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酸詩
酸詩
一陣親密後,裴歸渡喚了那位名為蕭津的老板進來,那老板瞧見喬行硯時對方正背對着他。
聽見推門的聲音也沒什麽反應,仿佛刻意不想讓他看見一般,這令本想瞧瞧小裴将軍那小情郎模樣的他感到一絲失落。
裴歸渡将對方的反應看在眼裏,但也沒說什麽,他知曉小公子是不想讓人瞧見他那泛紅的眼眶與脖頸上的痕跡。
“你這都有些什麽菜品?拿手好菜是哪些?”裴歸渡朝蕭津問道。
蕭津将視線從喬行硯的身上移開,十分熟練地開始報菜名:“醉卧裏沙、錦繡花開、桃漫江川、夢挑輕舟、掌中明珠、翠湖雕玉、鴻望酒昭……”
裴歸渡鮮少主動點菜,是以即便對方将菜名挨個報過去,這些菜名對應的食物究竟為何他也不明白。
他也不打算一個一個問,只是十分惡劣地捕捉到了一些別致的菜名,看一眼喬行硯後對蕭津說道:“那便點個醉卧裏沙、夢挑輕舟、掌中明珠,其餘的你看着來即可,什麽好吃上什麽。”
蕭津心道什麽掌中明珠,什麽看着來即可,什麽寶貝還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嘴上說的卻是:“好的,二位稍等片刻,我這便下去備菜。”
随即心中帶罵離開了雅間,走時還反複确認門是否掩得嚴實了。
待屋外人走後,喬行硯才重新轉過身來,微微仰着頭看向同樣在看他的裴歸渡,對方嘴角帶笑,他卻只是挑了挑眉,悠悠開口:“夢挑輕舟?掌中明珠?小裴将軍可真會點菜。”
“謬贊。”裴歸渡十分得意地拱了拱手。
“何為輕舟?”喬行硯将手肘抵在桌子邊緣,手腕彎曲手掌托住自己的下颌,微微偏頭,青絲随之垂向一側,眼角微微泛紅,說話語速也緩,倒是有些慵懶妩媚的意味,“何為明珠?”
裴歸渡同喬行硯離得近,此刻擡手拂過對方垂在一側的青絲,青絲縷縷纏在他的指間,他便将手舉着把玩那幾縷青絲:“舟,自然是臨舟,可這明珠卻不好說。”
喬行硯淺笑一聲,視線下移去看對方的唇角,又擡眼看對方的眼眸:“我想也是,将軍在意的東西繁多,明珠能裝上十幾個箱子,怕是自己都分不清最珍貴的那顆在何處。”
裴歸渡思忖片刻後颔首:“所言極是,不愧是小公子。”
喬行硯聞言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恢複如初,善意提醒道:“那将軍可要仔細些,莫讓明珠晃瞎了眼,連方向都分不清。”
裴歸渡再次颔首,手中仍在把玩對方的青絲:“嗯,自然得仔細些,小公子身嬌體弱的,若是一不小心碰壞了可就不妙。那明珠報複心強得很,我怕他若是有一天真晃了我的眼,我連他落哪兒去了都不知道。”
喬行硯一把拍開對方纏着他青絲的手,起身朝後坐了些,語氣中帶着些許埋怨:“是麽?可追本溯源,長得一樣的明珠本就不該混着放,否則箱子一翻往地上一落,少了哪顆都不知道,更別提找到想要的那顆。”
裴歸渡一怔,反應過來後笑道:“誰說我要找箱子裏長得一樣的明珠了?”
喬行硯聽見了,卻不理他。
裴歸渡又道:“箱子有底有蓋的,堆再滿的明珠又有何用,我又不去瞧它們。我要尋的明珠,那只能是平日思之念之,握在掌心的,否則又何來晃瞎我的眼,令我分不清方向之說呢?”
喬行硯佯裝聽不明白,反問道:“所以将軍當真堆了十幾箱的明珠?”
