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落定

第038章 落定

“隔着茫茫大海呢, 再功高震主他也打不回來。”對此,司徒堇倒不是很在意,“只要能徹底同化了島上那些人, 日後大家同文同種, 不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關系了。”

但凡皇帝換個人問, 得到的回答肯定都是會動搖他決心的那種,可他偏偏問了司徒堇。司徒堇的想法可比皇帝激進多了,他甚至不在乎司徒家的江山能維持多少年。站在司徒堇的立場, 他一點都不怕司徒焞本事大, 他怕的是他本事不夠大,鎮不住南洋未來若幹年肉眼可見的複雜局面。

“你說得倒是輕巧, 哪裏就那麽容易同文同種了?”皇帝的目光中透出些許贊賞,可見司徒堇早先那句“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是真的戳中他的心窩了。

賈瑚在信裏也說了,和中原比起來南洋的确稱得上地廣人稀。可那些宜居的島嶼上, 這些年人口增長很快,這意味着大盛朝征服南洋諸島的難度可能會比他們最初預計的要大不少。

“不容易也得做, 那些島離我們太近了。”司徒堇的語氣十分堅決,“從前只有土著采集為生倒也罷了。從前朝開始, 有人因為被真臯人欺壓到活不下去逃亡南洋。又因位置特殊, 有各種船只往來經過,帶去不少島上原本沒有的東西。如今那些島上魚龍混雜, 什麽人都有, 信什麽的也都有。若是讓西洋人占了先手, 先把人員和資源整合了起來, 對我們就太不利了。”

“古語有雲,‘夷狄入中國, 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只要能做到‘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地同域,量同衡’,怎麽就算不得同文同種了。”司徒堇之前和賈瑚對比過兩個不同時空的歷史進程,發現具體的人物事件雖然各不相同,可兩邊的發展過程卻都是差不多的,也都是經歷了幾分幾合,才摸到了近現代的門檻,“再說了,皇爺爺也不能太小瞧我爹和我了。”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表示大朝的時候讓司徒堇也跟着去,與那些反對的大臣好生辯論幾回。

司徒堇遞上來的那份折子,皇帝看得可仔細了,看完十分滿意。因為他看得出來,司徒堇不是在無的放矢信口開河,他是在對相關情況做了充分了解後才提出這些建議的,可行度非常高。

司徒堇沒有親耳聽到皇帝對他的這番表揚,不過聽到了他也不會驕傲的。因為那些東西,司徒堇并不認為是自己一個人寫出來的。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看到了更遠的遠方和更高的高度。

大朝那日,皇帝當衆說了想讓韓王司徒焞去南洋諸島屯墾的想法,問滿朝文武有何看法。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司徒堇看到每個人的臉上都閃過了極其豐富的表情,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之前皇帝派船隊下西洋就有不少人是持反對态度的,有去有回的海外交流活動尚且如此,去了大概率就回不來的海外遷民,支持的人能有幾個那就可想而知了。

皇帝今天心情不錯,耐着性子聽了不少反對的意見也沒變臉,見衆人暢所欲言的差不多了還平靜地問道:“諸位卿家,可還有不同的說法?”

一衆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面面相觑,都不再說話了。能說的他們都說了,聽不聽是皇帝的事,他老人家笑而不語,什麽态度也不給,他們多說也是無益。

“臨川王,你說說看。”無論宮裏宮外,提到司徒堇人們通常都是叫的皇長孫。皇帝突然提到臨川王這個封號,好多人才恍然大悟回想起來,皇長孫其實是早早就封了王的。

司徒堇文科生出身,凡事卻喜歡先擺數據再講道理。他掏出本小冊子就是一通念,其他人剛開始還在好奇,皇長孫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漸漸地,一幹人等的臉色就開始變了。

司徒堇念的是大盛開國至今土地、人口等數據的變化,念到最後他問了個問題,該如何安置衆多失地或是土地太少養不活全家的人。

盡管司徒堇的語氣非常平靜,音量也不算高,可他話音落下整個大殿卻是一片寂靜,誰也不敢輕易開口。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很不好回答,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人口增長好解釋,前朝末年各路人馬打得天昏地暗,傷亡不計其數。大盛建國以後,兩代皇帝勵精圖治,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人口自然就增多了,較之開國時翻了兩番都不止。可另一件事就是人人心知肚明卻不好拿出來說的,那就是土地兼并。地少人多的現狀不可改變,土地集中造成失地之人更多又是不能說的,司徒堇的問題還能如何回答,這不是很明顯了嗎?

