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別
第031章 離別
在給自己挑兒媳婦這件事上, 賈政夫婦的效率明顯要比賈赦高得多。當然,這可能與他們是兩口子共同努力有關,而賈赦只有一個人, 進展自然就要慢一些。
理論上, 邢夫人也是可以過問賈瑚婚事的。實際上, 她也的确動過一點心思。無奈家世不夠,沾親帶故的侄女外甥女之類的,沒有一個拿得出手, 只能不甘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賈政和王夫人精挑細選, 最後為賈珠選中了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女兒李纨為妻。
不得不說,這個選擇是非常不錯的。賈珠想走科舉這條路, 自然是需要人提攜的,自己親爹靠不上, 便找個靠得上的岳父,思路十分清晰且正确。
賈赦素來愛和賈政較勁, 自己比不過不要緊,兒子壓得住就行。帶着這種想法, 賈赦在挑兒媳婦的時候能有多挑剔多離譜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賈赦能有他爹賈代善一半的本事,他就是再挑剔一些, 賈瑚的婚事也不會落在賈珠後頭。但是賈赦空有爵位, 卻不擔任實職,他看得上的人家, 人家未免看得上他們家。畢竟, 這年頭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 而是兩個家族。賈赦當年為什麽能娶到張夫人, 就是因為他爹有本事,與他本人基本無關。
換成旁人, 看到自己的婚事被親爹搞得高不成低不就,肯定郁悶死了。但是賈瑚不,他對現狀十分滿意,甚至希望賈赦再接再厲,反正他對娶妻生子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為了不讓自己的出行計劃卡在皇帝那裏,賈瑚最近要做的交接工作特別多。好在司徒堇後來招的那批人還算給力,自主創新雖然指望不上,可有既定流程的工作,他們完全可以獨立完成。
年初的時候,皇帝讓司徒堇跟着聽政去了,從此每天只上半天課。賈瑚的空閑時間也因此更多了,他把中學的數理化生知識點全部搞出了英文版本,并讓司徒堇進行做舊。
“船隊最遠就到東非,帶回來英語書是不是過分了點?”類似的事他們之前做過不止一樁,但賈瑚這回的舉動還是讓司徒堇覺得有點喪心病狂,這些課本他都不太看得懂好不好。
“我這是未雨綢缪,汝南王帶回來的書籍裏,大概率還有更高深的。”船隊出發前,賈瑚就拜托過司徒堅了,每次上岸都要盡量收集書籍,甭管看不看得懂,弄回來再說。
司徒堇聞言微微蹙眉:“我知道理科知識很重要,可現階段,誰願意學呢?”
“你們這兒的微積分哪年被發明出來的我不知道,可在我的時空,微積分比《紅樓夢》要早誕生好幾十年。”賈瑚說着嘆了口氣,“有幾個是幾個,有總比沒有好。”
“不搞普及的話還好,總能找到人的。”司徒堇的緊迫感被賈瑚幾句話給挑了起來,“不過真是聰明孩子,家裏肯定不讓學這些的。”
賈瑚擺擺手,無所謂地笑笑:“都是基礎知識,還沒到拼智商的時候。”任何變化都是由量變開始的,他們現在只管堆數量,質量要求不高,等數量堆夠了,質量自然會上去的。
“你真想好了,今年就要出去?”司徒堇不死心地又求證了一遍。
“當然。”賈瑚的語氣斬釘截鐵,“本來也沒這麽急的,可我爹一忙活我的婚事,我就不想在這個家待了。”
“那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司徒堇理解賈瑚想逃的心情,又覺得他的辦法治标不治本。船隊出海又不是不回來了,賈瑚還能在外面漂一輩子不成,然後他就被自己這個可怕的念頭給吓到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說不定那會兒就有辦法了。”
賈瑚的判斷十分準确,司徒堅帶回來的大量書籍裏頭,還真有高等數學的內容。同時,司徒堅還帶回來一個不算很好的消息,他們的一支小分隊在南洋的一個島上與西洋人的船隊發生了沖突。
“我就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金子。”司徒堇看了地圖,發現那個島上有大量的金礦,“皇爺爺,你瞧——人家萬裏迢迢都要過來淘金,咱們近在咫尺,可不能肥水流了外人田。”