裴歸渡同他一起裝,得意道:“自然,你家将軍錢財數不勝數,家大業大,唯恐小公子瞧不上,不肯同我來往。”
喬行硯嗤笑一聲,道:“将軍倒還真是大方,也不知将來娶親下聘之時會帶幾箱明珠給有福氣的貴女。”
裴歸渡聞言搖搖頭,正色道:“明珠不給貴女,只給我的好臨舟。”
喬行硯嘁一聲,沒有半分猶疑地轉頭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飲後緩緩而言:“我沒有斷袖之癖,将軍的明珠還是另尋他人吧。”
裴歸渡見狀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趁對方不注意時同他的玉盞輕碰了一下,玉盞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随即是裴歸渡收起上揚語氣後的沉聲:“行,那便給另一位同樣沒有斷袖之癖的喬行硯。”
喬行硯端着玉盞的手滞在了空中,正欲罵對方輕浮時卻聽對方搶先一步說道。
“怎麽辦呢,世勳貴胄就興強人所難那一套,若是不滿意自去禦史臺狀告我好了,最差不過革職發配。可我若發配,必定将你一同擄走。”言罷,裴歸渡舉杯一飲而盡。
喬行硯不信他說的話,卻也沒有反駁什麽,只是随他的動作也将碰杯後的茶一飲而盡。他想,裏面盛的若是酒便好了。
半柱香後,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喬行硯眼尾的紅已然消失,是以此刻也沒有刻意背對着上菜之人。
喬行硯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菜品上,企圖找出那名為“夢挑輕舟”的菜,是以未去管蕭津看他的眼神,反倒是裴歸渡,此刻正盯着蕭津。
裴歸渡沉聲道:“蕭蘭止,品香閣此刻不忙麽?”
蕭津答非所問,口不擇言,一時之間将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裴敬淮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當初雁南說你已經兩年沒去醉君閣了我還不信,我道你怎麽轉了性子,原來是偷偷藏了一位如此嬌俏的美人,那也難怪。”
喬行硯聞言也不找菜了,擡頭看一眼身側的裴歸渡,對方正在無聲搖手,随後又轉頭看向仍在盯着他的蕭津。
喬行硯咬牙反問道:“醉君閣?嬌俏?”
裴歸渡裝沒聽見,只沖蕭津道:“外面有人來了,你還不快出去幫我攔着。”
蕭津自知事情的嚴重性,也不管什麽醉君閣什麽美人了,轉頭開了門出去,又佯裝鎮定,自然地關上門。
喬行硯仔細聽着門外的動靜,也不看對方,只是譏諷道:“将軍怎吓得失了神,門外何時來了人?”
裴歸渡看向喬行硯,卻也不着急叫對方看他,只自然解釋道:“我去醉君閣只是為了探聽各官員情報,未曾行過不妥之事,況且我有斷袖之癖,又怎會同她們來往。”
喬行硯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裴歸渡:“誰問你這個了?再說,你有斷袖之癖與我何幹,着急同我說道做甚?”
裴歸渡沒有回話,只靜靜看着他。
随後就聽喬行硯鄭重其事地發問:“我何處嬌俏了?”
裴歸渡聞言愣了一刻,随後埋頭憋笑,不知笑了多久,久到喬行硯沒了耐心他才再度擡頭,佯裝認真道:“興許是因為,蕭津平日見到的大多都是軍中武将,粗犷野人,今日瞧你一位養在府院裏未經風吹日曬的小公子,便覺得差距甚大。他從未見過,加之言語匮乏,這才瞎說了一個詞。”
喬行硯抿唇露出一個沒什麽感情的笑,揶揄道:“可我瞧将軍言語倒是與之全然相反,不知在将軍眼中,我是怎樣一個人呢?”
“嗯……”裴歸渡倒還真做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樣,片刻後道,“美得不可方物。”
“膚淺。”喬行硯沒有一點猶豫地罵道,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還未說完呢,怎此刻便下定論?”
