眨眼間的事情。

分明上一秒,在他們面前的還是待宰的羔羊,對方的身上甚至都沒有來自于別的神明的注視,不過是随處可見的、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對于他們來說,是只需要随便伸手一捏就能夠捏死的存在。若是放在平日裏的話,對于這樣的人他們甚至都根本不放在眼中,除了作為“肉羊”之外再沒有其餘任何的價值。

可是當風開始刮起、雪開始“簌簌”的飄落的時候,獵人與獵手的位置就已經徹底的颠倒過來了。

紅發青年那一雙原本有如結冰後的湖泊一樣澄澈、碧綠的眼眸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被紫色所爬滿和占據,而定睛細看的時候,似乎又會發現其中像是隐有猩紅。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兩個原本毫不相幹的事物被混在了一起——但是很快,他們後續偶就已經沒有功夫再去多在意這些事情了,因為那眼眸改換了顏色的青年伸張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随後面上露出了一個只是這樣看着都會讓人的心頭“咯噔”一聲,本能的感知到非常的不妙的笑容來。

他能動了?這是以神眷的能力布下了限制的蘇蘇娜爾的第一反應。

而由此所衍生出去的第二反應,蘇蘇娜爾悚然的意識到,以那改換了的瞳色作為契機,如今面前站着的,或許已經不再是先前她以為能夠輕易的得到的祭品,而是手握鐮刀的死神。

分明之前還只是一個半分神眷都沒有的普通凡人,為什麽突然就神眷濃厚到足以支撐神明的降臨——

但是這樣的疑問,想來蘇蘇娜爾斯永遠都不可能等到答案了。

青年手中倒提半實半虛、比起武器反倒是更像某種藝術品的流光溢彩的長鐮。他的眼睑動了動,看見了面前提刀的蘇蘇娜爾。

青年于是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從他那原本看起來就給人“弱氣”、“好欺負”、“沒脾氣”這一類的印象的臉上,露出了某個只是這樣看着都會讓人感到膽戰心驚的、惡意都快要化成實質從其中流淌出來的笑容。

“你身上這股力量屬性……”青年閃爍着猩紅色的光澤的眼睛略微向上挑了挑,“可真是讓人不愉快啊。”

幾乎是伴随着他的聲音的落下,只見那原本在林間游蕩的風暴與冰雪全部都化作了最鋒銳淩冽的攻擊,朝着蘇蘇娜爾直沖而去。

蘇蘇娜爾那一張一直都有如蛇蠍一般鬼魅的臉上終于是出現了些慌亂的神色來。從她的身周有血色的、表征不詳的光芒冒出,似乎是打算做出什麽抵抗和掙紮來——但是那和快就會被現實證明是完全無用的徒勞,因為風雪一擁而上,将她完全的覆蓋與包裹,而蘇蘇娜爾甚至是連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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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娜爾!”其他人的臉色終于是變了。

蘇蘇娜爾本人脾氣爛,實力馬馬虎虎,但是她的姐姐卻地位超然,是最接近神明、并且得到對方格外多的庇佑與愛護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就算是蘇蘇娜爾這樣的爛脾氣,也幾乎沒有人會願意去和她正面相對。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會給她的姐姐一個面子,亦或者是畏懼于她的姐姐的存在而不敢同蘇蘇娜爾有什麽太過的争執。

然而這樣的一份關照和忍耐,顯然并不能夠要求外人也一并去遵守。或許直到被風雪掩埋、被那虛實流動的鐮刀收割去生命的時候,這個曾經犯下了不知道多少的滔天的罪行的女人才會終于意識到恐懼。

但是,那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你居然殺了蘇蘇娜爾?!”從那些原本将“薩維利”給包圍起來的人群裏發出了驚叫聲與喧嘩聲。

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是蘇蘇娜爾一樣擁有一個好姐姐,所以被帶着擴寬樂眼界和知識面。所以他們并不能夠認出來,如今發生在薩維利身上的并非是單純的、忽然獲得了神明的注視,而其實是有某一位神明在這一具凡人的軀體上睜開了眼睛。

蘇耶爾并不在意那些投向自己的、夾雜着殺意與警惕的目光。他一只手撐着樹幹站了起來,感受了一下一米九所能夠看到的風景,覺得似乎空氣都要比下層清新很多。

而借着薩維利優秀的身高,蘇耶爾只是稍微的偏了偏頭,就已經能夠看到距離這裏并不是很遠的、那即便是被林蔭間或的遮擋也依舊是清楚的落在眼中的、方才這些邪徒們舉行儀式和獻祭的現場。

但只是這一眼,就讓蘇耶爾曾經身為人類的那一根弦驟然繃斷。即便是如今的他,依舊是會為了自己看到的那一幕而感到某種強烈的反胃與惡心來。

——那是食人鬼的飨宴,是遍地的血跡、白骨與分散的肉塊兒。蘇耶爾看到了被随意丢棄在地面上的銀質的刀叉,也看到了被堆在旁邊的那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有着麥浪一樣的金發和天空一樣的眼眸。然而那雙眼睛将再也看不見天空,就像是這個孩子也再也不會擁有長大的機會。

