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深入虎穴(下)

深入虎穴(下)

沈時卿來到小院中,這裏院子不大,總只有三間房,從外看去房間像是被改造過,每一面牆上開着比尋常人家大兩倍的窗戶,這是為了保證光線充足。

“茍公子,就是這裏了,拿着畫進去吧”,虎爺将手中的畫遞給他,指着正中的一扇門

沈時卿接過畫往裏走,推開門就見到了蘇固和陳方,還有刁海,三人分別坐在相隔較遠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個三角形木架,架子上擺放着一張畫紙,桌邊立着一個筆擱,還有很多巴掌大小的碗中堆放着五顏六色的顏料

陳方見她進來,只是微笑着點點頭,算作招呼,然後又埋頭在畫上填色。沈時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将畫放在面前的木架上,轉身去靠牆的一個大木架上找了大半天的絹布、宣紙和所用的毛筆、顏料。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漁舟唱晚圖》發愣,因為心裏有疙瘩沒解開,所以她連提筆都覺得沒有力氣

旁邊的三人專心致志,一上午連頭也沒擡過,眼看着這陽光從東邊的高牆上移到了中間的房梁,沈時卿卻只研了一圈的墨

屋外又傳來三聲梆子響,刁海率先起來走了出去,路過沈時卿位置時,特意看了一眼,見她桌上的絹布和宣紙上空空如也,揚眉蔑視而去

陳方和蘇固收拾好,将毛筆和顏料放到遠處才站起來,兩人見着她潔淨如新的宣紙,又看着《漁舟唱晚圖》,以為是她覺得太難,都紛紛安慰道:“小茍沒關系,這絹本畫本就是最難的,慢慢來就行,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就直接問我們”

沈時卿長嘆一口氣,精神不振:“你們說這畫我要是畫出來,得賣多少錢才合适?”

陳方眨眨眼,捏着手指頭掰了幾下:“要是從我們這裏出去,四百兩是沒問題的,可若是從你這裏出去,最多五十兩,而且只能賣給那些不怎麽懂畫的商人”

沈時卿來興致了,仰頭看他:“這是為什麽?”

蘇固拍拍自己的肩膀,又轉了幾圈脖子,用一種神秘又帶着驕傲的語氣解釋:“因為我們有路子,上面有人,你沒路子別人不信你的”

沈時卿心裏激動起來,站起來還想多問幾句,虎爺卻推門進來了,看着三人還沒走,黑着臉催促:“還不趕緊走,在這兒磨蹭什麽呢!”

蘇固和陳方對視一眼,趕緊往外走,沈時卿落在最後,卻被虎爺攔住了,聽他陰森森地說道:“茍公子,管好你的舌頭和耳朵,不該打聽的別打聽”。

沈時卿心中惱怒、郁悶,對着虎爺的影子狠狠踩了兩腳才算解氣。她到了吃飯的地兒,已經沒剩幾個菜了,有氣無力地扒拉幾口後,趁着大家都在午休,悄悄溜到了大院和中院裏轉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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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她所想,都是仿的名師大家的畫,有一些已經晾曬幹的畫被整齊堆放在一個紅色的木架上,等着去裝裱,她心裏有了數,默不作聲的回了東廂房躺着,等着梆子響。

下午她強打起精神,按着《漁舟唱晚圖》的樣子先在宣紙上打了個草稿,這圖看起來并不複雜,無非就是海面、礁石、漁村、漁船和海鷗這些景物,但真當她照着畫起來的時候,才知道有多費眼神和心思

因為絹本畫不能直接在畫布上作畫上色,需得先在紙上打好草稿,再将選好的絹布混合膠礬水,方便後期上色,再用毛筆對着草圖鋪在絹布上,細細勾勒出線條,雛形,最後再上色才能呈現完整的畫作。

許是心事太重,光是宣紙上畫草稿這一步,沈時卿就換了三次紙,這才勾勒了四分之一的部分,不覺間都已經到了晚上,屋子裏的光線暗了下來,他們收起畫走出屋外

沈時卿這會兒才感到有些餓了,她快速吃過飯後來到東廂房的院子裏,熊爺看見沈時卿出現,他立即迎上去:“茍公子辛苦了,快來坐會兒”

沈時卿本有點躲避,但轉眼一想,這一天過去,有用的信息也沒打聽出多少,所以又走過去,笑着恭維:“拖熊爺的福,我這來第一天就是大弟子了,進小院中了”

“哪裏是我的福,明明是茍公子你自己有福氣”

蘇固他們幾個吃完飯也回來了,見熊爺在都笑着走過來閑聊,只有刁海一言不發地進屋子

陳方搖搖頭,有些遺憾:“可惜刁兄不願與我們一起,不然還能去後山看看落日呢”

沈時卿一聽可以去後山,遠離這個院子,就十分感興趣,對着熊爺問道:“那不如熊爺和我們一起去吧”

蘇固一拍手,極力贊成:“對啊,熊爺和我們一起去吧,白日裏被虎爺管着,壓抑得很,還是熊爺對我們關照”

熊爺看着這幾個每月都要給自己‘辛苦費’的大弟子,就像自己才是齊大師一般,一股莫名的虛榮心被填滿。他看着新來的沈時卿,想着自己下個月又能在拿一兩銀子,就開心的不行

他松了口,爽朗地笑道:“我還要去大、中院裏點名,你們幾個去後山轉吧,不過一炷香必須回來啊,晚了被人發現,連累我就不行了”

