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合作

19:合作

鎮遠軍主帳內,兩軍相對而坐,主座之上坐着的是此次的主将裴歸渡,而身着騎服束發冠的将軍身側,則是那位傳聞中一直帶着面紗的“女子”,此刻正披着将軍的黑裘鬥篷。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不先開口,旁人皆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唯獨明澤一人還在腦海中反複重現方才看到的場景。

他瞥一眼站在裴歸渡身側的“女子”,只一眼便又立馬移開了視線。他咬牙閉眼,除非他瞎了,否則他怎麽也不可能認不出面前之人,哪怕遮擋了那極具辨識度的眼下痣,哪怕隔着面紗若隐若現的,他都能将此人的雙眼認出來。

可……方才裴歸渡摟着對方親吻時分明是瞧見了自己的,為何此刻卻裝作什麽事情也未曾發生一般,明澤如此想到。

“明将軍,我們不是來商讨淮安城軍務的麽,你為何總将視線放在他身上?”裴歸渡忽而沉聲朝明澤說道。

後者的思緒被打斷,頓了一瞬後才反應過來,心道對方真是不知臉面,虧得還敢反問他為何看着對方。明澤心中怨念頗深,但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平淡,道:“我瞧這位姑娘有些面熟,不知是?”

明澤說完這話後立馬便後悔了。

裴歸渡挑眉揶揄道:“明将軍不是見過麽?你以為是誰,此人便是誰。”

明澤聞言一怔,随後冷笑幾聲,他雖與裴歸渡不對付,卻也只是在朝堂上,在軍務上,而在這二者之外的地方,他絲毫不關心,更不會将對方斷袖之事對外多說一字。且不說斷袖與朝堂和軍務無關,就算有關,對方乃左相之子,又哪能是他敢借機發揮的?

宋雲見這番場景屬實詭異,作為知情人的他此刻只能緊急打掩護,将話頭引向正事,道:“如今靖央軍兵敗退守渠州,淮安城為我軍所攻破。照以往而言,乘勝追擊一舉拿下渠州,進而北上連攻兩城直達建都必是最佳。可現如今我軍形勢亦不比敵軍好多少,若繼續打下去恐兩敗俱傷,到頭來得不償失。不知明将軍來之前,陛下可曾說些什麽?”

明澤順勢看向宋雲,思忖片刻後道:“陛下自然早就料到了此番場景,是以也事先同我交代過。”

宋雲聞言在心中暗罵一聲,随後又擠出一個符合禮節的笑容,道:“不知陛下曾同明将軍交代了些什麽呢?”

明澤看一眼裴歸渡,正色道:“陛下有言,一旦攻下淮安城,便召裴将軍即刻回京,由我接手之後的事務,陛下亦會第一時間安排使臣前來同靖央和談,終止這場戰事。”

“這是什麽意思?”裴歸渡明知故問道,“我軍遠赴千裏駐紮關外一年,苦戰攻下數城,如今卻說要和談?”

“和談之事乃是聖上親言下旨,裴将軍這是在質疑聖上的旨意嗎?”明澤語氣有些咄咄逼人,“裴将軍莫要忘了,即便在戰場上多麽威風,說到底還是一介臣子,君言何,臣只管照做便是。”

裴歸渡聞言嗤笑一聲,挑眉看對方,道:“明将軍這一年間可真是同禦史大夫走得近了些,怎連說話都學着那人,不如你卸甲從文,去那禦史臺謀個一官半職,往後督察百官也有了名頭不是?”