喬行硯無言,打量着對方的神情。
裴歸渡又道:“初次見你時,是在京都郊外的山腳下,那時遇到了不好解決的事情,本打算上山請教曾經教我武藝的師傅,結果行至山腳,卻見河對岸站了兩個人。我本沒當回事兒,結果方要走之際,就聽撲通一聲,河對岸站着的兩人變成了一人,還有一人落入了水中。”
喬行硯少有的只靜靜地聽裴歸渡說話。
“我看到你站在岸上,面無表情地看着河裏的人,不管他怎麽求救你都不理會,甚至還因濺起的水花往後退了幾步。”裴歸渡的語氣十分平淡,仿佛這并不是關乎生死的一件事,“很快你就注意到了河對岸的我,我本以為一個将人推下水後被旁人撞見的人會慌亂逃走。”
裴歸渡看向身子微微後仰,用手肘支撐着倚靠在座椅上的人,笑道:“結果你卻只是皺着眉頭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了,留那人在水中掙紮,留我在對岸糾結着是否要去救那人。”
“現在想來,想不到小裴将軍竟還有着行俠仗義救死扶傷之德。”
喬行硯一手倚着,一手舉起玉盞。舉着玉盞的那只手的衣袖,随着他手的擡高而緩緩下落,此刻正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而靠近手腕的地方,是一條極深早已褪去紗布的傷口。傷口雖然已經結痂,卻仍顯得觸目驚心,同他言語中的嘲諷一般。
“我照那人的說辭将他送回書院後便要走,可卻在院門前聽到掃地書童的議論,說失足落水那人下藥迷暈了喬公子企圖行不軌之事,幸虧被先生發現及時制止,說那種人即便真的溺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裴歸渡看向喬行硯,卻見他只是倚着座椅上的扶手高舉玉盞仰頭飲茶,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仿佛此刻說的并非他的事。
“我當即便後悔救了他。”裴歸渡沉聲道,随後語氣又恢複平淡,“但那時父親書信于我,讓我盡快回禮州,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等我數月後再次上山時,卻聽聞那位喬公子落病離開了書院,再打探一番,才知當時落水之人早不見蹤影許久。”
喬行硯垂下拿着玉盞的手,于身側把玩那空杯。
“那人是怎麽消失的?”裴歸渡溫聲問道。
“我殺了。”喬行硯平靜地回複道。
“為何?”裴歸渡的語氣少了幾分溫和。
喬行硯握緊了手中的玉盞,咬牙沉聲道:“不過三日他就又在我的膳食中下藥,難道不該殺嗎?”
裴歸渡握緊了拳,又道:“那裴寧呢?”
喬行硯聞言怔了一瞬,随後坐正将手中的玉盞重重地放在桌上,怒極反笑道:“我還道裴将軍當真要回憶往事好好評價我一番,想不到鋪墊了這麽多竟是興師問罪來了?怎的,今日邀我前來的本意便是要質問我此事麽?”
“不是。”裴歸渡沉聲反駁道,“不是質問。”
喬行硯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又譏諷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沒料到我會因為阿姐和兄長的事發作,是以自己要質問的話還沒開口就被堵了回去。發覺事情不對便開始說些好聽的話哄着我,點些莫須有的菜品說些沒由頭的話,見我心情好了才開始步入正題。裴将軍,何必呢?”
裴歸渡倏地變了臉色,反問對方:“你不信我?”
喬行硯沒有回話,他平日裏向來懂得怎麽控制自己的情緒,為何此刻卻一副被欺騙被辜負的埋怨模樣,仿佛在着急自我否定些什麽。
裴歸渡沉聲問對方:“你方才質問我,在我眼裏我們是什麽關系,那此刻我也問問你,喬臨舟,在你眼裏,我們是什麽關系?”
