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熏香

33:熏香

臨近宴席開場,賓客們都在正廳中等待開席,是以姜府後院的假山處并無旁人,有的只是陣陣鳥鳴聲。

喬行硯尋聲而望,瞧見兩座假山之間有一口小型的蓄水池,而圍在蓄水池邊上的便是那鳥鳴聲的來源,幾只雀鳥正在其間飲水。

文修與郭弘是一前一後到的,二人抵達假山後,文修便退居到了喬行硯身後,亦是此時,喬行硯才瞧見了郭弘的模樣。

倒真是人前人後兩副面孔,在醉君閣時一副纨绔子弟模樣,在姜府赴宴時又是沉穩世家公子模樣,束發冠着白衣,腰間配青玉。

喬行硯微微蹙眉,竟與他青衣白玉對着的。

喬行硯絲毫不掩打量對方的神情,開口問候,躬身道:“郭公子許久未見,近來可安好?”

“托小公子的福,甚好。”

果然,一開口便暴露那股纨绔混世之态,喬行硯心中暗暗嗤道,說出口的卻是:“如此便好,在下還擔憂了許久,那日出言不遜,恐惹怒了郭公子。”

郭弘微微挑眉,揶揄道:“出言不遜麽?我以為小公子只是發自肺腑罷了,說的時候半點遮掩沒有,如今卻是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怎的,今日約我來此,便是想賠禮道歉?”

喬行硯佯裝不解,溫聲道:“郭公子若想要在下賠禮,自然是可以的,可只是一個賠禮,當真對得起公子此行麽?”

郭弘聞言倒是覺着稀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道:“哦?那依小公子之見,如何才能對得起此行呢?”

喬行硯回身看那蓄水池,池子右側有兩只雀鳥互相争着飲水,左側有一只獨自飲水,中間兩只則是直接進了低矮的蓄水池邊緣,悠哉地飲着自己爪子邊的水。

喬行硯道:“郭公子可知,為何右側那兩只雀鳥會争着飲水?分明旁邊也還有許多位置可以供它們飲水,它們卻偏要争着一個地方,左側那只雀鳥喝足之後,它們都還在原地争着,喝不上一口。”

郭弘聞言将視線移過去,側身看幾眼後,不耐煩道:“蠢,還能因為什麽?”

“郭公子不妨仔細瞧瞧?”喬行硯将身子側開,給對方騰出更廣的視野。

郭弘見狀又仔細觀察一番,只見右側那兩只雀鳥所在的地方,面前的池子凹陷下去一塊,而凹陷成半圓狀的池中,隐約泛着些黑影。再仔細一看,那黑影竟在快速變換位置,其中一點不知為何速度慢了下來,他這才看清,原來那凹陷處竟是許多細小的魚苗。

郭弘恍然大悟道:“它們是在争魚苗?”

喬行硯颔首。

郭弘不解,聳了聳肩,道:“所以呢?這與我何幹?”

“郭公子以為,它們誰吃到的魚苗最多?”喬行硯神色莫測地看着對方。

“什麽意思?”郭弘不明白這問題有什麽意義,但還是又仔細觀察了一番,此次卻是将三處又都看了一遍,片刻後道,“它們誰吃得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會比左側那只吃得多。”

“哦?”喬行硯歪頭一笑,仿佛在等對方的解釋。

“左側的魚苗雖不及右側凹陷處的多,卻是只屬于那一只雀鳥的,可右側雖多,卻有兩只雀鳥相争,一只方從池中取之,另一只便起了奪食的心思,是以在争執中可能誰都吃不到,如此反複。”郭弘自然能夠理解對方的意思,是以饒有趣味地反問道,“既如此,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不知小公子,屬于哪邊的雀鳥呢?”

喬行硯看向那蓄水池,右側的兩只雀鳥仍在為了一個魚苗糾纏不休,片刻後,他沉聲道:“我是池中之雀。”

郭弘聞言蹙眉,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正要發問時,便聽對方又補充道:“不僅我是那池中之雀,郭公子亦是,你我不過是替旁人圍捕獵物的工具罷了。”

郭弘忽而一怔,心中暗自思量一番,久久未能回話。

“有道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如今你我與池中之雀皆為鹬蚌,池外兩側雀鳥則是漁翁,你我在池中将魚苗驅逐到兩邊,只能飲水,他們卻能食魚苗飽腹。”喬行硯正色道,“郭公子以為你我便是右側那兩只雀鳥麽?不,我們只是池中那兩只埋頭飲水的無名之雀。若無郭喬兩氏針鋒的局面,他們又怎可能安然退居幕簾之後?兵部,不正是如此麽?”

