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羔羊(八)

第80章 羔羊(八)

……哎?

即便造成了這一切的是希琳娜自己本人,但是她依舊是對此感到了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恍惚感。

希琳娜本身是格鬥之神的神眷者——盡管只有四級,但是依然是經歷過了一次成功的晉升,并且身負部分來自神明的矚目與眷顧。

同時,能夠入學聖瓦爾德學院,就已經證明了希琳娜的家族所擁有的勢力與地位,以及希琳娜本人的優秀。

正因為這樣的出身與經歷,所以希琳娜當然也就比起旁人來要更為明白,像是她這樣僅僅只有四級的神眷者居然能夠與神明溝通和交流……這是一件怎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希琳娜已經敏銳的意識到,如今這于無聲的巧合之下同自己有所鏈接的,定然不是她所信奉的那位神明……盡管在天之上的諸多正神當中,格鬥之神根本不是多麽起眼的那一種,在人間的信仰也不如六柱神一樣廣布,但是怎麽說也是有自己作為神明的尊嚴的。

區區一個四級的神眷者信徒就想要讓自己的聲音被神明所聽聞和知曉,這未免也有太高看自己和不自量力了一些。

所以希琳娜心頭一動,盡管對方尚未介紹自己的身份,但是她的心頭已經有了幾分的明悟。

這不是她原本所信仰的那位神明,甚至都不一定是一位正神……而有極大的概率是一尊邪神。

少女咬住了自己的唇,是少有的躊躇和猶豫的模樣。好在那同她搭話的神明似乎也并不着急,反而是給予了希琳娜足夠多的時間安靜的等待着,仿佛無論她還要為此考量多久、還需要過去多長的時間,對方都會寬容的給予等待。

簡直就像是……她是被這位神明所特別的偏愛着一樣。

希琳娜深吸了一口氣。

她雖然擁有着信仰,身為某位神明的信徒……但是也就僅限于此了。指望一位貴族出身的孩子會狂熱的向某位神明投以信仰,這本身就有點不太現實。

希琳娜信仰格鬥之神,是因為仰慕對方的力量。她從小身上就有一種難馴的野性,也并不喜歡貴族家那一套儀态優雅的淑女小姐的培養方式。

為此,希琳娜鍛煉自己的武義,剪短了頭發,将本來白皙的肌膚曬成了健康的蜜色,拒絕了前去專門的女子教會學校的學習,而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考入了聖瓦爾德學院。

那樣積極的去為了讓課題與論文擁有更好的完成度而努力,未嘗也不是為了向家族證明,自己的選擇并沒有錯誤。即便是沒有按照家族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她也依舊能夠在自己選擇的未來上開出足夠燦爛明媚的花。

——然而現在,希琳娜撫摸着自己鼓脹的腹部苦笑着想,她大概會變成一個笑話。

在她進行這樣的思考的時候,那位神明也并未出聲催促。盡管祂或許會是一位邪神,但是當身處對方身邊的時候,希琳娜卻奇妙的并不會覺得有任何的不适。

那是一種輕易難以描述的安心感,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回到了尚且還只是胎兒的時候泡在羊水當中的那樣的安逸與舒适。所有一切的痛苦都逐漸的遠去了,周圍的黑暗并不會帶來任何的危險,反而溫暖而又靜谧。

希琳娜近乎要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流下眼淚,就連一直都在做怪的、腹中的那不知道是什麽的胎兒也都短暫的安靜了下來,仿佛從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希琳娜張了張口:“您……”

她不知道這是一位怎樣的神明,不知道對方的脾氣如何、力量如何、所求如何。過往所得到的教育讓她在面對一位邪神的時候難免戰戰兢兢,不敢輕易的去應和對方的話,也不敢向對方提出什麽太多的要求。

因此,希琳娜在稍微的想了想之後,很快就決定好了自己要如何回答。

“蒙受您的恩澤與看重,我不甚榮幸。”她深深的彎下腰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如今身懷六甲、腹大如鼓,只生怕自己的态度不夠恭敬,惹惱了面前的神明——盡管對方所表現出來的,似乎是一位可親溫柔的神明,但是希琳娜并不敢去賭一位神明的心情,“我并沒有太多的請求,只希望若是可以,請您施展一二的偉力,将我的師弟從這裏送走便可。”