喬行硯沒有看他。
“看着我。”裴歸渡厲聲道,可雖是這麽說,他卻也沒真的強迫對方擡頭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喬行硯才擡頭看他,正色道:“我信你,也不信你。我信你對我的好,方才我說的都是胡話,我信你同我解釋的都是真的,不管是邀我前來的目的還是救我兄長的承諾,我都信。但我不信你對我的好會一直持續下去。”
裴歸渡聞言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可知我恨死你将那畜生從河裏撈了出來。”喬行硯的語氣十分平靜,可裴歸渡卻覺得心口疼得要緊。
“什麽再度下藥,都是胡扯,你将他救出不過三日,他便拿着刀于夜間摸進了我的屋子,他将刀口抵在我的脖頸,說是我若敢反抗便一刀殺了我,連同推他落水一事一并清算,所以我立馬殺了他,用他手中的刀。”
裴歸渡聞言下意識地要去看對方的脖頸,可卻被喬行硯一把推開。
“看什麽。”喬行硯皺眉帶着嫌棄的語氣,一改往常緩慢溫吞的語速,快速說道,“見了面便抱着親的地方連是否有傷痕都不知道麽?非得再來确認一遍?是不是連我身上哪兒有痣都不知道,只記得那一時的歡愉。興致到了便巴巴地尋來,事後情過便罷,甩袖走人,去那我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禮州,同話本中的負心郎無甚區別,居然還好意思說我薄情?問我信不信你?”
裴歸渡還真是頭一次被這麽劈頭蓋臉地一頓罵,分明厲聲質問的是他,讨說法的是他,被誤解的是他,結果到頭來被罵的還是他,是以他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出旁的話來,只挑暫時能接得上來的話接。
裴歸渡看着對方實話實說:“記得,脖頸處沒有傷痕,是我關心則亂下意識上前确認。左側腰窩有痣,右腿的大腿根部有痣,左眼下方兩指處有痣,這幾處位置比較特殊,加之我确實有私心,很是喜歡,所以記得住。旁的細微處确實記不清,但這也有你的責任,每次結束後你都不準我看你,更不準我碰你,你總不能要求我在颠鸾倒鳳之際還數你身上的痣吧?食色性也,這是你說的,我是人,又不是木頭,你對我未免太苛刻。”
喬行硯難以置信地聽對方講述着這一切,大抵是被氣得急了,以至于他下意識地擡腳踹向了對方的小腿,發力的同時罵道:“誰讓你說這些了?你有病嗎裴敬淮!你耍我玩嗎?我說的重點是這個嗎?我同你是在争論講道理辯明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同你說這些污言穢語的。”
“我們什麽關系?”裴歸渡這次倒是抓住了重點,也不管對方踹過來那一腳有多疼,只正色看着對方氣急敗壞的臉,“認識一年多了,我還是頭一次見你發這麽大的脾氣,我以為你對我只有兩種态度,要麽同我冷嘲熱諷,要麽就幹脆不理我。今天這是怎麽了,就因為你覺得我在質問你麽?”
喬行硯被氣得轉頭緊閉了雙眼,随後又睜眼重新看向他,反問道:“我同你冷嘲熱諷,我不理你?裴敬淮,你講點理……算了同你講什麽理,我同你冷嘲熱諷難道不是因為你次次都就着我的話嗆我麽?難道不是因為你非說一些沒有由頭目的不明确的話麽?什麽明珠什麽輕舟的,你是想讓我自作多情将自己代為明珠繼續跟着你還是想告訴我你裴氏家大業大要什麽有什麽,屆時就算你三妻四妾也同我沒有關系?我簡直是得了病才會同你周旋一年還巴巴地趕來,明知事情一旦被發現就會影響我喬府我還冒着風險同你來人多的地方,明知禮教不可不尊佛祖還同你在寺中茍且,明知疼得要死還被你在床上搞得死去活來。”
喬行硯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卻越來越急,說的話也愈發不經大腦思考,仿佛此刻就是被裴歸渡的那句“那裴寧呢”給逼瘋了,想到什麽便脫口而出。
“什麽?”裴歸渡聽對方之前所說的一大段都覺得欣喜,且越聽越歡喜,恨不得他說上一整夜,直至最後一句話傳入他的耳中才一驚,“很疼麽?”
