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深入虎穴(中)

深入虎穴(中)

第二日,天色還沒亮,偶有一聲雞鳴傳來。沈時卿就已經睜開眼睛,悄悄起床,對着一盆水在自己臉上抹了好些黃粉,又回到床上假寐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已經等得快要睡着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幾下,她假裝迷糊,坐起來看着面前幾個人問道:“幾位公子這是做什麽?”。

“你是昨夜裏新來的畫師?”

“新來的怎麽就住東廂房了?”

“你叫什麽名字,和熊爺是什麽關系?”。

面對面前三人的連問,沈時卿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回答誰,只是不動聲色的往牆邊挪動,離他們遠一些,選擇性的回答道:“我叫茍息野,作夜我看大家都睡了,就沒打擾你們”

“哦,我叫陳方,這兩位是蘇固,習海”,陳方長着一張正義的國字臉,主動介紹起來。三人年紀看起來都差不多,沈時卿一一沖他們點頭問好,只有那刁海愛理不理的樣子,拿着水盆去了外面

“你別理他,他是我們這裏年紀最大的一位,在齊大師身邊也呆的最久,自然是高傲的很”,蘇固悄悄說道

“快別說了,起床吧,晚了沒有饅頭了”,陳方催着沈時卿趕緊起來:“我們在外面等你啊,來後院的小溪邊洗臉”。

沈時卿等着他們都走了,趕緊一溜煙的起床、穿好衣服,又再三确認了臉上的黃粉後,往吃飯的地方跑。等陳方和蘇固洗完臉進來時,她已經坐在圓桌上啃了兩個饅頭了

“小茍,你慢點吃,這饅頭噎人的很”,蘇固長得清秀,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沈時卿吞下最後一口,又喝了一大碗粥之後才問道:“我想問問,這齊大師是怎麽樣的人啊,兇嗎?”。

陳方和蘇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起來:“你放心,齊大師只是對畫很嚴厲,平時倒還是不錯的”

沈時卿看了一眼四周,又小聲問道:“你們都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

“我們來這裏快三年了,怎麽了嗎?”,蘇固夾着鹹菜放在饅頭上,疑惑她為什麽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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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怎麽不走啊,不是說學滿兩年就可以走嗎?”,沈時卿看他們倆更奇怪。

陳方笑笑:“為什麽要走,我們在這裏每月可以拿到五兩銀子,走了去外面拿什麽養家糊口?”

“畫畫呀,既然你們都是齊大師的弟子了,那畫畫肯定不差,怎麽也能賺不少錢”,沈時卿拍了一下桌面,自信說道。

“可我們會畫的其實不多,都是齊大師讓我們畫什麽,我們就畫什麽,在外面去了,可是很考驗畫師的”,蘇固不以為然

聽見他這樣說,沈時卿心裏惋惜起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來這裏很扼殺畫師的天性啊,也慶幸貝順沒有進來這裏。

這時外面院子裏傳來三聲梆子響,蘇固喝完最後一口米粥,拍着沈時卿的小臂:“小茍快出來,別吃了,我們要去畫畫了,午飯在這兒等你啊”

沈時卿也跟着起來,走到院子裏去,見大家走在往西北的方向走,只有昨日幾個新來還站在院子裏等着發落,她走過去站好

虎爺看着人齊了,這才說道:“你們幾個,都跟我走吧”。

幾人往院子深處走去,刺眼的陽光落在黑灰色的磚瓦上,空氣裏漂浮着白色的塵埃,四處飄來墨香和幾聲鳥鳴,若真是個畫院,倒是堪比世外桃源那般令人神往

很快幾人就被帶到了一間樸素的房間裏,沈時卿擡頭看去,房間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穿水藍色長袍,身型微胖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約莫五十左右,左臉頰有顆黑痣。

“齊大師,這幾個新人都帶過來了”,虎爺畢恭畢敬地說道

齊鼎放下手中的畫筆,朝這邊看過來,沈時卿瞧見那雙眼睛裏的精明,覺得這人不像畫家,更像是商人

“你們幾個的畫我都看過了,還有很多要改進的地方啊”,齊鼎走近,語重心長地打量他們

“齊大師說的是,我們就是想得到您的指點呢”,李卓忙不疊回應,生怕齊大師将他們趕出去,其餘幾人也附和的點點頭,除了沈時卿。

齊大師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幾秒,然後又說道:“無妨,既然收你們為徒,自然是要好好指點、教導的,你們幾個就先去大院吧,先從最基礎的畫開始”

那幾個人像得了什麽獎賞一般,高興的不行,擡腳就走,沈時卿也想離開,卻被叫住留下來

“你是茍息野?”,齊鼎坐在太師椅上,氣定神閑。

沈時卿停頓了片刻,微微颔首,抱拳道:“正是”

齊鼎犀利的目光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屋子裏一片安靜,就在沈時卿猜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時,他發話了:“你的畫我看過,确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按你這水平,自謀生路,擺個攤兒完全能養活自己,怎麽非要來我這裏呢?”

