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赴宴

32:赴宴

定親之日很快便到,這日辰時,宋雲取了一套靛青新衣前往裴歸渡院中,叩門後推開,瞧見的便是那人已然着上一身玄衣,正往腰間佩戴着一塊玉。

宋雲啧聲,将那新衣放至架子上,揶揄道:“你兄長特意囑咐我将這衣裳給你送來,生怕你穿着騎服便赴那定親宴,結果你倒好,雖不穿騎服,卻依舊是一團黑,将自己捯拾得像烏鴉一般。”

裴歸渡不以為意地理了理腰間的玉,道:“旁人的定親宴與我穿什麽有何幹?”

宋雲看着對方滿不在意的模樣,微微挑眉,道:“旁人麽?我以為你已經将那喬氏女當作你阿姐了呢。”

裴歸渡将玉理好後,擡眼瞧對方,微帶疑惑道:“我第一次見她,和最後一次見她,都是在臨舟的冠禮上,你以為呢?”

宋雲歪了歪頭,諷道:“我能以為什麽?見面次數少又怎樣,妨礙你赴宴了?”

裴歸渡沒說話。

“我想了一夜也想不通,就算郭氏會出席此次定親宴,就算他當真打算在定親宴上做手腳,安排幾個人守着不就行?何至于親自到場?”宋雲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麽,難以置信道,“你總不會真的是為了去見那小公子一面?小裴将軍,春獵在即,別忘了軍中還有一衆士兵等着你操練。”

裴歸渡正色道:“春獵護衛一事,我自會在定親宴結束後去處理。”

宋雲啧一聲,尋了一旁的椅子便坐了下來,翹起腿悠哉道:“我發覺你自打去了一趟禮州,便總說自己沒時間去軍營,底下的兵已經許久未見過你了,不解釋解釋?”

“解釋什麽?”裴歸渡不以為然,仍是站着看對方,道,“宋雁南,我需要同你解釋?”

宋雲聞言一擺手,道:“诶,可別這麽說,我可沒那個意思。我就是好奇,那小公子給你下了什麽蠱,一年前問你時,你還說不會幹預喬氏的事情,要他們生死由天,結果這次回來,立馬就同郭氏搭上了線。你可別說看不出郭氏有意針對喬氏,你這般同他來往,不可能是明知不可而為之,我瞧你現今的模樣,不像是敢和小公子對着幹的樣子。”

裴歸渡被對方輕蔑的語氣氣得笑了出來,譏諷道:“宋校尉倒真是料事如神,十分擅長揣度他人的心思?”

“謬贊謬贊。”宋雲倒也沒臉沒皮般接下了話茬,随即又順着杆爬,道,“而除了這種情況,剩下的便只能是你故意設局。裴敬淮,我倒是好奇,你究竟設了個什麽局,連我都不打算告知?你該不會真要将郭氏除了,保下喬氏吧?”

裴歸渡揶揄道:“未嘗不可?”

宋雲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沉聲提醒道:“且不說目前朝堂上暫無能頂戶部之職的人,就算真的冒出了那個人,有能者居上,他郭氏手握丹書鐵券在手,又豈是能輕易斬殺之人?”

“若我偏就不将其置于死地,只要他不再配得上戶部之職呢?”裴歸渡反問道,“喬氏誰也救不了,只能靠他自己,靠那喜怒無常的皇帝。戶部一職暫無能者居上,難道禮部就有了嗎?皇帝需要的是既能為朝廷分憂,又能平衡各方勢力的臣子,而并非功高震主的所謂功臣,裴氏屬于後者。可為何我裴氏已然成為皇帝眼中的刺,他卻只是做着削權扣押之事,未将我裴氏除之而後快?”