明澤聞言蹙眉,看一眼對方身旁站着的人後又強行壓下怒氣,道:“裴将軍言重了,我不過傳一道旨意,先前忙着糧草一事,怕裴将軍分心,無暇顧及,是以才在一切了結之後才提及此事。”

“明将軍這是承認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傳達聖上旨意了?”裴歸渡借着話口譏諷對方,語氣中帶着些興師問罪的意味。

明澤不以為意道:“我不過是看裴将軍軍務繁忙戰事吃緊,這才沒第一時間告知,恐擾亂軍心罷了。裴将軍若當真存着興師問罪之心,大可在聖上面前參我一本,我自當在朝堂上同聖上言明,不必在此刻朝我發作,只是浪費時間的無用之舉。”

在一旁的喬行硯聞言瞥一眼正欲翻白眼的明澤,又偏頭看看面上微露怒意的裴歸渡,最後環視一圈在場其餘顯然早就習以為常的将領們,最終決定安心站在一旁繼續看戲。

“明将軍就莫要倒打一耙了,你我也不是第一次共同處理一件事,非說得像我刻意刁難你一般,你是什麽特別的人麽?我還需要特意參你一本?”裴歸渡面上帶些蔑視,不以為意道,“聖上旨意,裴某自然遵從。只不過,這淮安城說到底是我鎮遠軍打下來的,不求功勞,只願保留一個苦勞。只這麽一句即刻回京,怕不是太過随意了?”

“聖上的旨意明某不敢妄自揣度,裴将軍若是有意深究大可回京後同聖上秉明。”明澤打量一番對方面上的神情,在察覺到質疑的目光後又道,“裴将軍莫不是懷疑明某?”

裴歸渡沒有回話,反倒是一旁的宋雲勾唇無聲一笑,心道:倘若你不瞎不傻的話應該是可以看出來的,都是千年的狐貍,突然裝什麽柔弱委屈,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宋雲想着看一眼裴歸渡的反應,結果視線就先一步被站在一旁的喬行硯吸引過去了。他看着對方露在外面的眉眼,那不以為意的目光仿佛将他剝離出了這營帳,仿佛所有明争暗鬥都與他無關似的,哪怕裴歸渡看了他一眼他也沒有任何回應。

宋雲真是越想越憋屈,他真覺得自己就不該來這主帳議事,分明是早就預料到的結果,還非得來找個氣受,是以他也決定裝死不說話。

“我若說沒有懷疑,你信麽?”裴歸渡沉聲反問對方。

明澤對于對方的回複并不意外,是以只是淡然道:“自然信,裴将軍乃平定戰亂的将軍,裴氏一族又頗得聖上器重,明某自然信得過。”

宋雲在一旁緊閉雙目,這種話明澤幾乎每次都會說上一句,語氣中的譏諷意味一次比一次足,這次尤為重。

宋雲無奈睜眼,又瞥了一眼依舊無動于衷的喬行硯。

“既然信得過,不如說說雙方的打算?”裴歸渡面上略顯不耐煩。

明澤同樣是不耐煩的模樣,只想早點結束這場演得厭煩了的戲劇,轉而開口道:“洗耳恭聽。”

“淮安城戰之所以能勝,說白了還是打破了靖央軍的久戰計劃,以淮安城民心浮動為契機逼迫靖央軍應戰,加之猛攻的打法短時間內結束戰役,避免糧草流失。”裴歸渡正色道,“淮安兵敗後靖央軍便向後退守至渠州,明将軍想必也猜得出,我是有意乘勢而上奪下渠州城的。”

“可你不能。”明澤打斷他的話,沉聲道,“我雖傳旨稍晚,可裴将軍也不是個看不清局勢之人,想必自聽聞我要來的消息後便知曉,我是帶着聖上的旨意前來的。”

裴歸渡無言,不置可否。

“聖上不會讓你繼續打下去,如今南蕃虎視眈眈,平州雖有半數鎮遠軍駐守,卻也擋不住三面夾擊。若真将靖央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屆時怕是會魚死網破,哪怕屈于南蕃與北齊,它都會盡全力保住建都。”

裴歸渡自然知曉局勢如何,換作以往他必定會猛攻渠州,一舉連拿兩城。可無奈現如今四方糾纏,若真将靖央逼得同南蕃聯合,屆時怕不僅是南蕃與靖央,就連北齊都要插上一腳。

有道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可裴歸渡卻清楚,這漁翁不僅是南蕃與北齊,更有宮裏的那位。

“是以聖上便想先南蕃一步,給靖央一條,所謂的活路?”裴歸渡明知故問道,語氣中帶着些輕視與傲慢。

“和談之事本就是給雙方一條活路,靖央保城,繹朝取朝貢,戰争歸根到底還是勞民傷財,自然是能免則免。”明澤不以為意道。

裴歸渡聞言嗤笑一聲,道:“明将軍這是拐着彎罵我呢?”