他的語氣充滿着懷疑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兇狠。

沈時卿不慌不忙,拿捏着語速和節奏,沉住氣道:“能得到大師您的肯定,實乃我的榮幸,不過我想拜師大師,實在是因為生活困苦,急着用錢吶”

她無奈地嘆氣,露出很絕望悲憤的表情,繼續說:“我雙親已逝,獨留我和十七歲的妹妹,為了不讓她受苦,我只能給別人畫畫為生,可惜時運不濟,遇上三教九流的一幫人,要砸我攤、搶我錢,我無奈之下,才想尋一個庇佑,懇請大師收下我”

她面不改色的編扯謊話,知道沒有什麽理由比‘缺錢’兩字還正當合理,為了錢可以燒殺搶掠,為了錢可以逼良為娼、賣妻賣子.....錢是可以用來圓一切謊言的萬金石

果然齊鼎聽了她這一番話後,眼底的探究少了很多,他沉思了一會兒,幽幽道:“你也不易啊”

“能得到齊大師的庇佑和指點,已經是天大的榮幸了”。

齊鼎很享受被人誇贊和感恩的滋味,滿意地說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之一,每月我給你五兩銀子怎麽樣?”

沈時卿眼睛一亮,忙将身子弓到九十度:“謝齊大師關照!”

“不必客氣,那你就先去小院,我這裏剛好有一幅畫,你幫我畫出來”

沈時卿站直,心裏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大師是什麽畫?”

“《漁舟唱晚圖》可曾聽過?”,齊鼎站起來睥睨她,有些驕傲,他轉身進了屏風後面的屋子,不過一會兒拿出一副橫軸,鋪在長桌上。

沈時卿自然是聽過這圖的,二百六十七年前,顧太祖舉兵北上,建立烨朝,僅僅用了四十年時間,就創下了一個無比繁榮的時代,那時的烨朝人才濟濟,東南西北都出了許多著名的文人墨客,其中就包括《漁舟唱晚圖》的畫家——齊高飛。

他在當時主流的南方山水派系間脫穎而出,以平常的海邊景色,細膩的筆鋒和壯闊的海景畫面引起太祖注意。太祖晚年間更是将這位畫家召入宮中,專畫海景景色,據史料記載,太祖每每看到這些海景圖,總能得到一些慰藉。

只不過後來烨朝經歷過幾次內亂,雖說都被平定下來,可有很多名畫也就此消失或者嚴重損壞,那時修複技術還未成型,只能看着這些名畫‘香消玉殒’了。

“這副畫怎麽會如此完好?”,沈時卿驚訝不已,忍不住上手觸摸,無論是從絹布的顏色還是印章的顏色,都顯出這幅畫的珍貴

齊鼎意味不明地笑笑:“只要有了我們,這幅畫再過幾百年都能完好無損,嶄新如初”。

沈時卿仔仔細細地看着,因為沒見過真品,以往都是在畫書上看的拓印版本,所以一時間還真拿不準這畫的真假:“齊大師,這畫既然如此完好,我又能畫什麽呢?”

齊大師乜了她一眼,輕咳兩聲嚴肅起來:你就照着這幅畫一筆一筆的臨摹下來,不可有任何差池和失誤,就連這水紋都要一模一樣,可能做到?”

沈時卿猶豫了一會兒,這畫是絹本畫,比紙畫更難,更考驗功夫和耐性,不過眼下也不能推脫,她試探着開口問:“自然是能做到的,不過我們這些畫是要賣給什麽人嗎?還是留着收藏?”

齊鼎臉色‘唰’的黑下來,不悅的收起畫:“這你不用管,只需要畫出來一副一模一樣的就行,只有四個月時間”

沈時卿看着他收畫的動作快速利落,心裏有譜了,真正的絕品、孤品,是絕不可能被人如此随意對待拿取的,她見齊鼎面色不好,怕再追問下去暴露自己,于是告辭先退了出去。

虎爺見她出來,先是進了屋子,拿着那幅畫出來後再帶着她往小院中走

路過大院時,她看見院子裏挂滿了剛作好的畫,有些是她從未見過的,但更多是她以前在書上的見過的圖

過了大院,穿過一條長廊便是中院,院子裏的畫明顯比大院少多了,但沈時卿竟然全都知道,還看見了尤盛的幾幅。

虎爺見她腳步慢了一些,東張西望地看着什麽,忍不住呵斥道:“茍公子快些走,你的位置在小院裏”

沈時卿心中一動,提了兩步跟上,假裝好奇,閑聊問道:“虎爺,你在這裏多長時間了?”

虎爺瞥她一眼,雖然不太想回答,但轉念一想,這新來的就已經是大弟子了,往後前程更光明,也不要得罪的好,于是耐着性子說道:“五年了吧,這院子一開我就來了”

“五年?這麽久了”,沈時卿真心驚訝,原來這地方都存在五年了,她快速算了一筆帳。就拿《漁舟唱晚圖》來說,一副甲等的畫,按照正常的市價來說能賣到四百至五百兩不等,若有人故意炒價,也有賣上千兩的情況出現,

但是這樣的畫對細節把控極其嚴格和完美,從而導致繪畫時間太長,一個畫師,一年最多也只能産出兩到三副作品。

而一副乙等的畫市場價在一百至三百兩不等,而丙等畫幾兩銀子就能拿走,這些畫雖然價格便宜,但好在産量比較多,若這樣看,齊鼎這五年賣出的畫少說也應該有十幾萬兩真金白銀了吧

想到這個數字,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對建立在這不起眼的漁村裏的畫院,和對齊鼎的好奇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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