蘇耶爾很少會對某個人、亦或者是某件事産生如此強烈的厭惡感,但這一刻,他确确實實的感到了無比的憤怒。

“像是你們這樣的……”青年的嗓音帶着些沙啞,但任是誰都能夠聽出來在那狀似平靜的語氣當中所積壓的憤怒,有如一座即将噴發的火山,“不是完全已經喪失了為【人】,和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格了嗎。”

狂暴的風雪怒吼着,終将這裏的一切都全部吞噬。

***

薩維利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是一片皚皚的風雪,他沿着風前行,但是卻并不知道自己的來路,自然也更不可能知曉歸途何在。

他跟着風的指引不斷的前進,直到最後停在了林地中央那一片巨大的空地上。天上的月亮像是逼的很近,顯得如此的巨大,而從月光下所分流出來的湖泊當中,一個身着黃衣的身影正背對着他站立着。

湖水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翻湧着鼓動,但從薩維利的角度并沒有辦法很好的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在薩維利的記憶當中,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遇到這樣的夢境了。

“您……”他張口,有些猶豫的詢問——盡管連薩維利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麽。

黃袍的人影轉過身來,薩維利看見了祂兜帽下是一張白色的柔軟面具,而從面具上唯一的孔洞裏,他似乎看見了深海與星空。

這個夢境至此戛然而止。

薩維利猛的驚醒了過來,大口大口的喘氣。

然後,意識與記憶都開始逐漸的回籠,薩維利終于開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仍舊在那一片林地當中。

天上的月亮已經褪去了先前的那一種不詳的血色,重新恢複成了素色的銀白。風也早就已經停息了,夏夜的蟲鳴在耳邊歡愉的響起,就像是一曲歡快的樂章。

如果不是因為身邊還能夠看到皚皚的積雪,并且它們也在散發着根本不屬于夏日的冰涼的溫度的話,那麽薩維利幾乎要以為自己先前的所有經歷都只是一場夢。

薩維利甚至眼尖的看到了從某一堆比較大的積雪下伸出來的一截胳膊……薩維利拒絕去想那下面究竟都埋藏着一些什麽。

他如今……已經入了某位神明的眼,成為了對方的信徒,并且擁有了神眷加身啊……

薩維利覺得這一切都有些如夢似幻,不真實到讓他恍惚的程度。

原來成為神眷者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情嗎?

然而直到現在為止,薩維利都發現自己居然并不知道他應該去信仰和供奉的那一位神明的尊名,也不知道對方給予了自己什麽樣的能力。

不過,既然是在那樣的情境下願意回應他的祈求,賜予他力量,想來一定是一位正直、善良、正義的神明吧!

抱有着這樣的想法,薩維利像是所有第一次獲得了神眷能力的人那樣,開始好奇的探索起來了自己的新能力。

然而在薩維利嘗試着驅動了自己身體裏的能力之後,他卻近乎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手臂上開始冒出一簇一簇的小肉芽來。這些肉芽蠕動着,顫抖着,以他的手臂為基底成長,接着又相互融合在一起。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這新生長出來的——姑且以“肉塊”去形容的——部分肢體,無論是形狀還是顏色也都發生了劇烈的轉變。

顏色開始逐漸的變深,形狀也越發的像是章魚的觸手,薩維利甚至是驚恐的看到在那些觸手的一面逐漸被拟态出來的、一個接着一個的吸盤。

吸盤的中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一閃一閃的……薩維利哆哆嗦嗦的将手臂擡起來,和其中某個吸盤對視了一眼,差點沒有眼睛一翻直接暈過去。

那哪是什麽閃爍的東西!那根本就是在一眨一眨的許多只眼睛啊!

最後,在薩維利都已經近乎呆滞了的目光當中,他看到這一小根長滿了吸盤與眼睛的觸手從他的手臂上脫落,“啪叽”一下掉在了地面上,随後扭動着朝着他靠攏了過來。

薩維利近乎本能的就明白了,這一根小觸手就像是他的一個分身一樣,他可以分神的控制它進行各種各樣的行動,同樣也能夠将自己的意識備份後寄存在上面。

如果他的本體不幸遭遇到了死亡的話,那麽分身上的意識就會蘇醒複活,也就相當于是他又一次的重新活在這個世界上。

至于觸手的數量、規模、能夠發揮的能力,則是都和他自己本人的神眷等級息息相關。他在神明所賜下的這一條途徑上走的越遠,那麽他所能夠使用的力量自然也就越強大。

而在操縱觸手的時候,薩維利并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凝滞或者是笨拙。他就像是在操縱使用自己的手指那樣得心應手。

從理論上來說,除了外表可能不是那麽“美觀”之外,這個能力無可指摘。

但薩維利似乎并不對此完全認同。

他絕望而又呆滞的看着那一小根扭來扭去的觸手,心頭開始逐漸的湧現出一種巨大的悲涼來。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這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一位正神能夠賦予的能力。

薩維利眼前一黑,只覺得自己前途無亮。他甚至已經有些不敢在之後踏入【明日之庭】去報案了。

青年驚恐的發現,自己大概、可能、或許……

信仰了一尊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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