喬行硯又踹了對方一腳,他覺得對方簡直就是有病,病得不輕,被踹了也只是笑,笑得像個傻子,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他越看越生氣。
喬行硯恨不得幹脆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抹,然後再一腳踹進河裏淹了,幹脆死了算了,大家都清淨。
再也不用試探來試探去,你懷疑我我懷疑你,每次見面吵一架然後鬧一鬧又和解,又做那茍且之事疼得他半天走不動道兒。如此循環往複,不得安生,還得擔憂裴喬兩家因他們的來往受到牽連。
良久,喬行硯才漸漸恢複理智,方才氣急之下說了什麽也記不太清,就算記得也不打算承認,只冷言道:“笑夠了沒有。”
“嗯,笑夠了。”裴歸渡的面上全然沒有笑夠了的樣子,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正色,“我還真是不知,原來喬小公子竟是如此小心眼之人。”
喬行硯不想理他。
裴歸渡又笑,随後又努力正色:“我也從未知曉,原來小公子竟如此愛慕我,還想同我到老。”
喬行硯這時看向他,皺眉反問道:“我何時說過想同你到老了?”
裴歸渡理直氣壯道:“你方才說了那麽多,怕是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什麽,就算記得你也不打算承認。但我記得,你就是說過。”
喬行硯瞥他一眼,道:“胡言亂語。”
裴歸渡又輕笑一聲。
喬行硯轉頭看他,又罵:“你失心瘋了麽?笑這麽久還沒笑夠?看我瘋言瘋語地胡說八道很好玩?”
裴歸渡啧一聲後搖頭,一字一頓道:“非也,這并非瘋言瘋語,亦不是胡說八道,你這是終于肯說實話了。”
喬行硯深吸一口氣,怒道:“你詐我?耍我玩?”
裴歸渡離開自己的座椅,半蹲在喬行硯跟前,握住對方的手,溫聲道:“小公子,京中事情這麽多,我又是被扣押在京的将軍,沒那麽閑得慌,也沒那麽聰明。我若是詐得出你說實話,何苦這一年多都不得進展?巴巴地湊到你跟前,還要耐着性子防着被你用譏諷的言語氣走……”
全盤托出後被對方笑了那麽久,是以喬行硯此刻只聽不喜歡聽的,逐字逐句排查,聞言一把甩開對方的手:“誰叫你耐着性子哄我了?将軍若是要務繁忙便不必來尋我,我求着你了麽?我求你理我哄我喜歡我了麽?少自作多情。”
裴歸渡又重新握住對方的手,對方要甩開他便加重了力。
“疼!”喬行硯皺眉厲聲道。
裴歸渡立馬松開了些力,但此次對方卻并未甩開他的手。
裴歸渡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你都說實話了,那我們公平些,我也告訴你我的想法。”
“誰要聽了。”喬行硯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語氣有多麽小家子氣,但裴歸渡沒有戳穿。
“你不想聽,是我想說,我主動的,我強迫你聽的。”裴歸渡還真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哪怕他們僅差三歲而已。
喬行硯沒有說話。
裴歸渡道:“我說這些不明不白的話不是為了讓你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而是我覺得我自己自作多情了。倘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又怎會連讓我幫忙救你阿姐兄長都要佯裝難過委屈呢?可見你也是知道,你只要一哭,一鬧,我便什麽都能為你做了。”
喬行硯聞言一怔,卻沒有說話。
裴歸渡又道:“我同你搭話你卻顧左右而言他,我同你說心悅你,向你表明心意,你卻只讓我滾……”
喬行硯又一把甩開對方的手,質問道:“你何時同我表明過心意了?”
裴歸渡頓了一刻,仔細回想,随後又小聲說道:“當我沒說過這句話,我的錯。”
“什麽錯?”喬行硯譏諷道,“一邊握着我的腰一邊只顧自己快活的時候同我說心悅我麽?裴敬淮,你瘋了麽?”