郭弘厲色沉聲道:“你什麽意思?”

“皇帝将兵部尚書降至兵部侍郎,罰俸一年,而在這一年間,他依舊所屬兵部,只要皇帝不嚴懲,他便能一直待在兵部。可戶部呢?禦史臺乃監察百官的地方,現今的禦史大夫更是出了名的刁鑽刻薄,什麽案子在他手裏都不會輕易過去。”喬行硯言至一半調轉話鋒,道,“哪怕戶部此案無過,該走的審案流程依舊得走。在這期間,戶部由誰掌管?春獵能否出席有名?朝中事務如何知曉?郭公子莫不是當真想靠裴氏一脈?”

郭弘一怔,詫異地看着對方沒說話,他十分厭惡被旁人說出心憂之事,此刻便是。

喬行硯絲毫不畏,頗有咄咄逼人的架勢,道:“裴氏與誰一派,郭氏又曾與誰一派?郭公子,裴氏一族水深,就連皇帝怕是都對此存幾分忌憚與懷疑,恕我直言,還是謹慎與他來往要好。”

郭弘蹙眉沉思一番,發覺實在不對勁,面前這人以往都是一副趨而避之的模樣,生怕同他沾上關系,今日不僅單獨約見他,還說了這麽多事關重要的話,往重了說,這甚至關乎郭氏的生死。

可這實在不正常。

良久,郭弘問道:“你似乎很了解朝堂局勢,也很了解裴氏?”

喬行硯抿唇一笑,自嘲道:“到底父親是禮部尚書,我雖不入仕,卻也不是什麽都不知的稚兒。至于裴氏,郭公子說的若是裴氏一族,在下不敢隐瞞,大體上确實有些了解,不僅裴氏,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世家多少都是有所耳聞的。我想這對于世家子弟來說,并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

郭弘面上滿是狐疑,道:“可我說的并非裴氏一族,而是那日與我一同出現在茶館的裴歸渡。”

喬行硯佯裝思忖模樣,道:“知曉他年少時便随父出征,戰功赫赫,旁的,确實說不上了解。到底是方回京之人,我若想打探,也得有機會不是?”

郭弘心道也是,畢竟對于裴歸渡這人,就連他與他父親都沒有查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此人常年在外征戰,去年回京沒多久又遠赴靖央,直至前些日子方安置下來,就目前來看,京中根本無人與他交好。

郭弘思索片刻後湊到對方跟前,揶揄道:“小公子說了這麽多,是想表達什麽?不希望郭氏與裴氏來往?還是,想叫我在父親面前求求情,叫他莫再與你父親對着幹?亦或是,想要池中之雀共同逃離池子?”

郭弘往他跟前走,他便佯裝畏懼往後退,直至退無可退時,他背靠在假山的石子上,擡手虛攔在對方胸前,道:“郭公子還是莫要再往前走了,身後石子實在硌得人疼。”

郭弘聞言面上閃過一絲不耐,道:“你的狗自打我一來便一直在旁邊守着,我都沒說什麽,你反倒先怕起來了?”

“郭公子嚴重了,文修只是做着侍衛應當做的事情罷了。”喬行硯将攔對方的手放下了。

郭弘見狀也沒有繼續逼上去,只諷道:“小公子巧舌如簧,如何都是對的,只是方才的問題還沒回答,是不敢答麽?”

喬行硯低頭輕笑一聲,随即擡眼瞧對方,不急不慢地說道:“池中之雀尚不可逃,郭尚書怕是不太好說服,我不過随口一提,又該有何目的?”

“裝蒜。”郭弘嗤道,“三問答兩問,小公子好計謀,之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喬行硯抿唇不語,此時正廳傳來鑼鼓奏樂聲,三人聞聲而望。

郭弘先一步回過頭來,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食指勾住挂繩,将其懸于喬行硯面前,揶揄道:“明日戌時,醉君閣二樓往左拐最裏間的雅字號,将此香點上在屋內候着,我必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喬行硯微微挑眉,擡手接下那香囊,随即便見對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後院,往已然開席的正廳走去。

見人徹底離開了,文修才越過假山一角走到對方面前,接過香囊仔細觀察後又聞了一番,繼而沉聲道:“公子,這似乎是眙香,點燃後可致人在清醒狀态下動彈不得。此人居心不良,公子切莫理會。”

喬行硯冷笑一聲,接過那眙香,道:“動彈不得,與屍體何異?”