明澤挑眉沒當回事兒,只又瞥一眼一旁的喬行硯,道:“裴将軍多慮了,我可沒那閑工夫做個聖賢道人,不過是将聖上的話傳達于你罷了。”

“那我們聖上可真是……憂國憂民。”

宋雲聞言瞪一眼裴歸渡,示意後者慎言,而後者顯然也瞧見了對方的提醒示意,但依舊沒有做出回複,只是又順勢翻了個白眼,重新看向明澤。

“裴将軍只管安排撤軍返京之事,我自會領靖文軍駐守淮安,待聖上派遣的郡守抵達後同他一齊與靖央和談,之後的事情便不勞裴将軍挂心了。”明澤正色道,停頓片刻後又出言調侃,“至于裴将軍口中的苦勞,不妨回京後面見聖上當面說說,總好過同我在這兒發牢騷不是?”

“明将軍這是說的什麽話?鎮遠軍一年攻下數座城池,功勞與苦勞本就是應得的。裴将軍不過想寬慰底下的士兵,是以才提了一嘴,怎在明将軍口中竟變成了無端發牢騷?莫非明将軍對底下的士兵都不存此心,只管自己身處高位封功受賞即可?”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到了那位從始至終都站着,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女子”身上。

明澤身邊的将官是第一次見“她”,是以打一進營帳便總控制不住地想去打量“她”,起初一眼只覺此人眼眸美得很,眼角微微泛紅,眨眼時還能瞧見長長的睫毛,一起一伏間對視一眼,又慌亂地收回目光。

但此刻聽聞此人的聲音,他卻是怔在了原地,心道此人竟如此大膽,不知禮數,饒是平日訓斥底下士兵慣了,是以當即便出言呵斥:“大膽!竟敢這般同明将軍說話!”

“閉嘴。”裴歸渡幾乎是立馬便沉着臉冷言呵斥,轉而起身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情看向那将官,道,“你算什麽東西?我的人輪得到你來呵斥?”

見狀,宋雲與明澤皆是閉目暗嘆一口氣,前者多為無奈,後者則偏向于某種不知名的畏懼。

明澤随即也起身走向那将官,低聲斥道:“還不快滾出去。”

那将官像是完全料想不到會是這般走向,先是被裴歸渡吓得一哆嗦,又是被明澤呵斥着急忙出了營帳,直至走出去之後還在帳外思索了許久,那人究竟是何身份,竟有這般能耐,能叫兩邊的将軍同時護着?

裴歸渡在那人走後便立馬看向了一旁的喬行硯,随即便見那小公子不知何時竟已坐到了他的主座上去。

裴歸渡與喬行硯對視一眼,瞧出對方眼底帶笑,他便也不再說些什麽,只覺自己心情也好了許多。

明澤正欲同喬行硯賠禮,結果一轉身便瞧見了二人眉目傳情的模樣,是以翻了個白眼生生将話吞了回去。

裴歸渡看一眼宋雲,随即便見那人頗為識趣地領着其餘的将領出了營帳,此刻帳內便只剩三人而已。

喬行硯見無關人員都退了下去,便擡手摘下面上帶着的白紗,擡眼朝仍站着的明澤抿唇一笑。

“明将軍,幾日不見,近來可好?”

明澤雖早就猜出此人是誰,卻也在看清面容的那刻怔了一下,美則美矣,奈何跟了裴氏這個沒臉沒皮的狗東西,真是一大憾事。

“愣什麽神呢明将軍,莫不是在心中暗自咒罵我?”裴歸渡就着喬行硯身旁的位置随意地坐了下來,翹着腿露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樣,仿佛在瞧着什麽笑話一般。

明澤回神看一眼裴歸渡,緊接着就被氣得倒吸一口涼氣,道:“裴将軍莫不是我心裏的蛔蟲,連我諷你的心裏話都聽得出來?”