裴歸渡腿腳蹲麻了便幹脆席地而坐,再次牽起對方的手,可迎來的卻是對方咬字清晰的“滾”。
好一個現世報。
“我的錯,我只顧自己快活,我完事就跑,我是話本子裏的負心郎。”裴歸渡仰頭看着他,又沉聲道,“可是我也是真的心悅于你,你只有同我歡愉之時才能褪去一點鋒芒與警惕,除此之外我不再有旁的機會能說這話,無論我何時說你都會覺得我在诓騙你,我真的沒有辦法證明些什麽。”
裴歸渡嘆了口氣,牽起對方的手,溫聲道:“我知道這話很殘忍,但既然你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我,我也不會再瞞你。我可以明确地說,我心中第一位永遠是裴氏一族的利益。這個永遠,指的是哪怕有一天你與裴氏為敵,直接影響到了裴氏根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裴氏,顧全大局。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對麽?”
喬行硯低頭看着對方,沒有回話,任憑對方的指腹在自己掌間來回揉。
“倘若你怕這種情況發生,現在逃還來得及,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因為你的離開就刻意報複你。”裴歸渡仍是輕聲安撫,“可倘若你今日沒逃,只要不發生裴喬兩家對立的事情,你日後想走也走不了了。”
“走了又能奈我何?”喬行硯理所當然地問道。
聞言裴歸渡沉下臉色,沉聲道:“我會将你掐死在我懷裏,待我死後再與我一起同棺合葬。”
喬行硯怔了一下,自嘲似的輕哼一聲,道:“你是瘋了嗎?”
裴歸渡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喬行硯凝眉看着他,語氣中帶着些許顫抖,問:“至于麽?”
“至于。”裴歸渡擡頭注視着喬行硯,道,“感情這種事情很難說清楚,見色起意也好,蓄謀已久也罷。我偏就喜歡同你拌嘴打趣,喜歡同你不知天地為何物般做着茍且之事,喜歡同你共商朝堂之事,喜歡同你坐在這四方雅間內共品美食。我不喜偷摸于暗處同你見面,我也想與你共踏積雪,共賞梅開,行至繁華的街道,逛遍每一年的燈會,但不可以,至少現在不可以。”
裴歸渡看向窗外,像是在想些什麽,又像是在給對方接受這些話的時間。良久,他才又看向喬行硯,可這一眼,他便看見對方此刻正無聲落淚,淚水滴至他衣袍上,他卻沒有伸出手替對方拭去淚水。
裴歸渡還是那般溫柔,問道:“你可知一句詩,雪落肩頭白發生,行至橋頭舟自渡。”
喬行硯仔細回想,這麽多年他也算讀了許多書,詩詞歌賦皆有涉獵,大多都能信手拈來,可這句詩,他卻是毫無印象。
喬行硯帶着哭腔開口:“不知。”
裴歸渡見狀笑道:“我耍你玩呢,根本沒有這句詩。”
喬行硯凝眉輕輕踢他一腳。
裴歸渡又笑着替他拂去臉上的淚,随後小心翼翼地親吻着他手腕上的疤痕:“因為這詩是我現編的。”
喬行硯仿佛聽到心中響起了一聲鈴铛聲,像白馬上挂着的那樣,清脆至極。
“雪落肩頭白發生,行至橋頭舟自渡。喬行硯,喬臨舟,還有……裴歸渡。”裴歸渡說出自己名字的那刻聲音極小,但音調卻是上揚的,語速也比說前面兩個名字時要略快一些,仿佛帶着竊喜一般。
喬行硯聽到心中的鈴铛聲愈發明顯,輕笑一聲後嗤道:“酸詩,難聽得要命。”
片刻後,他又譏諷道:“果然武将就是不能同文臣之後相比,喬某向來熱心助人,不如試着讓我教你做首好聽的詩,也不枉将軍請我的這早已涼了中看不中用的宴。”
裴歸渡擡頭看一眼桌上根本沒動過分毫的宴席,笑了一聲後又看向喬行硯,道:“那就有勞了,小公子。”
喬行硯嘁一聲,方使力要将對方拉起,就察覺對方将自己的力使向了相反的方向,一副暫時不打算起身的模樣。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裴歸渡正色沉聲道。
喬行硯直覺對方要說的是正事,便也正色問道:“何事?裴寧之事麽?”