裴歸渡忽而蹙眉,接着道:“因為如今南蕃、北齊、靖央三地都将繹朝視為盤中餐,時刻準備攻入。鎮遠軍征戰多年,替繹朝打下無數城池,無論軍力軍紀還是民心,都有目共睹,皇帝不可能費盡心力除去一只最有力的臂膀,至少在戰事平穩之前,他不可能這麽做。可郭氏不是武将,亦不是什麽短時間內缺之便能導致一國無法運作之人,所以他至今都不嚴懲郭氏,不僅因為郭氏在任期間戶部有八九分的事情都處理得十分妥當,有能力維護住大體。更是因為,他還沒有觸碰到皇帝的底線,皇帝還能忍他片刻。無論是丹書鐵券在手,還是暫無能者居上。”

宋雲凝神了然,片刻後道:“所以你同郭氏結交,是要将他變成萬木中最高的那棵,皇帝不會将裴氏趕盡殺絕,卻未必會放過郭氏。屆時不論丹書鐵券還是旁的,皇帝總有辦法對付郭氏一族。可……如此一來,不還是會将裴氏卷進去?”

裴歸渡如何不知,就算皇帝不會立馬将裴氏趕盡殺絕,可削弱兵權、安插人手一事近些年也不是沒有幹過,若皇帝因此再次向裴氏一族伸手,屆時誰又能保證他裴氏安危?難不成真就留住命即可?

裴歸渡在禮州時便将此事想了許久,不敢自作主張,又不敢什麽都不做。或許他此前同喬行硯一副情到濃時便事無其他的模樣,可一旦離開了對方,清醒過來,那股不安感又總是湧上心頭。這種感覺在他還在禮州,夢醒睜眼未見喬行硯時經常發生,又在回京後獨自于噩夢中驚醒後愈發強烈。

他在禮州時沒忍住,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同他父親提及了此事。他本以為父親會大發雷霆,訓斥他分不清事情的輕重,要為了一個敵對之子将整個裴氏都賭進去。

可誰能想到,裴程并沒有第一時間便給他回複,而是在他們離開的當天,将他拉到一邊囑咐了許多事,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同郭氏結交,替喬氏擋災一事。

裴程用近十日的時間去仔細思量,最終同意了。

回京後,裴歸渡又同裴政私下見了一面,當他将裴程的話原封不動複述一遍後,他兄長的臉色也愈發難看,最終沒有過多評價,只罵了他一句“真是有病”,便甩袖走人了。

次日,裴歸渡在府中審閱沈昱送來的卷宗時,收到了裴政遞來的書信。信中提及到的是戶部的一些信息,分明對方什麽旁的話也沒說,可他卻感覺到了一股難掩的怨氣,好像真的挺看不起他,又不能袖手旁觀的哀怨氣。

裴歸渡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他不想将事情告知宋雲,一來是宋雲替他忙着春獵之事,不适合再分心到這件事上,二來則是,宋雲實在多嘴,他怕有一天,這些話全落到那小祖宗耳朵裏,又該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過不去,實在是酸澀,倒屬實沒有那個必要。

再者,若真叫那祖宗知曉了,叫對方如何自處?公私分明一事,最早便是他自己定下的,如今卻越界幹預,反倒叫對方不好做。若真知曉了,怕是又得争吵一番。在吵架這件事上,裴歸渡自知,是有些怵對方的。

“我自有分寸。”裴歸渡道,随後無視對方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鄙夷神情,“還不走?定親宴就要開始了。”

宋雲看着裴歸渡開門往外走的背影,說不上心頭那股憋着的是什麽滋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只在心中又加大了幾分好奇,這喬氏小公子究竟是個什麽人物?去了趟禮州安然回京便罷,怎還叫裴敬淮同郭氏搭上了關系,還說什麽有分寸?有分寸的人能幹出這種事情?有腦子的人都未必幹得出。

宋雲很是不理解,但也跟上了對方的步伐,前往大學士府中赴定親宴。

喬行硯今兒一大早便随母親一同前往了姜府,喬婉與喬懷衷比他們還要早些,前者是被安排到了準備好的廂房內打扮一番,後者則是又同姜大學士核對了一番定親宴的流程。

是以當二人抵達時,便也默契地分了兩道走,林秋娘去尋喬懷衷,他則在姜府婢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喬婉的房門前。