“可別這麽說,人就在身邊呢,你想當我心裏的蛔蟲,不如先問問主座上的小祖宗?”裴歸渡言罷笑着看向喬行硯,而那小祖宗只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明澤聞言握緊了拳頭,心道這個無恥浪蕩子,都有些什麽奇怪的癖好,非得旁人瞧上一眼才甘心,想必方才帳外看到的那一幕也是此人有意為之。

“裴将軍就莫要打趣明将軍了,他不似你,還是要些臉面的。”終是喬行硯開口解了明澤的窘迫神情,轉而又打量着略顯局促的他。

裴歸渡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道:“真是笑話,明将軍好說也二十有五了,比你我還要稍長些年歲,不過瞧見旁人親熱的場面,這就連神都收不回來了?”

喬行硯聞言瞪他一眼,示意對方适可而止,不要繼續耍那沒用的小孩心性,好在後者見狀也知趣地噤了聲,不再調侃明澤。

“明将軍,實在對不住,方才在帳外瞧見的,還望你不要将其放在心上,是我們不知禮數了。”喬行硯正色道,面上顯出一副無辜的神情,仿佛當真是不小心的一般。

明澤心中暗罵一聲,面上卻和和氣氣,道:“許公子說笑了,明某方才一直在主帳中候着,未曾去過旁的營帳。”

喬行硯聞言颔首,而一旁的裴歸渡則是極具諷刺地勾起唇角無聲一笑。

“明将軍,實不相瞞,在下所說的對不住,不僅僅是指方才那一幕。”喬行硯蹙眉,滿目歉意。

明澤看一眼仍在用一種看戲的神情看自己的裴歸渡,直覺不會是什麽好話。

“許公子但說無妨。”

“我并非許濟鴻。”

此話一出,營帳內瞬間靜了下來,除了屋外士兵舉長槍踏步的聲音,便只剩下呼嘯的風聲了,同明澤此刻的心一般寒涼刺骨。

明澤難以置信地偏頭看着面前之人,又看一眼絲毫不驚訝甚至帶着些打趣意味的裴歸渡,沉默許久後試探性地問道:“什麽?公子莫不是在說笑,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并非許濟鴻,并非此次配合明将軍運送糧草的左相之子。”

明澤愣在了原地,沒有說話。

“想必再過兩日,明将軍就會收到自京都城傳來的信件。”喬行硯的語氣平淡得有些殘忍,“為了許氏,左相不會輕易将此事上奏聖上,是以他會在許濟鴻回到相府的第一時間便書信于你,會先确認淮安的局勢,再決定是否将長子失職一事上奏聖上。”

喬行硯看一眼仍怔在原地的明澤,又道:“明将軍,為了防止你收到信件後口不擇言,我只好提前來同你對對口供,希望,沒有吓到你。”

明澤難以置信地看着喬行硯,見那人面上沒有半分歉意與畏懼,又氣得看向裴歸渡,咬牙質問道:“姓裴的,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歸渡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道:“知道,怎麽了?”

明澤簡直要被氣得說不出話了,他怒而看向喬行硯,見對方仍是一副無辜誠摯的模樣,又重新看向裴歸渡,斥道:“姓裴的你有病吧?沒事找事消遣我來了?”

裴歸渡莫名被罵,可臉上也不見怒意,只是頗為好笑地望向坐在主座上拂袖看戲的小公子,笑道:“我這可又替你擔了一責,小公子可得憂心記着才是。”

喬行硯瞥他一眼,沒有答話。

明澤見二人眉目傳情的模樣更是氣惱,只覺自己像個傻子一般,先前顧及左相之子從而壓下的怒氣在此刻全然爆發出來,罵道:“找個假的許濟鴻來當眼線也就罷了,這人居然還是你的面首?你若閑着沒事幹不如早些将軍紀整治一番,少起些盡顯愚蠢卑鄙的荒唐念頭!”