她一邊這樣說着,一邊小心的觀察着那位神明,生怕自己的話語引起了對方的不滿。

但其實希琳娜也根本看不到什麽,因為對方的身影完全的籠罩在一整片的黑暗當中。她只能夠看到一點在黑暗的邊緣若隐若現的透露出來的黑色的紗影,以及一雙無從去忽視的、充滿了某種可怕的魔魅在其中的晶紫色的眼眸。

良久,從黑暗當中傳來了一聲輕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是希琳娜恍惚覺得自己像是從那輕笑聲當中聽出了一些無奈的意味來。

……怎麽可能。她立刻打斷了自己這種過于荒謬的想法。

【你同我的祈求,并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嗎?】神明輕聲的嘆息着。

祂的聲音聽上去難以辨清性別,但只是這樣聽着都會讓人在腦中大概的勾勒形象。那應該是一位溫柔的、寧靜的、像是【母親】……一樣的存在。

“是。”希琳娜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她非常堅定的說,“我只有這樣的請求。”

她并不敢賭,不敢賭一位邪神能夠擁有多少的仁慈,也不認為自己重要到能夠讓一位神明願意為了她的一個請求而去同另外一位神明對上。

那麽,這樣就好了。即便只有一個人,至少蘇耶爾能夠得救。

并且……

希琳娜搭在自己腹部上的手微微用力,眼底像是有碎冰浮動。

她的內心其實是有遲疑的。

曾經被非人的怪物所侵犯過、為不知名的邪神孕育了子嗣……要從這裏逃離是肯定的,可是她,還有她們,真的能夠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被外界毫無芥蒂的重新接納嗎?

希琳娜不敢去設想那樣的後續,仿佛只要不去思考,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她也就可以自欺欺人的繼續懷抱有些許的希望。

那身形整個都隐匿于黑暗當中,只能夠模糊的看到一個婀娜的剪影的神明輕嘆了一口氣。

【倘若這是你的選擇的話……】

祂靠近了過來,希琳娜眼睜睜的看着我從黑暗當中伸出一小截覆蓋着黑紗的、雪白的手臂,以及一只修長美好,看起來簡直像是什麽藝術品一樣的手。

那只手在她的眼前不斷的放大,直到最後輕輕的點上了希琳娜的眉心。

希琳娜覺得自己的眉間一涼,像是一簇恰好的落在那裏的雪花,也像是一個冰涼的、其中沒有夾帶任何的情緒的輕吻。

【我的羊羔,我期待着與你的下一次見面。】神明的聲音輕柔,卻又蘊含着某種別樣的蠱惑,【希望那個時候,你是為了自己,而對我發出祈求。】

【我們終将再見。】

一切的黑暗都遠去了,希琳娜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依舊在先前的地牢當中。如果不是神明有如谶言一般的話語依舊在她的耳邊環繞,并且空氣當中還有那種萦繞不去的冷香的話,那麽希琳娜幾乎要以為方才的一切都不過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她扶着牆慢慢的坐了下來,雙手交握置于胸前,閉上了眼睛無聲的祈禱。

神明啊……

即便只有小師弟一個人都好,希琳娜希望,至少有人能夠在這件事情當中得到拯救。

***

蘇耶爾坐在山洞當中的那一張石臺上。而倘若有人現在接近他的話,那麽就會發現,少年人那一雙平日裏總是流光溢彩、美麗的有如這世間最流光溢彩的寶石,亦或者是質量最為上等的水晶的眼眸當中,居然呈現出一種近乎于“呆滞”的情緒。

在決定回應來自師姐希琳娜的召請之後,蘇耶爾便将自己的一縷意識投遞了過去。不過,大概是因為希琳娜所能夠連接和對應到的那一位克系的神明本身的力量極為不凡的緣故,甚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修改蘇耶爾的意識投影,在希琳娜的面前呈現出另外的——更加貼近于那位神明本身的樣貌。

這原本應該是抽到了角色卡之後才能夠做到的事情,即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蘇耶爾的形象。以往在使用黃衣之王,以及夢之女巫伊德海拉的角色卡的時候,在蘇耶爾的身上都出現過這樣的現象,所以倒也不算是稀奇。