喬行硯輕叩房門,道:“阿姐。”

屋裏的人聽了來人的聲音,當即便吩咐一旁的侍女去開門。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喬行硯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容,是蘭若,一年多以前在醉君閣領路的那位。

喬行硯其實最初并不知道裴歸渡将人安排在自己身邊盯着,他那時有一半時間待在自己院中雕琢玉佩,一半時間在同許濟鴻打交道。發現蘭若,純屬偶然,怪只怪蘭若運氣不好,碰上他福至心靈想在夜間賞月。

那日夜間,他在榻上輾轉反側,如何都不能安睡,仿若犯了什麽病一般想着那甩袖而去的小裴将軍,想着想着最後心中泛出一股酸意,便聯想到了書中的一些酸詩,鬼使神差地便去借月思人了。

可誰曾想,正入神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碰撞聲,緊接着就看見了躲在柱子後的蘭若。

那時的喬行硯雖然會莫名念着裴歸渡,但真要見着他底下的人了,還是怨憤多一些,是以沒有過多思考,直接便借着管家之口,将方潛入他院中的蘭若打發到了喬婉院中。

起初他只是随意将人打發了去,叫裴歸渡雖将人安插到了府上,卻不得他的消息。可後來他發現,蘭若不僅在吃穿上将喬婉照顧得很好,就連武功也屬上乘,不失為一個合适的侍衛。是以再後來,便打消了将人調回來的心思,只讓其留在喬婉身邊,順便盯着她與姜從的來往,不叫喬婉吃了虧。

這一來二去的,蘭若也就成了他這邊的人,雖然他有理由懷疑,這事得到了裴歸渡的首肯,否則蘭若也未免太過不靠譜。

蘭若與喬行硯颔首示意,緊接着二人便交換了位置,他進了屋,而蘭若則與文修一起守在門外。

“小舟,你來了。”喬婉的妝面依舊素雅,但梳的發髻卻是定親女子獨有的發髻,将青絲盤起,以簪子固定着,又在盤好的發髻上點綴些珠釵,戴上紅玉耳墜,面上的笑全然掩不住。

他應該為此欣喜麽?可是阿姐面上的笑意不像假的,喬行硯糾結一瞬,誇贊道:“阿姐今日真美,比往常還要美上幾分,只可惜眼角的兩點朱砂有些多餘,将你本就好看的眼睛削減了幾分。”

喬行硯并不滿意對方晨起到姜府梳洗打扮這件事。

喬婉笑了笑,道:“這是定親禮的一部分,女子當至夫家點綴朱砂,如此才能保和睦美滿。”

喬行硯抿唇,沒有說話。

喬婉擡手拉住對方的手腕,袖口随之劃過對方手掌,她輕聲細語道:“你怎也這麽早便過來了?母親與兄長呢?”

“母親去同父親一起核對定親宴的流程了,兄長還在府中,禮部還有些瑣碎的事情未解決,兄長在替父親處理。”喬行硯被對方拉到其對面的位置上坐下,坐正後又環視了一圈周遭的環境,屋子倒是不錯,桌上還點了熏香,香有些濃,他待久些怕也會沾上一些氣味。

“如此。”喬婉面上閃過一絲遺憾,又道,“兄長可有說,幾時能處理完?”

“未曾。”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喬行硯試探道,“阿姐可是有事要同兄長說?”

“不算什麽大事。”喬婉抿唇一笑,“事急從權,還是禮部的事情更重要。”

喬行硯輕嘆一口氣,問道:“可與定親宴有關?”

喬婉知曉自己這話茬透出來了,便是怎麽都不能敷衍過去,是以如實說道:“倒是與之無關,只是牧之說,前些天去禦史臺遞帖子,在那兒瞧見了一位與兄長長得極為相似之人,說他……”

喬行硯忽而蹙眉,溫聲追問道:“說他怎麽了?”