“你說什麽?”裴歸渡忽而沉聲打斷他的斥罵,面上的笑也轉而沉下,微露怒意,道,“面首?”

明澤一怔,繼而看向喬行硯,只見對方亦收起了無辜之态,轉而打量起自己來。明澤支吾片刻,又揚聲道:“怎麽,我說錯了麽?軍營重地同男子茍且,他若不是面首,又豈會跟着你這混東西?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喬行硯聞言嘆口氣,對于此番言論不知該不該感到生氣,只覺得明澤這人真是厲害,竟一句話同時罵了兩個人。

喬行硯佯裝不明就裏,可裴歸渡卻全然相反,打明澤“面首”二字一出他便變了臉色,此刻更是被氣得笑了出來,道:“明将軍可真會說話,男子如何?軍營又如何?我同他的事情輪得到你在這兒評頭論足?想要就事論事便抓着許濟鴻運送糧草一事去說,借機貶低評判我們二人的關系算什麽事?明将軍莫要氣急敗壞說些不要命的話。”

“我可沒那閑工夫去評判你們的關系,休要倒打一耙,偷梁換柱是你們,暗渡陳倉亦是你們,你有什麽臉面同我發怒?”沒了左相之子身份的壓制,明澤此刻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出言譏諷道,“莫不是流連溫香軟玉間将腦子也流連傻了?”

一旁的喬行硯見狀扶額嘆氣,總算明白了文修口中的兩位将軍向來便不對付是如何個不對付法了,不僅在軍務上時常起争執,就連這平日交談中也冷嘲熱諷的,偏偏內容又經不起細聽,好生無趣。

“裴将軍。”喬行硯沒有立場制止明澤,便只能出言喊裴歸渡。

後者應聲而望,轉而便見主座之上的小公子緩緩起了身,道:“撤軍回京需要安排的事務良多,不妨先将正事處理了再同明将軍繼續說道一番?”

裴歸渡聽出了對方的意思,是以只白一眼明澤,随後悻悻然地朝喬行硯道:“帳外安排了人,有事喊一聲便是。”

喬行硯勾唇颔首。

裴歸渡又将聲音放軟,溫聲道:“我先出去了,處理完之後便直接回我們的營帳。”

“好。”喬行硯同樣溫聲回複。

在一旁的明澤目睹了全程,直至裴歸渡的身影徹底被落下的簾子遮蓋住,他才又翻了一個白眼,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說吧。”明澤收回方才氣急敗壞的模樣,正色沉聲道,“廢了那麽大勁兒才将人支走,你究竟是何人?又因何假扮左相之子遠赴淮安?”

喬行硯聞言看一眼帳外被風吹起一角的簾子,道:“明将軍其實不必如此,我原也沒打算讓裴将軍留在帳內同我們一起商議。”

明澤聞言看他一眼,又白了一眼,嘀咕道:“果然是物以類聚。”

喬行硯佯裝沒聽見。

明澤又嗤一聲,譏諷道:“罵一半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你的話比他老子的話還管用,想不到以往尾巴飛上天的裴歸渡竟也是個懼內的玩意兒。”

喬行硯被逗得輕笑一聲,轉而又道:“明将軍還是不要将心思停在我與他的關系上了。”

明澤又譏諷道:“真是笑話,你不就是想借着姓裴的這層關系同我搭上話麽?也虧得他能同意,果然紅顏禍水,枕邊人吹枕邊風比什麽都管用。”

喬行硯選擇性地無視明澤口中的譏諷言論,道:“明将軍既知曉我是有意想同你搭話,又怎會不知我是何人呢?”