皇帝沒接司徒堇的話,而是繼續問司徒堅,雙方沖突的結果如何。司徒堅表示他們雖然贏了,但是大盛朝的火器不如西洋人先進,能贏全靠人數優勢,損失還是不小的。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了些,打贏了當然是好事,可武器落後于人可不是小事。這回僥幸勝在人多,下回沒有人數優勢呢,又或者人數不能彌補武器的差異呢……
沉吟片刻,皇帝命人把賈瑚傳喚了過來,問他這幾年在火藥上頭可有新發現。
賈瑚知道皇帝想要怎樣的回答,可還是笑眯眯地告訴他,他手下的工匠又研究出了好幾種新型的煙花,過段時間皇後的千秋節,正好可以表演。
“只有煙花?”皇帝的語氣十分平靜,絲毫聽不出蘊含其中的一絲情緒。
賈瑚颔首道:“剛開始的時候偷偷試過別的,結果不是把房子炸了嗎?後來就只有煙花了。”他又不是傻的,沒有經過皇帝的允許,不玩煙花玩什麽,總不能自己制造炸藥吧。
“那他們能做別的嗎?”皇帝貌似不經意地又問了句。
“聖人的意思是……”賈瑚說到一半停住了,似是有些不敢開口。
司徒堇幫他把話補充完整:“皇爺爺是想問你,他們能不能做火藥?火铳和火炮用的。”
賈瑚聞言蹙起眉頭:“那是神機營的活兒……”
“你就回答能不能,又沒有真的要你去做。”司徒堇又搶先說了後半句。
“我覺得不能,起碼只靠他們是不能的。火铳和火炮的火藥用量是有定數的,不能随意亂改。若想增加威力,并不是說簡單增加火藥就行的,得連着火铳和火炮一起進行改進才行。”
司徒堇頓時露出失望之色:“要改進火铳和火炮啊,那可就複雜了。”他甚至懷疑,現在的大盛朝有沒有這樣的人才。
“再複雜也得改進。”皇帝擅長軍事,豈有不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你們幾個有什麽想法也可以說出來。”因為不是正式朝會,皇帝的語氣也就比較随和。
司徒堇和司徒堅面面相觑,齊齊望向了賈瑚。
賈瑚被他們兩個看得一愣,想了想方道:“我沒親眼見過火铳和火炮,不過萬事萬物的原理都是相通的。要制造一件已有的東西不算難,只要前人留有記錄,照着步驟一步步試,多試幾次總能成功的。可要改進一件東西,這種‘知其然’的程度就不夠了,必須得‘知其所以然’,不然怎麽改,從何下手都不知道。”
“聖人想要改進火铳火炮,首先得在會制造的工匠裏頭挑人,看有沒有能‘知其所以然’的。有的話最好,全部挑出來,讓他們去研究,會的人越多,成功的幾率就越高。沒有就要麻煩點了,得先拆火铳火炮,看誰聰明點,能倒推制造原理,然後再教其他人……”
賈瑚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司徒堅打斷了:“如此一來,如何還能保密?”火铳火炮威力巨大,制造過程嚴格保密,恨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賈瑚的說法完全與之背道而馳。
“保密和創新本身就是不兼容的。”賈瑚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司徒堅的幻想,“照葫蘆畫瓢的事很容易保密,因為不需要改變。如果再把步驟分隔開,每個人只做自己那部分,就更萬無一失了。但是創新不行,不搞懂全部的流程和原理,誰敢下手改。甚至人少了也不行,沒有參考的前提下,誰也不知道怎麽改才是更好的,萬一運氣不好越改越倒退呢。”
賈瑚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集思廣益,人多了思考問題的角度才會全面,才能及時查漏補缺,才有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可能。”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我還是覺得這樣太危險。”槍炮不比刀劍,破壞性大太多了,生産過程不被管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參與的人越多,管起來也就越難,司徒堅越想越覺得頭痛。
眼看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司徒堇覺得自己可以登場了:“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可以把研究和生産分開進行,這樣保密的難度應該可以降低不少。”
“分開?”司徒堅感覺司徒堇比賈瑚更不靠譜,“那不就是紙上談兵了嗎?”
