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靠近
第24章 靠近
六月裏徹底進入夏季, 天氣燥熱,來酒樓的就都成了府上的丫鬟小厮,各個都帶着食盒, 買完就走, 不肯多留片刻。
也幸好酒樓有新菜,也有避暑吃食,生意看着寡淡,但賬卻沒少,每日所賺都很可觀, 可見生意就是要圍着人轉。
蕭寒錦也在思考着蕭永福的事,現在天氣熱, 繼續在碼頭抗包做事受得了是一回事,他不想對方辛苦又是另一回事, 他倒是也能支個攤讓對方賣東西, 只是又怕鄉下糙漢不會說,白白浪費。
嗒。
一碗帶着草藥香的涼茶放到面前,張元輕聲道:“後廚特意熬的, 味道是有些嗆,但避暑是最好的。”
“我不喝。”蕭寒錦将瓷碗微微推遠些, 面無表情,像是全然不曾被熱浪侵蝕, 鎮定的過分。
“為何,這可是用草藥熬煮的, 消暑最好了。”張元不解,稍嫩的臉上帶着嚴肅, “若是不喝,回頭中暑豈非要喝那些苦澀不堪的湯藥?”
蕭寒錦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涼茶, 像是被說服一般,端起來就直接喝完了。
張元捧着還剩半碗的涼茶瞪大雙眼,這般嗆人難喝的涼茶,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不喝看我做什麽,順便将碗還回去。”蕭寒錦淡聲說,垂眸繼續算着賬本。
張元驚的不知道說什麽好,連忙端着碗離開了,只是他不知道,他前腳剛走,蕭寒錦後腳就幹嘔起來,喉嚨鼻腔全部都是令人不适的味道,仿佛天靈蓋都打開了。
只是,比起苦澀湯藥,這确實要好很多。
“蕭先生!蕭先生出事了!”
還沒瞧見人,就聽到外面在喊,蕭寒錦連忙快步走出去,就見一直在門口守着的小二急匆匆朝他奔來。
“怎麽了?”蕭寒錦第一反應是小瞎子在家裏出事了,“可是我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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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大哥,說是被送到善德醫館了!”
善德醫館?
是他給江以寧看眼睛的醫館。
“寒錦兄,東家——”
“溫中幫我告假,我去趟醫館!”蕭寒錦說完便奪門而出了。
溫中撓撓頭,将未說完的話補上:“東家說讓你去醫館呢。”
蕭永福體格健碩,蕭家之前那樣的情況他都沒累病,這會居然直接進醫館了,可見病的多嚴重。
蕭寒錦一刻也不敢耽擱,毫無形象的跑到善德醫館,還沒走近,就瞧見了很多穿着短衫的漢子們,有幾個有些眼熟。
“哎,你是找蕭大哥的吧?你是他弟不?”一漢子湊到他身邊,漲紅着臉沉聲問着。
“是。”蕭寒錦看向他。
漢子立刻擡手示意:“你進去,他在裏頭,暈倒了。”
蕭寒錦道謝後就立刻進去了,醫館裏這會人多,管事也沒多餘的時間和他閑聊,得知他是來找蕭永福的,就把他帶到裏面了。
他剛走進去,去瞧見原本精壯的漢子此刻緊皺眉頭,閉着雙眼,面色潮紅,身上的短衫濕的都能擰出水。
“大哥?”