可讓這些剛剛還在據理力争反對海外遷民的大臣立即調轉槍頭,他們又抹不下面子。如此一來,大殿上的尴尬局面根本得不到化解。衆人無奈,紛紛低下頭看着腳下的地面。

也有人靈機一閃,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徒煥。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皇太子對皇帝種種過于激進的做法都是不太贊成的。這時候其他人不敢開口,也就指望他能站出來說兩句了。

但是這些人算錯了一件事,司徒煥做事最在乎成本和收益了。皇帝主動出擊真臯人他不支持,那是因為打贏了也要虧錢。皇帝派船隊出海他不贊成,那是因為他覺得這是賠錢賺吆喝。

可到了往海外遷民屯墾乃至通商這一步,司徒煥他不反對了。事實上,太子殿下不僅不反對他還大力支持。他甚至覺得只有皇家的船隊出海還不夠,民間的船只也是适當可以參與進來的。

唯一可能投反對票的皇太子都倒戈了,其他人還能說什麽。見此情形,司徒堇非常滿意,這就是他想要達到的效果。至于土地兼并的問題,皇帝還在呢,由不得他自作主張。

明面上的強烈反對暫時沒了,因為有個最淺顯的道理是走到哪裏都說得通的。那就是天大地大比不上吃飯最大,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誰還在乎故土不故土的,哪裏吃得飽他就願意往哪裏走。換句話說,遷民這事兒不缺人幹,這不能成為任何人反對這件事的理由。可遷民需要的不僅是被遷的民,還得有大大小小衆多負責此事的官員,不然事情非得亂套不可。

只是,誰願意去海外當官呢,這又是一個問題。被遷徙的老百姓是走投無路了,他們無田無地,風調雨順的年份日子還能湊合,稍微遇到點天災人禍,可能就要吃不上飯了。這些人去南洋雖然是背井離鄉,卻能從此擁有自己的土地,這個回報還是很劃算的,不愁沒人願意冒險。可各級官員就不同了,他們本來過得舒舒服服的,誰會願意一路颠簸去南洋吃苦受累。

司徒堇不意外有人會提出這個疑問,可他一點都不擔心會沒人去。正正經經的兩榜進士不願去海外當官可以理解,三甲的同進士呢,死活考不上進士的舉人呢,司徒堇不信這些人中就沒有願意搏一搏的。普通人出海讨生活,做生意的還能有個落葉歸根的念想,出去種地的大概率就是直把他鄉作故鄉了。

但是官員不是這樣的,他們會升職、會調任,不過是辛苦幾年而已。而且“筚路藍縷,以啓山林”這種環境,只要稍微能幹點,很容易就出政績了,回報率絕對不會低。

皇帝登基十餘年,難得有件事祖孫三人态度完全一致,大臣們心裏犯着嘀咕,卻沒人再敢站出來找抽,甚至有反應快的已經在心裏開始打算盤,家中子弟有沒有一兩個适合出去鍛煉一下的。

全場最沉默的人是司徒焞,他除了皇帝問他是否願意的時候毫不含糊地點頭說了願意,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讓人十分好奇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下朝以後,司徒焞攔住了司徒堇:“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臨川王可有空?”

司徒堇當然有空了,他也有話想跟司徒焞說:“二叔不必如此生疏,侄兒自當奉陪。”

“是不是你在父皇面前說了什麽?”皇帝拖延了這麽久,最後竟讓他去南洋屯墾,司徒焞感到很意外。他倒沒有不願意,而是覺得這樣的行事風格和皇帝以往不太一樣。

司徒堇略加思索,卻是搖了搖頭:“是皇爺爺先提出這個想法的,我只是沒有反對。”司徒堇把自己早先做的鋪墊和後期的推波助瀾全部省略了,至于司徒焞信不信,那就與他無關了。

“你就不怕放虎歸山?”很明顯的,司徒焞沒有信他剛才的說辭。

“皇爺爺還在呢,我怕什麽?”司徒堇四下環顧一圈,見沒有人便湊到了司徒焞耳邊,壓低聲音道:“二叔與其為侄兒操心,還不如想想堂弟是不是我的對手……”

要把南洋諸島的各種資源整合好,沒有兩代人的努力是不可能的。屆時,是司徒焞的兒子想要封疆裂土,還是司徒堇想要從堂弟手中摘桃子,現在根本就說不好。

司徒焞聞言神情一滞,片刻方道:“你想的倒是挺長遠……”他的語氣略顯複雜。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不就得先想好了。”司徒堇一臉無辜地好心地提醒道。

司徒焞擡起頭,以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盯着司徒堇看了兩眼,轉身走了。

司徒堇挑眉笑笑,打算回去給賈瑚寫個回信,到時候正好可以讓司徒焞給他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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