明澤蹙眉,反問道:“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我先前那般忍氣還不是顧及許氏的身份,許氏中立,許濟鴻卻同太子相交甚好,我若真從一開始便知曉你是假冒的,還能任你們二人戲耍?我方察覺你的意圖你便要我查出你是何人,怎麽,非得讓我承認自己蠢如豬狗被你們戲耍才開心麽?長得一副美人樣,怎卻和那狗東西一樣惡趣。”

喬行硯聽了此番言論,有種輕而易舉便報了仇的快感,轉而又道:“既然明将軍都認定我與裴将軍狼狽為奸了,我又何苦裝作一副任人欺淩的模樣?你方才說我是面首,我現下不過随意反問一句,有何不可?”

明澤怒極反笑,道:“好一個睚眦必報,口舌之争倒是不輸分毫,是以,若不是面首,又是何人呢?”

“喬氏,喬行硯。”喬行硯正色道。

“喬氏?”明澤蹙眉,随後恍然大悟道,“你是禮部尚書之子?”

“正是。”

“禮部之子,怎會同姓裴的扯上關系?”明澤不解問道。

“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明将軍只需知曉我與他有些關系便是,旁的……”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不重要。”

明澤輕哼一聲,不屑道:“說得倒輕巧,裴氏一族的手遮了朝堂大半,近年來正被皇帝所忌憚,你禮部卻逆着龍鱗同裴氏有這般往來,真不怕引火燒身?裴氏尚且有刑部與鎮遠軍,就算撇開這兩方也有受寵的蘭妃在皇帝枕邊說上幾句好話,你喬氏有什麽?據我所知,禮部近來并不算安穩?”

喬行硯見對方将自己想說的都說了大半,便覺輕松許多,不以為意道:“禮部近來的局勢确實不算好,但三殿下又好到哪兒去呢?”

“你什麽意思?”明澤忽而蹙眉斥道,“殿下的處境與你何幹?是你能随意評議的?”

“明将軍何必如此,我不過提了一嘴,你便這般反應,是生怕旁人不知三殿下處境難堪嗎?”

“你究竟想說什麽?”明澤面露不耐煩。

“你阿姐身為三王妃,卻從未享受到應有的尊榮,真的是因為你阿姐自身的原因麽?”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難道不是因為三殿下原就不得皇帝喜愛,不受器重麽?”

明澤聞言只是将臉沉了下來,咬牙聽着對方繼續說。

“不知道的只以為三殿下是不受器重,但總歸是皇子,該有的尊榮都得有,吃喝住行統統都是貴子待遇。可事實當真如此麽?”喬行硯起身走向明澤,微帶憐憫的語氣道,“冬日連暖爐都不曾有一個,衣裳所用的布料亦是太子剩下的邊角寸布,宴席亦被安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試問,這當真是一位皇子該有的待遇麽?”

“你想拉攏殿下?”明澤不喜拐彎抹角,察覺出意思後便立馬打斷直言。

“是。”喬行硯同樣幹脆。

明澤嗤笑一聲,道:“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殿下向來獨善其身,從未打算趟這渾水,亦不會同一個未曾聽聞的人結交,哪怕你同姓裴的關系匪淺,也不會改變任何。”

“是麽?”喬行硯臉色忽而變得陰鸷起來,沉聲道,“那為何他會同麟琚閣的人有往來?”

“你……”明澤忽而詐起,起身蹙眉看着對方,眼底的詫異藏不住分毫,他壓低聲音道,“你竟敢私下調查殿下?”

喬行硯冷笑一聲,道:“麟琚閣雖行事作風帶着江湖氣派,卻終究是歸朝廷掌管,其閣內掌握各國各路情報往來,非皇帝特許,任何官員不得接觸往來,更何況皇子?”

喬行硯撫去對方肩頭的碎屑,繼續悠然地說道:“私下接觸麟琚閣,是為了什麽呢?明将軍,你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吧?這可是有了謀反的嫌疑。”

“胡言亂語!”明澤忽而低聲呵斥,随即連連後退幾步,皺眉咬牙道,“無憑無據便将這麽重的罪名扣在殿下身上,未免太過分了些,這便是喬公子所言的要同殿下結交麽?喬公子當真頗有誠意。”

“謬贊。”喬行硯輕笑一聲,捋了捋肩頭披着的鬥篷,又道,“只不過我既敢說,便自然不會少了證據。只是這證據實在有些不入眼,喬某倒是不知該給誰看去,是給裴敬淮,還是三殿下?亦或是……皇帝?”