“他這會可沒心思理你,這幾日天氣炎熱,碼頭那邊暴曬無比,這是中暑了,你多給他喂些涼茶,若是想吐,旁邊有痰盂。”大夫是認識蕭寒錦的,和他說話就沒拿捏着。
蕭寒錦連忙點頭:“有勞您費心。”
蕭永福雖然難受的睜不開眼,但意識尚存,遞到唇邊的涼茶也都能喝完,身體缺水有些嚴重,蕭寒錦還借了毛巾木盆給他擦拭。
說起來,他這是頭次這樣照顧別人。
前半生他了無牽挂,後半生都是別人伺候他,這倒真是新鮮了。
“你咋…來了,酒樓那……”蕭永福虛弱不堪的說着,只是這麽一句話,就感覺胃裏翻江倒海的想吐。
蕭寒錦趕緊将痰盂勾到面前,好讓他扭頭就能吐,他微微皺眉:“有人找到了酒樓,你生病我當然得過來。”
“我這不礙事,你快回酒樓,別讓東家不高興了。”蕭永福說着竟是擡手要推他,“快快……”
“既然難受就別說話了,沒一個字我愛聽。”蕭寒錦幹脆直接将涼茶壺放到旁邊,一碗一碗的給他倒,還有精神說這些話,那就多喝點算了。
真說起來,來時蕭寒錦是怕的,他怕蕭永福真有個好歹,他會應付不來蕭家的長輩,假的永遠都是假的,總要讓蕭永福這個真兒子好好活着。
而且,他絕對永遠無法做到像蕭永福這樣孝順。
碼頭那處炎熱,今日不止蕭永福,許多工人都是勾肩搭背互相攙扶着過來的,只是蕭永福更厲害些,是直接昏倒了。
蕭寒錦又是給他擦拭,又是喂藥,又攙扶着他去後院的茅房,來來回回幾趟,自己都出了不少汗,但比起蕭永福,他這算好的。
直折騰了一下午,蕭寒錦在想要不要去酒樓說一聲,可放病人在這他又不放心,只希望溫中能靠譜和東家好好說,畢竟身份還是打工人呢。
“我好多了,你別守着了,趕緊去和你們東家賠禮認錯,都怪我……”蕭永福羞愧難當,要是因此害二弟沒了這樣好的差事做,他就真成罪人了!
“東家仁善,待我回頭說明緣由,自然不會與我計較,你別擔心這些,今日就在這裏養病,我會着村裏的車夫告訴爹娘不回去了。”蕭寒錦當然不會讓病號周折勞頓的,只是他也得陪着,又要留小瞎子自己。
蕭永福不肯,怎麽能在醫館裏住?
看病問診就得花不少銀子,今夜不回,明日肯定也得在,這得費多少錢?!
兩人僵持不下,一道聲音擠了進來。
蕭寒錦定睛一瞧,是酒樓迎客的小二,他有些驚訝:“可是東家要你來的?我今日不能去酒樓了。”
小五滿頭汗,點頭:“是也不是,東家讓我将你車夫帶來,順便來瞧瞧可有需要幫忙的?”
“怎麽讓你來了?這時辰你也該回家了。”蕭寒錦一貫客氣着。
“這有什麽,從前您還幫襯過我,我來看看也是應該的,何況東家發話呢,我就更得來了!”小五憨笑着。
蕭寒錦心中驟然一暖,說起來原主不算罪大惡極,心中到底有一絲憐憫,所以幫扶了小五,而他和蔣亦疏相識,更多是因為合作,沒想到對方也能對他上心,于情于理,恰到好處。
他不是沒有感受過噓寒問暖,只是後來那些關切中都帶着數不盡的算計,這樣匆匆徒步跑來的,卻是少數,少之又少。
他點頭:“多謝,我這邊無事,你回去吧,勞煩你跑一趟,明日我再親自與東家道謝。”
“東家早知你會這般,說不讓你客氣呢。”小五笑說,“那蕭先生您沒事,我就先回了?”
“好。”
蕭寒錦起身将他送出去。
蕭永福聽了全程,他感慨道:“是你做事好,東家才賞識你,我就是中暑,咱們回家吧,別在這了,都等着看病呢。”
“也好。”蕭寒錦答應了。
抓了藥他們也就回去了,只是因為蕭永福身體不适,回去的時辰晚了些,走到村口,就見李桂蘭正等着。
李桂蘭一看到馬車就趕緊走上前詢問:“二寒,咋回事啊?你們咋回來這麽晚啊?”
“大哥病了,得趕緊回去。”蕭寒錦掀起窗簾說着,意思是讓她躲開些。
“他那麽大塊頭能生什麽——”李桂蘭話未說完就瞧見了虛弱不堪的蕭永福,臉色紅的不正常,嘴唇也發白,他立刻就将話咽回去了,“那那、趕緊趕緊回去!”
蕭寒錦聽出了她原本要說的話,不由得有些心寒,所以若是他這種锱铢必較呆的性格,又怎麽能養好這樣母親?
