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次見是什麽時候?

第5章 下次見是什麽時候?

距離周鈞南兵荒馬亂的七月一日過去好幾天,但與鄭毅文的初見卻還是清晰地留在他的腦海。

可能是鄭毅文在兩人的初見中過于“坦誠”,也可能是鄭毅文和別人的“不一樣”在不知不覺地吸引他。

那晚鄭毅文站在院子裏,望着宇宙發射信號,很認真地跟周鈞南談論外星人和翻譯器。那一刻,周鈞南也是第一次意識到鄭毅文的“古怪”是真實存在的——上天給了鄭毅文一副好樣貌,卻沒有讓他像普通人那樣思考。

周鈞南長這麽大,沒認識過像鄭毅文這樣的人。可奇怪的是,即使到了現在,周鈞南也沒有真的把鄭毅文當做是個“傻子”來看。他想,或許鄭毅文只是有點兒特別。

特別。

異類。

格格不入。

……藏在普通之中的不正常。

鄭毅文不知道周鈞南看見他之後在想什麽,今天的他只是穿得幹幹淨淨,站在樹下捧着一只麻雀的屍體,對周鈞南說他很難過。

一陣風吹過田野,讓鄭毅文身邊的這棵樹跟着風的節奏跳起舞來,有一片小小的綠葉打着旋,脫離枝頭後輕飄飄地落在鄭毅文的頭頂。

周鈞南心中一動,他把自行車停在路邊,走到鄭毅文面前,伸手幫他把頭頂的綠葉摘掉,兩人靠得近了些,周鈞南想了想,問:“我能摸一下它嗎?”

“可以。”鄭毅文說。

周鈞南很輕地用食指碰了碰躺在鄭毅文手心裏的麻雀——它非常小,鄭毅文一只手便可以完全握住。褐色的羽毛摸起來還有一點點餘溫,尾巴短短的,是那種随處可見的、最平凡不過的、喜歡叽叽喳喳的小鳥。

但它的确死了。

周鈞南說:“你在哪兒發現的?”

鄭毅文說:“就在這裏,這棵樹下。”

“你知道它……為什麽會死嗎?”周鈞南縮回手,擡起頭看向鄭毅文。

鄭毅文的目光也從死去的麻雀身上離開,也擡起頭看向周鈞南——他的眼睛在光線下并不是純黑色,反而夾雜了一圈淺淺的棕。那是一雙十分清澈的眼睛,周鈞南微微一愣,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于是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鄭毅文很平靜地說,“我只是路過,發現了它的死亡。雖然它和我不是一個種族,但我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周鈞南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怎麽接話。他覺得自己的社交能力還算好,但鄭毅文說完之後,周鈞南難得地只能:“……嗯。”

盛澤輝如果在場,估計要嘲笑周鈞南,自诩社交能力好,但是也有接不上話的時候。嗯……嗯什麽!快動動腦筋怎麽才能繼續聊下去啊,周鈞南想。

然而鄭毅文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對周鈞南宣布道:“我要埋了它。”

“在哪兒?”周鈞南愣了愣,沒想到鄭毅文還有這個打算。

鄭毅文淡淡地說:“這棵樹下,它可能喜歡這裏才會死在這裏。”

周鈞南擡頭看看這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也猜測道:“可能這裏是它以前的家。”

“嗯。”鄭毅文認真地點頭。

鄭毅文蹲下來,把小小的麻雀放在落在地上的樹葉上,然後轉身走向田野,沒有再理會周鈞南。周鈞南只好在他後面喊:“你去幹什麽?不是要埋它嗎?”

鄭毅文沒走多遠,他離開樹蔭之後進入了日光的籠罩,周鈞南還站在原地等他,看見鄭毅文彎下腰,在地上挑挑揀揀了一會兒,之後又不急不緩地走回來。

周鈞南對他笑道:“你幹什麽呢?”

鄭毅文一開始不說話,遞過來一小截斷掉的枯樹枝,周鈞南接了,鄭毅文自己手上還留了一根。他默不作聲地蹲在樹下,開始用樹枝當做鏟子,一點點地刨坑。

周鈞南這回看懂了,也一時興起地蹲在鄭毅文的身邊,幫他挖坑。兩個人一起努力,就算手上的工具再不順手,但挖出一個小坑來還是很容易。

“夠了嗎?”周鈞南問,“剛好可以放下它了,要不要再挖大一點?”

鄭毅文停下手裏的動作,輕輕地把麻雀的屍體連着樹葉一起放進兩人挖好的小坑,低着頭說道:“不用,剛好就可以。它活着的時候已經擁有過一整片天空,死後小一點也沒事。”

它活着的時候已經擁有過一整片天空。周鈞南再次愣住,忽然脫口而出道:“鄭毅文,你……”你這不是挺聰明的,究竟誰說你傻?周鈞南及時地止住,想了想還是把後面的話給吞了回去。

“嗯。”鄭毅文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後面的,提醒周鈞南說,“我在聽。”

周鈞南看看他,笑起來:“沒什麽,我們把土填回去吧。”

“好。”鄭毅文完全不糾結,又低頭開始填土。

兩人忙活半天,安葬了一只沒有名字的小鳥。周鈞南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脖子,重新騎上自行車,手搭在車把上,回過頭對鄭毅文說:“那我走了……對了,你最近聯系上外星人了嗎?”