文修一怔,倒是沒想到小公子的注意點會放在這四個字上。

定親宴席已然開始,直至喬懷衷與姜大學士說完道謝詞,姜從舉杯依次敬謝賓客,裴歸渡都沒在正廳瞧見喬行硯,郭弘倒是在姜從敬謝賓客時回到了坐席上。

與此同時,進院打探的宋雲也再度歸來,不等裴歸渡問,對方便附在自己耳邊掩着說道:“人是從後院來的,沒有見到小公子,只他一人。”

話雖如此,可裴歸渡卻直覺不對,照那祖宗的性子,怎可能無端缺席自家阿姐的定親宴,尤其瞧那喬瑄探頭探腦的動作,顯然也是在找什麽人。

片刻後,裴歸渡趁着喬婉出席,衆人議論時,借着宋雲的掩護悄然離開了正廳。

姜府的路并不好走,他尋人期間遇到了兩三位家仆,都被他以解手為由敷衍過去了,臨走時還又向對方确認了一遍方向,這才打消了對方的疑心。

他行至一院落,只見這院子門外滿是紅綢,顯然便是姜氏為喬家女暫定的新居,他正要上前去确認是否有人時,便見房門自裏面被打開,随即一人出現在他眼前。

着青衣的小公子束發冠,左眼下方有痣,冷着臉時看起來不太好招惹,這個表情時常在房事後第二日清晨可以瞧見。但随着小公子眼前逐漸清晰,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樣,面上緩緩展露出一個笑容,眼角彎彎的,像個月牙。

帶笑的小公子揶揄道:“小裴将軍這是做什麽,怎還要闖我阿姐的屋子不成?”

裴歸渡險些被對方帶偏,回想到方才郭弘面帶笑意的神情,忽而便重新沉下了臉色,轉而跨上臺階将人拉進屋內,反手重新關上了門。

裴歸渡蹙眉沉聲道:“你方才是不是……”

“唔——”

質問聲戛然而止,裴歸渡被喬行硯推着壓在門上,對方單手摟着他的脖頸使他低下頭,随即襲來一個深吻。

唇舌堵住他說出一半的話,可他似乎沒有理由去反抗,人總是下意識地偏向自己喜歡的東西,尤其是身體的反應,遠比他心間的還要強烈。

裴歸渡沒有将主次倒轉,只任由着對方去掌控這個吻,無論如何着急,都很有耐心地配合着,直至對方因呼吸不過來率先放棄進攻。

裴歸渡擡手拭去對方嘴角的水漬,撫上對方的臉,溫聲問道:“這算什麽?知道我是來興師問罪的,所以換着法兒避開?”

喬行硯微微仰頭,迷茫地眨眨眼,無辜道:“我何罪之有?”

裴歸渡擡手一把用力摟住對方的腰,面上的怒氣削減半分,但語氣卻強硬起來,質問道:“你去見郭弘了?”

“嗯。”喬行硯面色不改地回複道。

“倒是理直氣壯。”裴歸渡無奈道,“你找他做什麽?”

喬行硯歪了歪頭,随即掰開對方摟在自己腰間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屋內走,悠哉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小裴将軍未免有失偏頗。”

裴歸渡看着對方背靠着妝奁坐下,悠然地翹着腿,帶着打量的意味看着自己,只覺心中突犯酸楚。

“你不該在此時接觸郭氏,若将人逼急了,只會陷入更加無法挽回的局面。”裴歸渡正色道,“且他對你所懷心思不純,與他來往并非上策。”

喬行硯輕嘆一聲,沉聲道:“敬淮,你又為何要與郭氏結交?別告訴我是你兄長或叔父的意思,他們可是胸懷大義,不堪與之為伍的。況且裴氏本就已然引得皇帝忌憚,此時将郭氏招攬,很難讨到好處。”

裴歸渡沉默不答,只是背靠門邊神色深沉地看着面前之人。

喬行硯看着對方避而不答的模樣,倒是有幾分覺着好笑,雖然這笑意,有半數都是帶着自嘲的意味,他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舉起抿上一口。

姜府的茶實在苦澀,卻不回甘,難吃得要緊,他将剩下的茶放回桌上,道:“小裴将軍,想要套我的話,要我實話實說,自己卻不肯将來意告知。你的誠意不足,又如何要我全然相告?既如此,你就不該用那般神情瞧我,顯得我好似無情之人一般。”