誰知賈瑚對司徒堇的說法非常贊同,還搬出了實例來證明:“我之前搞出的玻璃和水泥,其實就是殿下說的模式。工匠們都是照我說的去做,每個人負責其中一個環節,誰也沒法單獨操作。”
見司徒堅還想說什麽,司徒堇搶先一步開口道:“現在最大的問題其實不是保密,而是有沒有人會紙上談兵?”真沒有的話,他們還得從頭培養。
皇帝聽他們吵吵嚷嚷了半天也有點累了,讓每個人回去寫個折子,把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寫出來,然後就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從皇帝的禦書房出來,司徒堇拖着賈瑚回了東宮自己的書房,悄聲問道:“你會不會制造火铳和火炮?”現在他覺得最可靠的只有賈瑚了。
“會也不會,我還沒有活夠呢。”他做點能提高生活品質的小東西,皇帝很滿意,各種獎賞不斷。可他要是會做火器,賈瑚不認為皇帝還能笑得出來。
“嗯……”司徒堇愣了愣,總算把句斷對了,釋然道:“沒事沒事,有個保底的心裏感覺踏實點。”沒有來自外界的刺激,皇帝肯定沒有改進火器的動力,如今皇帝想改了,一切就還來得及。
賈瑚會當然更好了,他們能有更高的效率,不會也沒關系,現在的東西方差距還沒到追不上的程度。倒是他們可以趁此機會培養專項人才,賈瑚之前搞出的那些課本正好派上用場。
“你們先搞着,搞到哪步是哪步,等我出去轉一圈回來再一起搞,會顯得比較名正言順。”賈瑚的算盤打得挺好,如果有機會繳獲西洋人的槍炮,那就更好了。
“怪不得以前能跑到火星,你是不是在哪裏待久了都嫌煩?”別說賈瑚了,就是司徒堇這種自認為比較宅的人,在宮裏待了小十年也是高興不起來的。
“也沒有呀,如果能遇到有趣的人,我還是待得住的。”但是他家的人都太無聊了,唯一不無聊的弟弟還調皮得要命,賈瑚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出門晃悠一圈,調整一下心情。
“我也很無趣?”司徒堇有種自己被無差別掃射到的委屈。
賈瑚無語,甩給皇長孫一記大大的白眼:“何止無趣,簡直是又小氣又無聊。”
“哈哈哈!”司徒堇這下舒坦了,“你什麽時候向皇爺爺請旨,提前告訴我一聲。雖然他不讓你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萬一呢,我還能幫你說兩句好話。”
賈珠的婚事已經要開始走正式程序了,賈瑚這邊還沒着沒落,王夫人比賈赦還要着急,在史太夫人面前提了好幾次。
這年頭的大家子弟,婚事都是講究個長幼有序的,除了年齡實在相近的兄妹可能不按順序來,其他情況都是不能例外的。
賈瑚和賈珠的排行雖然是分開的,可史太夫人尚在,西府兩房人又沒有分家,賈珠的婚事自然不能順便跑到賈瑚前頭。史太夫人看得出來,賈赦絕不是故意耽誤賈瑚的婚事,可他在客觀上就是達到了耽誤的效果。她勸過賈赦好幾次,不要好高骛遠,挑個門當戶對性情溫順的就好,但是賈赦不聽,就想要個四角俱全的兒媳婦。
眼看母子兩個就要僵持住了,賈瑚出來給他們解了圍,說是自己的婚事暫時就不煩老太太和老爺操心了。因為皇帝給他派了出海的任務,未來兩、三年可能都不在家,婚事可以過幾年再提。
“出海?出什麽海?”此言一出,賈家衆人皆驚,紛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聖人的船隊不是已經下過兩回西洋了嗎?今年秋天還要出去,聖人讓我也去見識見識。”天地君親師的年代,把皇帝搬出來最管用了,誰也不敢反駁。
賈赦剛剛還在跟史太夫人争論呢,他的瑚兒哪哪都好,必須要京城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怎麽可以将就。沒等他們争出結果,賈瑚突然說他要随船隊出海,還是皇帝讓去的。
賈赦頓時就懵住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史太夫人一輩子見多識廣,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住了。她只是不想要兒子太挑剔了,免得誤了孫兒的前途,可是……
“怎麽就輪到你了呢?就不能跟聖人求求情……”海上的生活多苦啊,賈瑚年紀也不大,有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呢,該不是被誰給陷害了吧。
不怪史太夫人陰謀論,因為她兒子也是這麽想的。賈赦回過神來,慌亂道:“瑚兒,是不是你得罪什麽人了?”