喬婉面上也是透着擔憂,道:“說沈大人将他扣在了禦史臺,牧之本想試探着問個緣由,結果反倒被沈大人下了逐客令。是以我想問問,初九那日,兄長是否真的去過禦史臺?”

這事喬行硯有些印象,喬瑄初九那日很早便出了門,結果晚間才歸,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回了府便往自己院中走去,除了叫底下的人準備熱水,再無旁的話。

如今想來,再結合喬瑄先前所言,姜從所看到的興許就是喬瑄本人,但他不能承認,尤其是一點懷疑的念頭都不能讓旁人有。

喬行硯佯裝思忖模樣,片刻後恍然道:“我想起來了,初九那日清晨,兄長還來院中找過我,說是春獵将至,禮部要為其準備些各地皆能共賞的果子,得去各地鋪子間了解大致的情況,問我想吃些什麽,順道給我帶回來。那一日兄長都在忙着此事,怕是無暇去那禦史臺,是以姜公子大抵是看錯了,阿姐不必擔憂。”

喬婉思索一番,而後松了口氣,抿唇笑道:“如此便好,我還擔心……不是兄長便好,如今禦史臺正在查戶部的案子,與他接觸實在不好。”

喬行硯颔首,又将話題轉到喬婉身上,道:“今日姜府賓客極多,大多為男子,是以阿姐如非必要,最好還是在院中待着。若實在需要應酬,便叫蘭若在一旁守着,莫要獨自一人。”

喬婉聞言低頭淺笑,看對方的神情亦是滿眼笑意,溫聲道:“好的。小舟,怎真的将我當作什麽稚兒了麽?一字一句地叮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不是你阿姐,而是你的妹妹呢,叫你這般挂心。”

喬行硯随之一笑,附和道:“到底都是一家人,又有何區別呢?”

喬婉擡手輕輕撫摸着對方的頭,指尖與發冠相碰,她欣慰道:“無甚區別,小舟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喬行硯在屋裏陪了喬婉許久,二人說着些瑣碎的趣事、往事。人在緊張的時候總是容易突然變得話多,喬府的人都知道,喬婉便是這種人,是以才會一致決定,在定親宴開始前,讓喬行硯去陪着他阿姐,安撫平複她的心情。

臨近宴席開場,姜府先後迎來了衆多賓客,基本都是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世家,有的是老少各派一位,有的則是只有府中小生代勞赴宴。如今春獵在即,朝中與之相關的大臣基本都忙得不可開交,六部便是如此,禮部也不過勉強騰出了定親宴這整日的時間。

随着賓客漸多,府內也熱鬧了起來,以至于哪怕在後院的屋內,喬行硯都聽見了屋外嘈雜的動靜。

喬行硯起身,道:“阿姐,吉時将至,我也該走了。”

喬婉同樣起身要送他,結果方要往外走便被對方擡手按住了,喬行硯道:“不用送了,阿姐,不過幾步路而已,再者,這不是一會兒就又要見面了麽?”

喬婉一怔,這倒真是下意識的反應,待回過神後,她才笑道:“好,那你先去席間,阿姐待會兒便去尋你。”

“好。”喬行硯又俯身配合着對方,讓其撫摸完自己的頭後才退出了屋內。

幾乎是在關上門的那一瞬,帶着笑意的喬行硯忽而沉下了臉色,朝一旁候着的蘭若道:“看好小姐,莫讓她獨自待着,亦不可讓旁人同她單獨待在一處,哪怕是兄長與母親。”

“喏。”言罷,蘭若便進了屋。

随着關門聲從身後傳來,喬行硯心中的那把劍也被細繩提起懸于高處,不知何時會落下。

“公子,該到的人都到了。”文修跨上臺階附耳禀報道。

喬行硯蹙眉看着前方,聽着嘈雜的迎客聲,道:“他身邊跟着幾個人?”

“一人。”文修如實道,“僅一個侍衛,他今日沒将許承鄖帶在身邊。”

“原來還是怕的。”喬行硯沉聲道,“你親自走一趟,就說我在後院的假山處等他,告訴他,我只待到宴席開始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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