裴歸渡确實苦澀,卻不能說出口,因為從一開始他便知曉,二人所行之事完全是相對的,喬行硯不傻,他能在三言兩語間便看出他的意圖。

先前禦史臺之事便是他一時疏忽,沒有及時察覺出對方的真正目的是在試探他與沈昱之間是否有聯系,但反應過來之際,對方已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有時候,興許避而不答,才是最好的掩飾。

“我何種神情?”裴歸渡反問道。

喬行硯将右手曲臂靠在桌上,雙手微微曲着撐住自己的腦袋,歪頭看着對方,觀察一番後道:“委屈,又無奈,仿佛還帶着些失望,小裴将軍面上說的話,可比嘴上說的要清楚許多。”

裴歸渡低頭自嘲般一笑,道:“臨舟,我怎麽會對你失望呢?我只是擔心罷了。”

喬行硯只覺撐在桌上的手臂一僵,想去瞧對方說這話時的神情,卻發現對方低着頭,發冠束着的高馬尾随之垂落到一側,堪堪擋着了他的半邊臉,什麽神情也瞧不見。

喬行硯有些生氣了,好端端的,對方為什麽扮起了苦肉計,他還沒這麽做呢,怎叫對方搶先了一步,他将翹着的腿放下,出言譏道:“本就是你先同郭氏往來,我喬氏與他郭氏如今是何局面你瞧不出麽?你這麽做叫我如何抉擇,連同裴氏一起對付?還是在本就艱難的局面上分出心神來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若真行了兩全之法,真就不怕旁人瞧出我這心偏向了何處?我如今不過試探他一番,你便急忙跑來興師問罪,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裴敬淮,你到底講不講理?”

裴歸渡并沒有要借機套話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自己的思慮是否欠考量,是否真該将話說白了,可他又實在知曉對方的性子,屆時不說出手制止,就算賠上一條命,對方怕是也會阻止利用裴氏将郭氏推上刑臺的做法。

是以聽到對方忽而嗔怪的語氣,他立馬便擡起了頭詫異地看着對方,他有一瞬的失神,片刻後才理清思緒,試探道:“你是在擔憂裴氏會被卷入其中,不敢來問我,是以才去試探郭弘的想法?”

喬行硯微微蹙眉,偏開頭不去看對方,一句話也沒說。

裴歸渡一時之間有些不确定自己該不該高興,原來從始至終,無法抉擇的不止他一個人,只不過他在父親的支持下,選擇了将裴氏作為籌碼賭一把,只因他看得見勝率。可喬行硯不同,禮部并非缺之替之便無法運作,與武将相比,作為下位者的喬氏,難以望到盡頭,他不可能去賭。

裴歸渡忽而走上前,半蹲在對方面前,牽起對方的手,溫聲安撫道:“臨舟,我知你的顧慮,可郭氏不可能坐以待斃,禦史臺一方在查案,你父親那邊更是屢次上書谏言。如今郭氏被革職,閑下了更是到處拉幫結派,與其叫他同旁人勾結卻不得皇帝處置,倒不如借我裴氏之手将他推至皇帝面前。你要我将所有事情告知,這是不能的,但我可以保證,裴氏一定會沒事,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萬事有我料理。”

喬行硯轉過頭看他,面上微帶怒意,反駁道:“你的保證做的了數?你是皇帝?你有丹書鐵券?還是你以為,鎮遠軍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位?即便功高蓋主,即便當着皇帝的眼皮底下拉幫結派也沒什麽問題?皇帝便是這般大度,能縱容外姓臣子統攬朝廷半數人的心?裴敬淮,你憑什麽覺得裴氏能安然隐于身後?你父親知曉你的所作所為麽?”

“知曉。”裴歸渡斬釘截鐵道。

“什麽?”喬行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又問道,“什麽意思?”

“我父親知曉我與郭氏往來。”裴歸渡溫聲道,“兄長與叔父亦知曉。臨舟,郭氏或許對于你們來說是勁敵,可對我裴氏來說,只如鴻毛一般。皇帝不會因為裴氏未同郭氏結交便将兵權盡數歸還,亦不會因為結交了郭氏便将裴氏徹底發落,有沒有郭氏都是一樣的。”

喬行硯半信半疑地看着對方。

裴歸渡又道:“南蕃北齊靖央三地戰事未平,皇帝便不會将裴氏徹底削權,我能夠全身而退。臨舟,我一直記得我們先前說好的話,你将喬氏一族視為首位,我亦将裴氏一族視為首位。郭氏若不跟着我,最終也只會成為我的敵人,即便沒有你,我也不會任由其攀附上旁人,是以你不必擔心。”