回到家,李桂蘭趕緊喊蕭大山過來扶,一家人忙作一團,主要是王秀蓮在忙,有身孕的人本就情緒不好,再看到丈夫這樣,就更難受,邊照顧邊抹眼淚。
李桂蘭就看不上這樣,她不由得低聲斥責:“哭什麽,大郎還沒死呢!一會給他嚼嚼薄荷葉得了,能出什麽事……”
王秀蓮委屈更甚,她鼓起勇氣反駁道:“人都這樣了,娘還說什麽死不死的話,也不怕大郎聽見寒心嗎?”
“秀蓮,別以為你懷着孕娘就不能給你立規矩了,你看村裏別家,還有跪着伺候公婆的!”李桂蘭自覺自己婆婆的身份不能被挑戰,說話都硬氣起來了。
天氣這樣熱,略有些尖銳的聲音不停在耳畔回蕩,蕭寒錦煩的厲害,不由得呵斥:“都少說兩句,嫂子去把藥給大哥熬了,娘要是沒事就去歇着吧。”
現下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他說話自然不會不聽,屋內沒了其他人,蕭寒錦也能清淨些。
“我煮了涼茶,要喝一碗嗎?”小瞎子站在門口問。
涼茶。
蕭寒錦又想到了令人作嘔的味道,剛要拒絕,就見小瞎子面露擔憂,是怕他也中了暑氣,這樣的好意,雖然讓他有些負擔,但并不讨厭。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小瞎子煮的涼茶并沒有那股子奇怪的味道,入口也不覺得惡心,他痛痛快快的喝了一碗,心情都舒暢了。
“你若病了,定要及時告訴我,身體不适也要說,可明白?”一想到小瞎子可能也會像蕭永福這樣難受,他就不願細想。
“明白的明白的。”小瞎子連連點頭,小聲提醒他,“去吃飯吧,已經放涼了。”
“好。”
中暑是不嚴重,蕭永福的體格也确實好得快,但人瞧着好像瘦了些。
有這事在前,蕭寒錦自然不願意他再去碼頭搬貨,夏熱冬冷的賺這些辛苦錢,回頭一病就全花了,得不償失。
因此蕭寒錦的意思是讓他先在家養着,再商量做什麽事,與其做長工,倒不如像那些賣馄饨的一樣,自己支個攤子賣東西。
只是也得想個方便蕭永福去賣的,否則還是得他操心着。
蕭寒錦每日回來都得琢磨,他們現在有足夠的資金,也能買到充足的原料,小攤的人手也足夠,就是想不出要做什麽!
“二寒,娘剛剛拿過些豆子,要做什麽嗎?”小瞎子知道他在思考,本不想打擾他,但二寒說了,廚房裏的事都有他解決,自己不能随便做決定的。
蕭寒錦聞聲皺眉:“什麽豆子?”
小瞎子看不見,幸好過來時抓了一把,他連忙摸索着走進屋裏,抓住圓滾滾的豆子給他看。
黃豆?!
“我知道做什麽了!”蕭寒錦立刻扭頭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既然有黃豆,那就能做成豆粉,豆粉就能做成涼粉,涼粉可以提前做好再拿去拌,可以讓王秀蓮和李桂蘭先在家裏做,然後蕭永福拿去賣,這樣一來事情就解決了!
他寫着突然停手,扭頭問江以寧:“下個趕集日是何時?”
“趕集日是每十天一次,月初和月底時人會多些。”小瞎子大概明白他為什麽會問,“是要趕集日時試試嗎?”
“真聰明,待你眼睛好了,定要你讀書習字。”去了新頭事,蕭寒錦連說笑逗趣的心情都有了,看見小瞎子臉紅就心情好。
小瞎子摸摸臉,略帶羞澀詢問:“不是要我幫你做事嗎?”
蕭寒錦突然捏住他的臉晃了晃,頗有些無奈:“同你說笑的,到時候你肯定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怎麽好占用你的時間?”
“什麽?”小瞎子宛若被雷劈一般,炎熱的天裏,卻覺得心涼得透徹。
這不是先前就說好的嗎?怎麽突然就不要了?
還是說,戲文的書生不僅不喜歡小瞎子,也不喜歡小哥兒嗎?