得到準許的幾人異常開心,蘇固拿過熊爺腰間的一把鑰匙,穿過東廂房的小徑往裏走,熟練地打開一扇上鎖的小門,一條綠意盎然的野徑赫然出現在沈時卿面前。

她心情大好跟着上了山,幾人立在山頂的涼亭裏,放眼望去遠處的山頭像是被黃橙和朱磦混合上色一般絢麗,蓋在群青色的山尖上,風景絕美秀麗。

“要是有一天,我能畫出這樣的景色該多好啊”,陳方向往而惆悵地感嘆

蘇固笑了笑,溫柔的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別想了,若是以前你我說不定還能畫一畫,可現在哪還有這樣的能力啊”

“唉,這天天畫人家的作品,什麽時候才能出師啊,要是有一天我的畫也能被大家都知道,被他們争相搶奪就好了”

“我覺得這樣的挺好的,不用動腦去想要畫什麽,還能有錢拿,不愁吃不愁穿,真是人生一大美事”,蘇固惬意靠在柱子上

沈時卿往前走了兩步,見周圍沒人,正是好機會,便裝作什麽都不懂一般問道:“陳公子,蘇公子,我聽說齊大師手下出去的畫多半都到了俞國,他們怎麽會對我們烨朝的畫這麽感興趣?”

蘇固看着他,揮開空氣中的小蟲子,揶揄道:“俞國是種地的,自己沒有那麽多的文人墨客,自然是想彌補一下嘛”

陳方有些不滿他的這種語氣,皺着眉好心提醒道:“別這麽說,俞國每年買走我們的畫至少上百幅,算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了,若沒有他們,恐怕我們這畫院早都解散了”

“可我們賣過去的都不是真品啊,這會不會被他們發現?”,沈時卿一臉擔憂

蘇固毫不在意,看沈時卿那黃黑的臉上,露出有些老實蠢笨的模樣,覺得好笑,不過他還是認真安慰了幾句:“小茍,你才來會有這些擔心也很正常,不過齊大師上面有人,保準我們平安無事”

“上面有人?是誰?若是俞國有一天發現我們賣出去的畫全都是贗品,一氣之下派使者告到聖上那裏怎麽辦,這齊大師上面的人難道還能再護着我們?”

沈時卿太想知道這人是誰了,心裏急的就像有一只猴子在上蹿下跳,可又必須忍着不露出馬腳。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天塌下來還有這人頂着呢,它俞國要是前腳告禦狀,這人後腳就能将奏折拿出來燒了”,蘇固神秘莫測地笑起來

陳方的神色卻很嚴肅,打斷他:“蘇固,別說了”

“怕什麽,反正進了這院子又出不去,難道還怕小茍傳消息出去不成?”,蘇固無奈地看着陳方,他這人哪兒都好,就是膽子小,還很嚴肅。

沈時卿見陳方臉色不好,趕緊轉移了話題:“可是我看大院中還有很多畫,這些也不是名師大家,也能賣去俞國嗎?”

陳方知道蘇固說的沒錯,也知道自己剛剛太過緊張了,于是主動緩和氣氛:

“其實大院中的那些畫都是賣給我們自己人的,張掌櫃會将這些畫拉到附近的宿州、霞島、鶴懷,因為價格賣的便宜,所以很受當地的年輕人和地主鄉紳們喜歡,買回去陶冶情操,

而中院裏的畫,大多都賣去陽州、泰平州和京城周邊這些大地方了,因為那裏的人見的更多,更愛面子和名聲”

蘇固在一旁不時點頭,完了怕沈時卿不明白,又補充了幾句:“京城裏的人讀書認字的多,不管是商人還是武将,多少都有點傲氣,不好糊弄,所以一般不賣過去”

沈時卿還是覺得說不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面留着一點胭脂色,她放低了聲音說道:“可我之前在京城裏見過解明遠大師的贗品,難道是俞國又轉賣過去的?”

她的低語還是被站的很近的陳方聽見了:“不會,小院中只有極少一部分畫會賣到京城裏,但都必須是真品藏在宮內,不能拿出來的,否則宮內一旦拿出真品,我們的畫就露餡了”

“我們怎麽知道哪副畫是藏在宮內?”,沈時卿擦掉那胭脂色,問。

“每隔半年京城會來人指定畫哪一副,但是這些指定的畫都是齊大師親自畫,和我們無緣”,蘇固伸展雙臂,有些疲倦

沈時卿繼續追問:“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

這山中的蚊子,蠅蟲越來越多,飛在三人身邊,發出嗡嗡嗡的聲音,沈時卿聽得頭皮發麻,正巧夕陽也完全落了下去

蘇固掐着時間差不多了,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有一次我和陳方半夜餓的慌,溜出來找吃的,正好撞見京城的那個人,不小心就聽見了這些事”

他跳過一個土坑,叮囑沈時卿:“小茍,我們小院中幾年都難得來一次新人,我把你當朋友了,你可別說出去這些事,否則我們三個都會倒黴的”

沈時卿面色凝重地點頭,做出承諾,絕不會告訴齊大師,可她心裏卻隐隐覺得很不安。俞國、京城,這兩個地方将她重重圍起來,就像在她臉上蓋了層厚棉被一樣,讓人喘不過氣,難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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