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不是個好人

他不是個好人

大雨過後,河面上又漲了一些水,但不算太湍急。顧息野一行人乘船日夜兼程,借了水勢竟在十日後就抵達了伧洲地界。

沈時卿悶在船艙裏看了好幾日的畫,此刻她感覺脖子僵硬,雙肩酸疼,像一個生鏽的鐵架子。她收起最後一幅畫,大大的向上伸展了一個懶腰才走去船尾

林歸遠和顧息野正說着話,見她出來立即招手,像看陌生人一樣好奇地問:“你畫看完了?”

沈時卿先是對顧息野行禮,然後揉着眼睛懶懶回答:“都看完了,一共七十六幅”

“你到底什麽時候學會看畫的?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你若是不信,可以問問王爺”,沈時卿沒搭理他,自己對着水面欣賞風景。

顧息野看着遠處的一個小黑點,心思有些沉重:“既然你看完了,那就說說吧”。

他側目看着沈時卿惬意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下去,不知怎麽自己的心情卻好了一些

還沒等人回答,他便先走去船艙,無奈之下沈時卿只得返回,幾人剛進房間就聞見淡淡的紙墨氣味,還有女子房間特有的香氣。

林歸遠臉悄悄的紅了,被沈時卿瞧見,關心詢問:“林公子怎麽了,風寒嗎?”

“沒事,有點熱”,他将門完全打開,讪笑掩飾:“你這房間有點不透氣”

顧息野環視了兩圈,見明明就開着一扇窗,心裏生疑瞥了他一眼,随後問沈時卿:“有多少畫是假的?”

沈時卿也不廢話,指着地上的三堆說:“這裏一共有七十六幅畫,我将這些畫按照等級分為甲乙丙三類,甲等是最好的,例如解明遠大師這樣,乙等屬于小有名氣,例如尤盛這樣,丙等就是普通但也有些年頭的畫”

她一邊說一邊蹲下,展開幾幅畫:“這裏甲等畫有十二幅,全是贗品,乙等二十七幅有九幅為真,丙等三十七幅,有二十四幅為真”

“這些是什麽?”,林歸遠蹲下看着裏面卷起的一張張小紙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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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我寫的證據,方便你們可以從哪裏看出是贗品”

顧息野也蹲在地上,手裏拿着甲等畫認真看起來,還不時看看那字條上的信息,随後又站起來将畫展開舉高,對比幾下:“除了你上次說的看墨色,材質可以分辨真假以外,可還有其他方法?”

沈時卿挑選了一下,拿起一副甲等畫在自己手上說:“還有私印,很多畫家都會在自己的畫上留下私印表明身份”

“這是什麽說法,依我看這造假的印章和假畫一樣,依着原來的再雕刻一份不就得了,有什麽獨特之處?”,林歸遠看着手裏的畫直皺眉,盡管沈時卿已經寫清楚了哪裏是假的,但他還是分不出來。

“可沒這麽簡單”,沈時卿拿起畫走到窗邊,解釋道:“一副名家的書畫作品,他們落在畫上的印章也應該是極其完美的,講究畫、印合并,起到錦上添花的效果”

顧息野走過來站在她身旁,伸手推開另一面窗,屋內頓時明亮了許多,他餘光瞥見沈時卿認真的模樣,竟不覺得她像以前那般讨厭,語氣不覺間輕緩了一些,問:“這印章又是怎麽分辨?”

“依我拙見,是看名字”,林歸遠故作深沉地走了兩步到窗邊,他和顧息野一左一右将沈時卿夾在中間

于是不算大的畫紙上聚集了三個人、六只眼睛的凝視,沈時卿微笑着轉頭戲谑他:“林公子這幾日吃多了魚果然聰慧不少”。

“胡說,本公子不吃魚也聰慧”,林歸遠佯裝惱怒地記恨她一眼

看着兩人的打趣,顧息野臉色倏然僵硬了幾分,他抖了一下手中的畫,不悅她浪費時間,催促道:“說正事,本王沒那麽多空閑等你”

沈時卿癟嘴趕緊轉頭繼續解釋:“一般印章除了先看名字,還要去看畫家是采用何種镌刻方式,陰刻?還是陽刻都很有講究;

此外印章所使用的材質不同,看起來的效果也會不同,比如用牛角、玉石刻成的字體會更清晰,而用木頭做成的印章使用時間稍稍久一點,就會因為不耐磨、開裂、老化等問題讓字體或圖文變得模糊起來。而一般甲等畫家都會用較好的材料制作印章,也更匹配自己的身份;

其次就是看大小,印章的大小最好能和作品副式大小相配,小了太逼仄,大了又不雅。還有钤印位置,如果題款下還留有空白,一般都會钤印在此,若無空白,也是宜左不宜右,一個好畫家是會把這些細節把控的很好的”

她将手中的畫拿得高了一些,大約在脖子的位置,仰着下颌朝左下角點了一下:

“如果我沒記錯,這畫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大師畫的,我曾看過他的傳記和畫集,裏面記載他用的是青玉章,配朱砂泥,這幅畫雖然印章的大小和位置都沒錯,但色澤還是露餡了,