鄭毅文也站起來,搖搖頭說:“還沒。”

“那你繼續努力。”周鈞南笑了笑,“下次——見!”

“下次……”鄭毅文慢了半拍,“見。”

他看着周鈞南快速離開的身影,周鈞南身上穿着的短袖襯衫他有印象,騎車的時候,風不斷地向後鼓動着,灌滿了周鈞南的白色襯衫。

——他走得總是這樣快。

鄭毅文依然站在原地,對着前方的空氣問道:“下次見是什麽時候?”

過了一會兒,周鈞南的身影拐過前面的彎道徹底消失,鄭毅文又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天色還早。

鄭毅文閉上眼睛,仍能感受到光線的存在,那并不是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他就這麽閉着眼睛,試着往前走幾步,方向全都消失了,這個不完全黑暗的世界裏只有鄭毅文一個人。就這麽随便走了走,鄭毅文因為害怕摔倒而陡然睜開眼睛,心髒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在想那個人。

雖然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那個人好像是特別的。

他會聽鄭毅文說外星人和翻譯器的事,也會幫他一起埋掉死去的麻雀。

鄭毅文一天之內的思考是有限額的,他知道如果自己思考得過多,就會引發劇烈的頭痛以及不好的情緒。控制的方法是讓自己變成沙漏——鄭毅文喜歡那種不急不緩、剛剛好的速度,不會太快,也不會很慢,沙漏有固定的速度,就像他一樣。

鄭毅文堅持着每天向宇宙發射信號,即使他什麽都沒聽到,即使他的生活只有眼前的一片田野。他以為那天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周鈞南已經離開了這裏,今天卻發現其實他沒有走。

這麽想着,鄭毅文的心跳再次亂了頻率,可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鄭毅文任憑風穿過他的身體,他在這條鄉間小路上走過無數次,認識這裏的每一棵樹,知道哪棟房子住着什麽人,他在心裏一一排除,想要知道那個人會住在哪裏。

不過,他沒有思考很久,因為在經過吳強家後面的水塘時,鄭毅文很快發現了他的自行車。鄭毅文停頓片刻,随後加快腳步向那輛自行車走去。

是他的。

是那個人的。

車挺舊的,但鄭毅文記得在右邊扶手上,貼了一塊黃色海綿寶寶的貼紙。應當有很長時間了,黃色海綿方塊的左邊眼睛被磨損得厲害。

鄭毅文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四下張望着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回應他的是一串肆意的笑聲,鄭毅文知道這個聲音,他往前走了一點,在高處微微俯身,眯起眼睛,看見吳強家的水塘裏有一個人影——他想找的人就在那兒,穿着紅色的橡膠長靴,襯衫上沾了不少泥點子,兩手空空地朝着站在草地上的中年人笑道:“吳叔——我抓不到啊!你的魚——滑不溜秋的!”

鄭毅文盯着他的笑臉看了很久,他想,只是抓魚而已,為什麽對方做起來卻那麽……開心?鄭毅文沒打算出聲,但另一頭的中年人卻眼尖地看到他,對着他揮手,喊道:“鄭毅文弟弟!”

鄭毅文沒有回答。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很多人,他都不會回答。

周鈞南也跟着轉過頭,朝鄭毅文看過來,兩人分開至多只有四十分鐘,幾乎是剛剛見過,又再次遇到。

“正義!”周鈞南的手上都是泥,朝他招手時灰色的泥水順着他過于白皙的胳膊流淌,“又見面了。”

吳叔有點驚訝,問:“南南你認識他啊?”

“剛來就見過。”周鈞南回過頭,“他家住姜大勇家隔壁?”

“是。”吳叔頓了頓,語氣裏藏着一些很容易發覺的遺憾,“小孩長得挺精神,就是……”

吳叔很快地指了下腦袋,輕聲道:“有點兒迷糊……不過問題也不是很大,他外婆心疼他,一個人照顧着,大部分時間都挺好的,就是你跟他說話,他一般不搭理……”

吳叔的話沒說完,周鈞南又對着鄭毅文招手,說道:“正義,你會不會抓魚?能不能幫我抓一條?”

遠遠的,鄭毅文看着周鈞南,雖然沒說話,但是卻很清楚地點了點頭。

“嘿——”吳叔非常驚奇,跟看世界奇觀一樣,“他居然搭理你啊!你倆說話嗎?”

周鈞南漫不經心地道:“說啊。”

只是一個轉眼,鄭毅文便跑過來,他看向吳叔,吳叔樂道:“那邊還有一雙靴子,你拿過來穿吧。鄭毅文,你也抓一條魚帶回去給你外婆。”

鄭毅文沉默着點點頭,看看靴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面無表情地擡手脫了T恤,脫完T恤開始脫褲子。

周鈞南有點兒傻眼,一時之間沒有阻止,到後面才笑得喘不上氣,無奈地說:“……大哥,你怎麽又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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