“你——”明澤怒極反笑,道,“喬公子這是在威脅明某的意思麽?”

喬行硯不以為意,道:“你既說我與裴敬淮是一道的,那自然手段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你與他存隔閡已久,想必每次交鋒都不可能真同先前你們演的那般幼稚無趣。既有前車之鑒,明将軍,你又何必将場面鬧到最難看的那一步?我不過是想見殿下一面,只煩明将軍開開口傳個話,有那般為難麽?”

明澤怒目看着面前之人,只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真越是美豔的東西越危險,裴歸渡身邊果真就沒一個好東西。

良久,明澤只深呼吸将那不平之氣壓下,妥協道:“殿下現今仍在宮中抄錄經書,除夜宴佳節祭祀等重大場合,其餘都不被允許離開皇宮。你非故不得進宮,是以唯一的機會只有佳節祭祀這類的場合。你今日之言我會全數告知殿下,哪怕是脅迫之言我亦會告知,若殿下願意見你一面,我自不會阻攔。若殿下不願,也請喬公子莫要做些不該做的事。”

喬行硯聞言搖搖頭。

明澤見狀又是詐起,驚呼:“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當真要威脅殿下與你同謀?”

喬行硯輕笑一聲,随即正色道:“明将軍将我想成什麽人了?我只是想說,就近的佳節乃暮歲與上元節,彼時我還在返京途中,如何與三殿下見面?再往後又将遇上春闱,怕是進出都不易。”

“那你想如何?”

“春獵。”喬行硯沉聲道。

“春獵?”明澤不解。

“正是。”喬行硯緩緩而道,“春獵期間,皇室子弟與官家子弟皆可出席前往獵場,以宗族的名義參與圍獵,那時便是我與三殿下見面的最佳時機。”

明澤聞言微微颔首,随後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我自會書信與殿下言明。只是事先說清楚,我只傳話,不游說,是否同意與你見面,全憑殿下。”

喬行硯面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悠然道:“那就有勞明将軍了。”

言罷,喬行硯便帶上面紗,正欲往外走時又被對方擡手攔住。

喬行硯低頭看向對方攔在自己腰前的手,又擡頭看對方,蹙眉偏頭道:“明将軍可是還有事需要問?”

明澤聞言沒有立刻答,只是打量一番對方的身形,頗為認真地發問:“有一事我屬實好奇,我離京前還聽聞喬家小公子身子孱弱不經風吹,久病一年都未曾出門,怎如今不僅遠赴千裏來了靖央,竟還同姓裴的那東西混在一起?竟還染上了斷袖之癖?莫不是他強迫你的?”

喬行硯聞言一怔,片刻後露在外面的雙眼帶着笑意眨了眨,睫毛微顫,悠然說道:“誰叫那姓裴的模樣生得好看,束發冠馭馬的模樣也威風,待人也不算差。我這人比較俗,偏就喜歡好看的,與他在一起,不過水到渠成罷了。”

明澤聽了只覺莫名其妙,反問道:“只因他的臉?”

“自然不止如此。”

明澤不以為意道:“他一副尾巴飛上天的模樣還能有什麽值得你一位嬌生慣養的文官之子奔赴千裏?”

喬行硯沒有一點猶豫,仿佛早就将答案準備好了一般,輕聲悠然道:“自然是他那颠鸾倒鳳的能力也令人心馳神往。”

明澤沉默許久,最終白了喬行硯一眼,甩袖先一步離開了主帳。

喬行硯看着對方的背影,腦海中是他最後露出的面如菜色的神情,突然就知曉為何裴歸渡非要故意同他争執氣他了。

這般不會說話之人,何止是氣上幾次,遲早有一天他得将此人的舌頭挖了扔進塘裏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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