都說朱砂印泥色澤朱紅鮮豔,冬不凝夏不散,不發黴也不褪色,但那不過是人們對它的傳稱贊罷了。一幅畫經歷三百年的滄桑,不可能做到完好無損,如嶄新的一般,但這印泥的色澤卻鮮豔奪目,和畫紙的陳舊有所出入,我想是那仿畫之人只顧着做舊畫紙,忽略了印章”

沈時卿信心滿滿地合上那幅畫,卻擡頭對上顧息野的眼神,不知是這光線太柔和,還是自己累的有了錯覺,她竟然覺得顧息野剛剛的眼神不像以前那般冰冷,原本幽深的瞳孔變得淺了一些

不過下一秒,她就知道是自己産生幻覺了。

顧息野眼底浮出一抹陰鸷,神情變得淩厲,他威脅般說道:“你若敢騙本王,那你也別想完好無損!”

沈時卿低頭不看他,只是回答了一個“是”。

林歸遠将畫卷起來放在桌上,拍拍她疲憊的肩膀安慰:“你別難過,三哥就是這樣,不會讨女人歡心”

沈時卿偷偷掀起眼皮,環見右邊沒了人,才明目張膽望着那空蕩蕩的門口問:“他會不會讨歡心無所謂,只是他一直都是這般喜怒無常嗎?”

“其實以前不是”,林歸遠坐在凳子上,嘆了一口氣

“那是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的?”,沈時卿挑眉

林歸遠驚訝地望着她:“你不知道?我以為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兒?”

沈時卿聽着裏面有故事,猶豫了一秒後就立即坐下來:“既然全京城都知道,那給我也說一下吧”

林歸遠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于是左手伸到屁股後面拉了一把凳子遠離她,右手捂着嘴搖搖頭表示很為難。

沈時卿笑眯眯地誘勸:“無妨,那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定然不是秘密,更何況我還是她的夫人,你給我多說一些,我就越了解他的心思,和他就越容易相處,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林歸遠狐疑地放下手:“真的是這樣嗎?算了你一直在鄉下生活,後來才搬到京城不知道這些事也正常,我就跟你說吧”

“你說吧”,沈時卿對他後半句話不是特別滿意,雖然在心裏小小的唾棄了他一下,但還是親切地倒好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歸遠撓撓頭,抿了一小口茶才說:“我,三哥,還有小祀以前總愛一起玩,他那時開朗熱情,通文達禮,深受皇上喜愛,所以大家都在猜他會不會是太子”

沈時卿打斷了他:“小祀是誰?”

林歸遠有些落寞和惆悵:“是三哥的親弟弟,他去世的時候才九歲,那時三哥也才十五歲,我也才十三。不過那時他太惹眼,所以大家都不怎麽關注小祀了,只怕現在連皇上也不記得有這個兒子了吧”

沈時卿心裏有些驚訝,自己只聽說他生母病逝,不受皇上待見,卻不知道他竟還有個弟弟和看起來幸福的童年。

林歸遠見她神色也有些暗淡,不想把氣氛搞得很沉重,放輕松聲音囑咐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別太難過,你也千萬別在三哥面前提小祀,連我都不敢提,這是他的死穴,誰碰都不行!”

沈時卿一想到顧息野那活閻王般的表情,還有那一個用勁就能将人頭扭斷的蠻力就有點發慌,她點頭如搗蒜:“你放心,今日這事我絕不提半句”

過了一下,她裝作給林歸遠倒茶,繼續打探:“那後來呢?”

“小祀死後三哥曾去皇上那裏哭鬧過好幾次,求着要給一個說法,因為他不信小祀是風寒去世,但請來的很多太醫都是這個說法。皇上氣惱他沒有半分皇子儀态,丢盡皇家臉面,就罰他跪了好幾天皇祠,等他出來,小祀都已經下葬三天了;

打那以後三哥就沉穩了很多,很少見人,也很少帶我去玩。後來他十七歲的時候,母親衛娘娘也因風寒去世,我們都以為三哥會去皇上面前大鬧一場,但他沒有,竟然直接去了邊關,一走就是六年”

林歸遠說起這些時,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沉痛,他手指緊緊捏住茶杯,關節有些發青。

沈時卿不免慨嘆,原來他也是個苦命人,但同情也只是一瞬,她又清醒過來。一想到他曾經掐着自己脖子威脅,想到看自己被殺害還趁機敲詐的事情,就恨的牙癢癢,說:“難怪他現在如此絕情冷漠”

林歸遠似乎感受到她的怒意,起身勸慰:“我不清楚三哥這六年怎麽過的,但我看到他手上粗粝的厚繭,身上猙獰的刀疤也知道他過的并不好,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去邊關享福、躲守孝的,雖然大家都說他無情無義,忤逆不孝,但我始終堅信他不是個壞人”

他一邊說一邊朝門口走去,然後忽然轉過身,堅定說道:“沈時卿,你是他的夫人,你也應該相信他不是壞人”

沈時卿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張開嘴嗫嚅了幾下,最後還是沒說什麽,等林歸遠走後,她才趴在桌上念叨:“也許他真的不是一個壞人,但也絕不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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