賈瑚要被這對母子難得同步的腦回路給打敗了,不過他還是耐心解釋道:“我沒有得罪誰,也沒有誰要害我,是聖人想要勳貴人家的年輕子弟多出去見識見識。”
“是單讓你一個人去,還是其他人都有份?”不知怎地,史太夫人這話讓賈瑚聽了莫名有些耳熟。
“不只是我,南安王府的世子霍炯也去。”從司徒堇那兒聽說霍炯也想出海時,賈瑚首先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古早劇版《紅樓夢》裏那個在西海沿子吃了敗仗的南安郡王。從年齡推算,那個南安郡王應該就是霍炯,他打了敗仗被人扣押,朝廷派人和親,南安太妃舍不得自己的親閨女,便把探春認作義女嫁了過去。
感覺霍炯的分量可能還不夠,賈瑚又把司徒堅也搬了出來:“汝南王之前也出去過,前不久剛回來,告訴我們好多海外的奇聞轶事。”人家宗室子弟都去得,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矯情的資格。
話止于此,賈赦和史太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此事已成定局,再無更改的餘地,他們也只能默默說服自己接受了。
賈政和王夫人聽說這件事,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賈瑚愛去哪裏去哪裏,賈珠成親他不在家真是再好不過了。
長期以來,史太夫人都是無視長子偏愛次子的,可要說她對賈赦有多大的不滿,其實也說不上。無非就是賈赦小時候是祖母撫養的,不比賈政是她親自撫養,母子關系就沒那麽親近。
等到賈赦賈政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史太夫人的偏心順理成章地延續到了下一代。但是與賈赦賈政在事業上半斤八兩都不太行不同,賈瑚從小就勝過賈珠一籌,勝得還很明顯。賈珠還在努力研究舉業為了功名而奮鬥,賈瑚已經得過皇帝不止一次的獎賞了,肉眼可見前途可期。
如此一來,史太夫人難免要對長房高看一眼。誰家老太太會不喜歡能幹的大孫子呢,哪怕不是最喜歡,那也是喜歡的。再說了,賈赦賈政在朝上都是說不起話的,不比當年的賈代善。賈瑚若是混得好了,日後也能拉扯弟弟們一把,史太夫人心裏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天平的籌碼稍稍發生了一點偏移,賈赦父子反正已經被忽略慣了,自然無所謂。賈政夫婦早把史太夫人的偏心視作理所當然,如今偏得沒有那麽厲害了,心理落差不知不覺就來了。賈珠的婚事說得不錯,賈政和王夫人都很滿意。可要是賈赦給賈瑚找個更顯赫的媳婦,又剛好趕在賈珠之前辦喜事,豈不讓人不爽。
更可氣的是,賈瑚比賈珠大上幾個月,他先成親才是符合規矩的,他們再不高興也沒用。好在賈瑚本人沒有急着成親的打算,他甚至還要出遠門,怎能不讓賈政夫婦喜出望外。
王夫人很高興賈瑚不在家不會搶了賈珠婚事的風頭,轉而又擔心起元春進宮的事。
元春只比賈珠小一歲多點,賈珠都能議親了,她自然也能。但是王夫人左挑右選,都覺得不合适,最後竟産生了讓女兒進宮搏一把的念頭。
賈瑚在皇長孫面前頗有臉面,王夫人原先還指望他能幫着說兩句話,現在卻是沒戲了。看來古人的話還是說得很有道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賈瑚随船隊出發那天,司徒堇去送行了。兩人分別的時候還嘻嘻哈哈說笑着,可等船隊出發了,司徒堇才發覺自己心裏空落落的。
這可是沒有網絡的年代,唯一的好朋友出了遠門,司徒堇看着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視野裏的船帆,長長嘆了口氣。
“真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會來。”船隊出發有段時間了,賈瑚卻沒有回到船艙內休息,而是一直靠在船舷的欄杆上,看着已經消失不見的海岸線靜靜發呆。