“不是,那個事情我不想問了,就當替你阿姐報仇。”裴歸渡擺擺手,“借我的姓氏去騙人,死了便死了。”
“那還有何事?”喬行硯不記得自己還做過什麽瞞着他的事情。
裴歸渡将視線往對方腰上移,十分真摯地問:“真的很疼麽?”
喬行硯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後抽出手一腳踹向了裴歸渡,用力的同時說出一個氣急敗壞的“滾”。
裴歸渡被踹得幹脆直接躺在地上不起來了,只笑得合不攏嘴,也不看對方的表情,因為猜都猜的到。
但也正是因為裴歸渡笑得過于放肆,雖然聲音不大,不會将屋外的人引來,卻也耐不住不懂眼色的人于此時敲響了房門。
喬行硯聽見蕭津的聲音,看一眼仍躺在地上獨自抽風不能自已的裴歸渡,福至心靈,道:“進。”
是以當蕭津推開門轉身緊急關上門随後又轉身看向屋內時,瞧見的便是躺在地上的小裴将軍,和半倚在座椅上撐着頭側身俯視小裴将軍的小美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蕭津覺得此刻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裴歸渡聞言坦然起身,左腿平靠在地面,右腿彎曲着,左手手臂繃直手掌着地,右手随意地捋捋外裳,就這麽單手撐着,仿若纨绔子弟般擡頭看向蕭津。
他理所當然道:“看不出來麽?裴将軍被嬌俏的小美人強上了呗。”
蕭津難以置信地緩緩轉頭看向小美人,方要說些什麽,就見嬌俏小美人順勢起身,動作極輕不緊不慢地推開他那側桌沿以及中間擺放的菜品,就着空位坐在桌沿上,右手手臂繃直手掌撐在桌上,下巴抵在受力後向內扣的右側肩頭,慵懶開口。
“撒謊,嬌俏的小美人做不了累人的活兒。”喬行硯語氣微微上揚,仿若炫耀一般,“裴敬淮似乎有些瘋,主動央求,被我一腳踹倒在地上的。”
“啊?”
在蕭津的背景音下,喬行硯隐約聽到裴歸渡暗罵了一句,随後又不争氣地無聲笑了。
喬行硯略勝一籌,忽而起身,腳尖輕輕點地下了桌,步履輕盈地朝門口悠然走去,行至蕭津身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夢挑輕舟是哪道菜?”
“啊?哦,最右邊那道,清蒸鲈魚。”蕭津朝桌上指去。
喬行硯卻看都沒看:“吃得我想吐,下次別做了,要麽就趁早改名,起個文雅的。還有掌中明珠,蕭老板玉做得好看,修養卻一般,果然人以群分。”
言罷便開了雅間的門,關門後悠然而去。
留蕭津一人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後又沖到桌前,難以置信地看向已然從地上起身的裴歸渡,問道:“他在說什麽?什麽叫吃得想吐?你看這菜,像是動過筷的嗎?夢挑輕舟又是哪兒不文雅了?掌中明珠又是什麽情況?你到底怎麽惹他了?”
裴歸渡看也沒看,只拍拍對方的肩膀,道:“改個名吧,否則小美人能把你的店給砸了。”
“啊?”蕭津疑惑,他才不管店砸不砸,他只想知道方才那一幕是怎麽回事,“什麽情況?他強上你?還是他踹了你?你一個武将還能讓那看起來風吹便倒的小美人給踹了?”
“他可不是風吹便倒。”裴歸渡彎腰揉揉小腿,呢喃道,“還真往死裏踹了。”
“究竟什麽情況?我當你一介武夫,怎的還是被人搞的那位啊?”蕭津持續感嘆。
“什麽?”裴歸渡沒太明白。
“就,房中之事……”蕭津一副非要打探到底的模樣。
裴歸渡凝眉不解,道:“你沒聽人說麽?累人的活兒不幹,滾蛋。”
言罷,裴歸渡打開了暗門走進去,蕭津聽見對方關上門之際隐約說了句——
“簡直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