蕭寒錦松開他臉蛋,曲起手指在他額頭敲了敲,似是不太能理解他的震驚:“怎麽還高興傻了?等你好了便知道了,現在去敷藥,我要去和大哥商量事。”
“我自己敷……嗎?”江以寧有些難過,蕭寒錦沒睡時,一直都是對方陪着,雖然知曉對方是有事,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還是小孩兒呢。”蕭寒錦倒是忘了他還小,只好笑道,“那你去躺着等我,回來就幫你敷藥。”
小瞎子立刻欣喜的抿了抿唇,小弧度翹翹的,蕭寒錦牽着他回床榻,安頓好他,這才去找蕭永福。
蕭永福這幾日在家中養着,已經無甚大事,也是因為蕭寒錦的阻攔,他才未去碼頭那邊做事,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能再讓蕭永福繼續遭罪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訴蕭永福,糙漢子聽完有些手足無措,讓他搬碎石砍木頭他都能做到,但賣東西……
“這哪成啊?”蕭永福光是用聽的就開始緊張了,他可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我已經安排分工好,配料也寫好,之後大嫂在家裏做涼粉,大哥去鎮上學着旁人叫賣就成。”蕭寒錦攤開紙給他們看,“介時多帶幾只碗去,還有油紙……”
“豆子不妨事,油紙價貴,我去後山砍幾根老竹,做木桶用。”蕭永福說。
哪能沒開張就先花這麽多錢?
蕭寒錦輕笑:“大哥還是會打算,既如此那就交給你們做了,和涼粉一伴着吃的配料記住了嗎?”
王秀蓮立刻點頭:“記住了,東西不多,這些我自己就能做,不妨事。”
這麽好的賺錢機會當然不能就這樣放棄,否則如果只是靠蕭永福做長工,一輩子都不會賺到銀子了,他們以後的孩子,恐怕也要遭罪。
先和蕭永福他們商量好,然後才将這事告訴了李桂蘭和蕭大山,老兩口早就知道聽這位有出息的兒子的話會有好處,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麽,反正這個家已經不是他們說了算。
解決了心頭事,蕭寒錦算賬時都愉悅了很多,蔣亦疏挑眉:“你似乎有什麽開心事?”
“是,家裏準備支個攤子在集市賣涼粉,大哥就不用受累奔波了。”蕭寒錦笑說。
“那一定是你出了主意又出銀子,你倒是大方,我所見過的人家,兒子越多,争鬥的手段越見不得人。”蔣亦疏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言語間帶上幾分落寞和隐忍。
蕭寒錦搖頭:“并非如此,我兄長待我極好,前些年讀書的束脩和筆墨紙硯都是他為我付出,是我一直在承受恩惠。”
蔣亦疏從未見過這樣的兄弟情,他所見過的,要麽互相陷害,要麽見不得人,要麽則是像他這樣避之不及……
不過——
“涼粉是什麽?你又研究出好東西了?”
“這個可沒辦法跟你合作了。”蕭寒錦突然警惕起來,轉頭又笑,“不過為表示感謝,日後再有,我一定優先考慮蔣兄!”
蔣亦疏睨了他一眼,哼笑:“我可是當真了,不過集市雖然沒有固定攤位,可從萬漁村過來有些遠,還要提前做好涼粉,過來連位置都占不到吧?”
蕭寒錦與他對視,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得意,他立刻施施然起身,對蔣亦疏抱拳:“多謝蔣兄!”
“世間竟會有你這般機敏之人,還與我稱兄道弟,當真是幸事!”蔣亦疏不由得感慨,機敏大膽,當真厲害。
“能與兄長相識,實乃好運。”蕭寒錦深知是自己走了運,遇到這樣的好東家,真心實意的表示感謝。
兩人對視片刻,頭次真正放下各自的身份,哥倆好的碰了碰拳頭。
趕集日将至,蕭永福在家裏做準備工作,不僅要做推車,還有能冰鎮涼粉的桶,以及其他的瑣碎雜事,其他人給他打下手,小瞎子聽着動靜都豔羨不已。
“可收錢算賬這事誰來做?”蕭永福又難住了。
“我、我去可以嗎?”小瞎子緊張又期待的伸着手,要靠近蕭寒錦的話,首先要邁出這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