直到有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搶先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臺詞。
“我以為這句話該我問你的。”賈瑚轉過身,靠在了欄杆上。
那個人是霍炯,與賈瑚當了好幾年的同學,但兩人的關系一直平平,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大概就是屬于見了面會打招呼,私下卻沒有往來的類型。
“為什麽?”霍炯不解地問道:“你根本沒有出來的必要。”
“難道你就有?”賈瑚反問道,因為沒有私交,這個天聊得也就幹巴巴的。
“我當然有了。大家都是皇長孫的伴讀,但是我敢說,聖人見了我可能都不知道我姓什麽。”霍炯倒也不是嫉妒賈瑚,而是他很清楚,皇帝是不愛養閑人的,要想被他看到必須有所作為。
所以霍炯不是很能理解,賈瑚跑到海上來做什麽。皇長孫信任他,聖人和太子殿下對他印象也不錯。他要是不出來,這兩年就能正正經經得個官職了,不比出門來風吹日曬舒服多了。
“你家是郡王府,我爹現在是一等獎軍,你說我有沒有出來的必要。”既然霍炯認準了“富貴險中求”的道理,賈瑚才不會和他掰扯別的理由,反正說了他也不會信的。
兩人東拉西扯聊了會兒天,海上的風浪開始變得大了,很多第一次出海的人開始出現暈船的反應,其中就有霍炯。
“你就一點也不暈?”吐得天昏地暗頭暈眼花的霍炯看着若無其事的賈瑚心裏極不平衡。
賈瑚搖搖頭,表示自己天賦異禀。心裏卻在想着,這點小風浪就能暈了,那他當年那麽多的抗暈眩訓練豈不是白做了。
霍炯可不信賈瑚的話,堅持認為他是在逞強。他又不是沒有打聽過,像他們這種第一次登上海船的人,哪個不是吐上十天半個月才能适應的,他才不信賈瑚會是例外。
但是賈瑚真的就是例外,船隊從金陵到泉州,再到漫無邊際的大海上,他一直都歡脫地跟沒事人似的,還每天在船上跑來跑去,看着什麽都新鮮好奇,還拿紙筆記錄下來。
船隊在泉州進行補給的時候,賈瑚給司徒堇寫了封信,走陸路送了回去。
自從賈瑚離開京城,司徒堇就開始覺得日子過得不太對勁。到底哪裏不對勁不好說,總之就像是少了點什麽,幹什麽都覺得差點意思。
在司徒堇過往的經歷裏,分別其實不是罕見的事。從小到大,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大學,哪次不是換一回學校就換一波朋友,更不要說中間還夾雜着同學轉學、家裏搬家之類的意外。
當然,賈瑚比起那些朋友來說還要更特殊一些。畢竟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他們是最能懂得對方的人了。
但是至于到這種程度嗎?司徒堇發現自己又在無意中開始盤算,賈瑚他們的船隊走到哪裏了。
說起來,他和賈瑚也不是沒有分開過。賈瑚第一次進宮學,待了沒幾個月就回家守孝去了。那時候他們還是普通同學,司徒堇可沒有因為少了個賈瑚就覺得哪裏不對。
司徒堇和賈瑚真正變得親近起來,還是賈瑚重回宮學以後的事。那時司徒堇一直懷疑賈瑚和自己是“老鄉”,偏偏賈瑚又沒有相認的打算,兩人互相試探了好幾年。
後來把話說開了,就開始了各種合作。賈瑚提供技術,司徒堇負責後勤,陸陸續續複刻了一些相對不那麽難的工業時代産品出來,兩人的合作十分愉快。
可能是因為過去幾年幾乎天天都能見面,司徒堇對賈瑚的存在太習以為常了,以至于都忘了他沒在宮學那兩年,自己是怎麽過的,那會兒好像也沒覺得其他人都那麽無聊呀。
好在司徒堇現在的日子并不清閑,皇帝已經開始讓他聽政了。雖然還沒有交待具體的事情給他辦,可經常會對他進行抽查,問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來不得半點掉以輕心。
還有就是賈瑚留下的那一攤子事,雖說交接工作進行地很好,可司徒堇也不能完全不過問。搭建完整的人才培養體系是需要時間的,他不抽空多盯着點,很多事一不小心就會跑偏的。