只是沒有想到只是區區碎片,居然也能夠達到同樣的功效……

蘇耶爾猜想,這一定是一位非常強大的神明。

他看着自己的系統信徒卡的空間當中,那一張灰暗的、屬于希琳娜的卡牌,可惜的嘆了一口氣。

但是在将師姐完全的變成自己的信徒,解鎖這一張珍貴的五星卡之前,蘇耶爾顯然是沒有辦法得知對方所攜帶的究竟是哪一位克系神明的碎片的。

蘇耶爾原本是想要猜測一下的,但是想想以往的信徒們掉落的碎片,卻又發現這其實是一件毫無規律的事情。

一心複仇的夏利掉落了猶格.索托斯的碎片,滿腦子正義的薩維利掉落了哈斯塔的碎片……不能說沒有關系,只能說毫不相幹,你們克系神明是否有些有些太過于自由。

然後,蘇耶爾想到了方才希琳娜同自己的請求。

“……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大概美玉那麽好的。”蘇耶爾嘆了一口氣。

不可否認的是,當聽到希琳娜的願望居然是想要他平安無事的從這裏離開,而絲毫都沒有為她自己做任何的打算的時候,蘇耶爾的內心的确有片刻的震動。

在今日之前,他其實并沒有很看重自己的這位師姐,她在蘇耶爾的眼中和別的人類沒什麽兩樣,即便是她如今已經證明了自己擁有成為對蘇耶爾來說非常重要的信徒的資質,可是信徒和神明,顯然也并不在一個平等的層面上。

希琳娜大概并不會知曉,她的善意,以及自認為作為師姐應該有的對師弟的關照,讓她在蘇耶爾這裏的地位都隐隐擢升了許多。

……這要是給某幾個狂信徒知道了,怕不是會羨慕的哭出聲來吧。

想到了希琳娜對神明的那個請求,蘇耶爾嘆了一口氣。

雖然不大能夠看出來,但是蘇耶爾其實是一個非常知恩圖報的神明。

既然希琳娜在什麽都不知曉的情況下,依舊将這樣的機會讓給了他,那麽蘇耶爾也決計不會讓對方失望。

他站起身來,一腳踩爆一只觸手的朝着山洞外面走去。

至于現在,還是先通知【明日之庭】的人來收拾殘局,同時也是達成師姐的心願吧。

***

在蘇耶爾向他們共同的導師溫徹斯特說了在這偏遠的山區——在自己和學姐的身上遭遇過的事情之後,這位護短的老師果然大發雷霆。

他立刻的動用了自己的人脈和影響力,于是,【明日之庭】和【鬣狗】都派出了執法者,分別從明暗兩條線朝着這個遠在南部大區邊陲的、以往毫不起眼、根本無人在意的角落而去。

先前便已經提到過,這造成了一切的、紮根在偏遠的村落當中的邪神,并不是一位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的神明,更是絲毫不擅長于攻擊。

甚至真正對神明和神眷的力量有所了解的人都會對這樣的神明嗤之以鼻、不願意去信奉,祂也的确只能夠騙騙這些既沒心眼也沒腦子的愚民。

因此,在面對這些由神眷者所組成的精銳部隊的時候,這些人自然輸的飛快,連一點掙紮都勉強。

當終于被從地牢當中帶出來、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希琳娜看着已經顯得有些過于刺眼了的日光,只覺得恍若隔世。

她們……這便得救了?

過去的那一個月,簡直就像是一場根本不願意去回想的噩夢。

然而希琳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以及周圍的那些執法者們隐秘的打量着她與其他女性的腹部的眼神,心頭一沉。

這場噩夢,或許還并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而于此同時,蘇耶爾也正站在他與希琳娜的導師溫徹斯特的面前,微微睜大了眼睛,難得的外露出了較為激烈的情緒。

“導師,是我剛剛沒有聽清楚,還是您說錯了呢?”

蘇耶爾注視着面前的溫徹斯特,肅聲詢問。

“您說,當局對于學姐她們預備的處置方式是……”

“全、部、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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