喬行硯蹙眉看着對方,被對方握着的手輕輕撓了一下。

裴歸渡感受到手心的動作,抿唇笑道:“郭弘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瘋,他敢将與你有六七分像的男子放在身邊,便是不怕自己的心思被旁人戳穿,你還是不要同他往來的好。”

喬行硯冷笑一聲,将手從對方掌間抽出,滿不在意道:“這可有些難,方才他已然留了禮,邀我五日後同他在醉君閣中見面。”

掌中沒了對方溫熱的手,又聽了這番話,裴歸渡幾乎是立馬就變了臉,追着對方轉頭的方向問道:“他為何要約你見面?又留了什麽禮?”

“自然是讓他放棄與裴氏結交之事。”喬行硯悠哉地從懷中取出那香囊,手指勾着舉到空中,道,“禮,便是這香囊。據說裏面裝的是眙香,能叫人動彈不得的熏香,他臨走前還囑咐我,叫我一定要将香點燃,五日後在最右側的雅間內等着他。”

裴歸渡聞言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香囊,解開系帶取出裏面的香料與粉包,觀察一番後又聞了聞,放回香囊中系緊,最終徹底沉下了臉色。

他手中握着香囊,怒而一把将人攔腰抱起,放至桌上,期間因為動作太過粗暴,将桌上燃着的熏香都打翻了,使屋內本就濃郁的香氣變得更加明顯。

喬行硯忽而被抱起又粗暴地放下,加之身後香爐翻倒的聲音,饒是他再有意招惹也被吓了一跳,摟着對方的脖頸坐正了之後蹙眉嗔怪道:“你這是做什麽,一個香囊至于叫你發這麽大的火麽?”

裴歸渡冷笑一聲,譏諷道:“香囊?眙香?誰告訴你這是眙香的?”

喬行硯一怔,反問道:“這不是眙香?”

裴歸渡握着對方腰間的手用力一掐,後者身子一顫,下意識悶哼一聲,他見了對方這副模樣更是惱怒,咬牙道:“這是穗厘香,專門用于魚水之歡時催情的東西,你卻還同我得意,說這是郭弘送你的禮?怎麽,五日後還真要去赴約?喬臨舟,我就算是個牌位你也不該将此物擺在我堂前,何況我還沒死呢。”

喬行硯這下真的說不出話了,他若知曉這是穗厘香,知曉這香的作用,怎麽也不可能在裴歸渡面前提及。

喬行硯看着對方帶着怒意的臉,慌忙間眨了眨眼睛,在腦中仔細盤算着如何同對方解釋,卻不想此刻腦子卻不争氣地轉不過彎來了,怎麽也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最終只是曲着指尖在對方胸前輕輕撓了幾下,嬌聲讨饒道:“敬淮,我是真不知此香的用途,我以為只是眙香。”

“只是?眙香?”裴歸渡冷笑一聲,挑眉看着對方讨饒的模樣,心道此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方才還一副得意要耍他的模樣,此刻卻突然變得溫順起來,殊不知他自己也是突然從溫聲哄着變成了帶着怒意地低聲責問,道,“臨舟,即便是眙香,也是叫人無法動彈的迷香。我問你與郭弘談了什麽,你半個字都不提,卻只将此事說與我聽,什麽意思?阻止不了我就氣死我的意思?”

喬行硯心道現在哪敢說實話,總不能說只是想看他生氣吃醋的模樣?仗着他願意哄着,便這般任性妄為?

喬行硯哪敢,他可不知道這香竟是這般用途。

郭弘真該死,認錯香的文修更是罪不可赦!

今日是他失策,被對方抓住了把柄。

裴歸渡看着面前只無措看着他的喬行硯,小公子的雙眼仿佛要淌出淚一般,委屈又無辜,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裴歸渡單手撐在桌上,無名指與小指指腹沾上了熏香的香灰,俯身吻上去之後,那放着妝奁的桌案便咯吱作響了起來,仿佛随時都要塌了一般。

裴歸渡沾了香灰的手勾住對方的脖頸,那灰便被帶到小公子白皙的頸側,随後又隐約擦出一點紅,揉捏着小公子的肌膚。

裴歸渡的吻極具侵略性,尤其在滿心都是酸楚之意時,動作都暴躁了許多,全然不顧對方勾在他脖頸處和前胸上微微曲着的手指,無論對方如何抓撓都不松手。

一陣激烈的吻過後,裴歸渡抵在對方額前,給對方喘息的時間,二人唇邊都挂着白絲,嘴角處甚至可見水珠。小公子被吻得出了神,下意識地呻吟兩聲,仰頭看着對方,眼角微微泛紅,帶着些情欲。