時間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一個多月,賈瑚的信到了,司徒堇一下子就精神了。
賈瑚的信內容很簡單,主要說了船上的生活還有沿途的見聞。可看完這薄薄兩頁紙的內容,司徒堇的心卻是定了下來。因為賈瑚說了,以後還會寫信的,有沒有機會寄回來另說。
賈瑚還會給他寫信的,司徒堇滿意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了起來。
伺候司徒堇多年的內侍見狀說了句:“殿下今日心情不錯,許久沒見殿下這般開懷了。”
司徒堇聞言不由一愣,他是這般喜形于色的人嗎?還是他今天開心地太過明顯了點,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晚些時候,司徒堇去給太子妃請安,順便看看弟弟妹妹。不料太子妃也打趣他說,今日碰到什麽好事了,整個人看起來輕松許多,不像前些日子,每天崩得緊緊的。
司徒堇這回是徹底懵住了,半晌沒有說話,他沒覺得自己和往常有哪裏不一樣呀。
可能是怕司徒堇受到的刺激還不夠,他懷裏的小郡主煞有介事地認真道:“肯定是皇爺爺給大哥哥布置功課了,沒寫出來就怕得很,跟三哥哥、四哥哥一樣,寫完就很開心了。”
“哇!原來大哥寫不出來功課也怕呀!還好皇爺爺不過問我們的功課。”雙胞胎異口同聲,語氣中的慶幸顯而易見。與性格嚴肅的皇帝相比,太子殿下對待小兒子們算是很标準的慈父了。
雖然原因差得有點遠,可連剛懂事的小妹妹都能看出自己前些日子的情緒不對勁,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這是司徒堇第一次意識到,賈瑚對他的影響好像比他以為的程度還要深。
“那是因為你們還小,等你們再長大一點,你們看皇爺爺管不管你們的功課?”司徒堇不開心,就吓唬弟弟們玩。其實以雙胞胎的年齡和排行,皇帝還真分不出多少心思管教他們了。
“不要啊!”雙胞胎哇哇叫着跑開了,爹爹布置的功課已經不少了,再加上皇爺爺,他們的日子還能過嗎。
兒女們嬉笑打鬧,太子妃臉上卻有一絲隐約的愁色。司徒堇放下小郡主,讓她去找哥哥們玩,又問道:“娘有什麽煩心事?”
“還不是你舅舅家裏……”太子妃話沒說完,便是輕輕一聲嘆息。
“舅舅家裏怎麽了?是誰又不太好了嗎?”司徒堇也跟着緊張起來。
早先說到各自來歷的時候,賈瑚說過他們是在一本名叫《紅樓夢》的書裏,他們的表妹林黛玉是這本書的女主角之一。她自幼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到了外祖母家,最終落得年少早逝的命運。
司徒堇沒有看過書,自然不會有什麽拯救書中人物命運的執念,但這絕不意味着他就不在意林家人的死活。太子妃就這一門娘家親戚了,還是能幹不生事那種,司徒堇巴不得他舅舅多活幾年。
可問題是,林家夫婦又不是被人害死的,他們是全家人身體都不太好,偏偏林家又不是不能請醫問藥的人家,司徒堇想做點什麽都無從下手。
“是你表弟病了,病得很嚴重……”林家的人丁實在是太單薄了,太子妃這一支已經沒了男丁,林如海那一支也是五代單傳。如今林家唯一的男孩兒病倒了,難怪太子妃面露憂色。
“要不要派個太醫過去?”司徒堇記得賈瑚說過,他們這個表弟林墨玉與書裏是對不上的,所以他的命運與那個早夭的男孩子也未必就是一樣的。
“已經派了,就是不知結果如何。”太子妃對自家弟弟照顧得很,司徒堇除了多安慰她幾句,也做不了其他什麽事。
與此同時,接到消息的賈家也是慌亂不堪。史太夫人就賈敏一個女兒,賈敏也只生了一子一女。如今聽說外孫病了,病得還挺厲害,史太夫人急了,馬上就要打發人過去瞧瞧。
如果賈瑚還在家,這個任務當仁不讓就是他的。如今他出了門,自然就輪到了賈珠。
賈珠正在埋頭苦讀備戰來年的鄉試,雖說金陵到姑蘇的路途并不算遠,可王夫人素來與賈敏關系不睦,哪會高興自家兒子為了探望她的兒子耽誤自己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