喬行硯看着對方仍舊帶着些怒意的臉,好看,但是不對他笑,他有些失望,仰起頭便湊上前,朝對方讨下一個吻,倒是乖巧,可對方卻不樂意了。

裴歸渡不再與對方抵着額頭,起身拉開些距離,譏諷道:“我還沒點香。”

喬行硯聽懂了其間的意思,微微蹙眉,摟着對方脖頸的手一用力,對方配合着立馬便俯下身來,湊近繼續同他接吻,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裴歸渡在吻對方的同時,緩緩睜開了眼,看着對方閉眼後的睫毛,悄悄将摟着對方腰的手移開,将那穗厘香香囊藏進了自己的腰間。

裴歸渡是先喬行硯一步離開的院子,在回正廳的路上,他并沒有遇到家仆,反而遇到了一位令他有些無措的人。

“小裴将軍。”林秋娘笑着同他作揖,随後正身道,“小裴将軍怎不在席間,莫不是宴席上的菜品不合胃口?”

裴歸渡連忙正色道:“夫人多慮了,正是因為席間菜品太過美味,所食過多,這才離席解手來了。”

林秋娘窘迫一笑,道:“如此,那小裴将軍請便,若有需要,可随時招呼府上的仆從。”

裴歸渡颔首,随即躬身請辭,道:“那夫人,我便先行回席間了。”

林秋娘亦颔首躬身讓道。

待裴歸渡走後,林秋娘仍舊望着對方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呢喃道:“這小裴将軍身上的味道,為何如此熟悉?”

思索了片刻,她才聽聞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随即回身便露出笑容,只見她那自開席起便不見蹤影的小兒子正面帶笑容朝她走來。

“舟兒,你去了何處,怎這麽久都未見你入席?”林秋娘走上前相迎,道,“你阿姐都在席間等了你好些時間,還憂心你是不是初到姜府尋不到路,這才遲遲未來。”

喬行硯覆上對方的手,溫聲安撫道:“方才突感頭暈,便在阿姐房中坐了一會兒,現下緩過來了,這不便要入席了麽。”

林秋娘聞言蹙眉擔憂道:“怎又頭暈?莫不是心疾犯了?我讓姜大學士請個大夫來可好?”

喬行硯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安撫道:“母親莫要着急,無妨,只是方才起身起得急了些,這才感到頭暈,如今已然沒事了。”

林秋娘這才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放心,道:“回府後我便叫大夫再為你診個脈,身體之事不可馬虎,若有不适定要及時告知我與你父親,莫要叫我們擔心,可好?”

喬行硯颔首,道:“好,母親。”

林秋娘嘆了口氣,拍了拍對方的手,正要走之際,一陣風吹來,她這才恍然大悟,終于知曉了那股香味熟悉在何處。

林秋娘心道,方才小裴将軍身上的香,與現下臨舟身上的香竟一模一樣,而那香,最初聞到,似乎是在文華屋內。

林秋娘腳下一頓,怔在原地,哪怕喬行硯詢問她為何不走,她也只是一副沒有聽見的失神模樣。

在喬行硯問第二遍的時候,林秋娘回過神來,輕聲反問對方:“舟兒,你與母親說實話,你方才與誰在一處?”

“什麽?”喬行硯沒明白林秋娘這話的意思,“我自然是一人。”

“一人麽?舟兒,你……”林秋娘面上滿是擔憂,看着對方脖頸處被衣領擋住的一點紅,面上更是難看,又湊上前輕聲道,“衣領處遮住的,是什麽?”

喬行硯忽而一怔,他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遮掩過去,他擡手摸了摸脖頸處,佯裝疑惑道:“什麽?衣領遮住了什麽東西麽?”

林秋娘眨了眨眼,對方再将手放下時,那頸側若有若無的紅印便消失不見了,她歪頭看了看。

喬行硯抿唇一笑,道:“母親這是在看什麽?我臉上有東西麽?”

林秋娘輕嘆了口氣,大抵是她想多了吧,不過是熏香罷了,說明不了什麽的。她笑了笑,道:“無妨,我們走吧,你阿姐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喬行硯颔首,随着對方的腳步往正廳走,懸着的心這才松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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