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捂住耳朵
第6章 捂住耳朵
吳叔在一旁笑道:“別脫光了!鄭毅文!這邊水沒湖裏幹淨!”
鄭毅文的手還放在褲子拉鏈上。
很奇怪的,周鈞南居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鄭毅文的想法。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花得不成樣子的襯衫,跟着說道:“吳叔借你一條褲子,你換條褲子再來。”
鄭毅文的手放了下來,擡起頭來盯着吳叔看。
吳叔愣了一秒,笑道:“得得得,我欠你們小朋友的,來——鄭毅文弟弟,跟我來。”
片刻後,鄭毅文換了條褲子,穿好橡膠長靴——他的這雙是深藍色的,不過因為使用太過頻繁,已經髒得蒙上了一層很難洗掉的痕跡。
“吳叔呢?”周鈞南看着鄭毅文走進水塘,他脫掉T恤後露出精壯的上半身,手臂伸直繃起時會顯出一些皮膚下的青筋。
鄭毅文的聲音不高,說:“在裏面,玩手機。”
“哦。”周鈞南有點兒好笑,但也很理解,“中年人手機瘾犯了是吧……來,正義!吳叔說這塘裏的魚随便我們抓,讓我看看你的實——我靠。”
周鈞南本來還準備了一長串鼓勵的話,卻沒注意走進水塘裏的鄭毅文早就做好準備。他安靜地垂着頭,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水面,仿佛真能看清楚水下的世界。又像是一個不急不躁的獵人,有大把時間的耐心僞裝,但該出手的時候毫不猶豫。
“抓到了。”鄭毅文兩只手輕松地撈起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濺起的水花讓周鈞南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鄭毅文便轉過身,讓那條不斷掙紮的鯉魚遠離周鈞南。
周鈞南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給鄭毅文豎大拇指:“你厲害,捕魚達人。”
這也太厲害了……一次就能抓到?怎麽做到的?不對,或許有可能是周鈞南實在太菜了……畢竟剛才吳叔站旁邊看他抓魚的那十幾分鐘,笑得牙花都遮不住。
鄭毅文沒聽懂,問:“那是什麽?”
“捕魚達人嗎?”周鈞南說。
“嗯。”鄭毅文點點頭。
周鈞南說:“一個游戲,下次有機會帶你玩兒。”
他這話只是随口一說,卻沒想到鄭毅文很快地問道:“下次是什麽時候?”
周鈞南一愣,随即笑道:“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就什麽時候去找你玩兒。”
鄭毅文盯着手裏的魚看了一會兒,沒回答自己什麽時候有空,反而松開手,讓這被抓上來的鯉魚落回水中。
周鈞南心痛不已,無法理解地道:“怎麽又放回去?”
“小了。”鄭毅文言簡意赅。
說着,鄭毅文低頭觀察半晌,往周鈞南看不見的地方挪動一小步,随後彎下腰,快速地出手,再次抓上來一條鯉魚。
這回周鈞南有心理準備,沒被吓一跳,認真看了一會兒,笑道:“這條比之前的大,合格了嗎?鄭師傅。”
“我沒有徒弟。”鄭毅文說。
周鈞南又忍不住笑起來。
鄭毅文直起身,手臂用力,輕松地将那條合格的鯉魚扔到草地上,随後走出水塘,去旁邊提了個桶來,把魚放進桶裏。
“你來。”鄭毅文看着周鈞南說,“這條是我的。”
“啊?”周鈞南傻眼,“不是說好你幫我抓的嗎?”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鄭毅文說。
周鈞南嘴角的笑就沒下去過,他一本正經地道:“行,這回給你裝到了。”
巧的是,周鈞南試了幾次,最終掙紮着把那條鄭毅文放回去的魚又給抓上來了。周鈞南手忙腳亂,學着鄭毅文的樣子,趕緊把那鯉魚丢到草地上。
“就它了!”周鈞南喊道,“你別給我再丢回去,小就小一點,我覺得沒事兒……這魚今天注定要進鍋。”
鄭毅文站在一邊,幫周鈞南把魚也放到桶裏。周鈞南踩着水,走到鄭毅文身邊,低頭往桶裏看去,心滿意足地笑道:“任務完成。”
“嗯。”鄭毅文看着周鈞南的後腦勺,他後面的頭發剃得很短,露出的一截脖子也是白的。
鄭毅文沉默地伸出手,發現他的膚色和周鈞南對比要深不少。周鈞南看了一會兒魚,重新直起身,發現鄭毅文正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問道:“怎麽?手疼?”
“沒。”鄭毅文收回目光。
“南南——鄭毅文——”吳叔在遠處喊他們,“抓到了沒?”
“抓到了!”周鈞南朝他揮揮手。
猝不及防的,一邊的鄭毅文側過臉,喉結滾動一下,也說:“南南。”
原來他叫南南。
“哎。”周鈞南好笑地回過頭看他,忽然想到什麽,“天吶,我這記性……我是不是忘記跟你說我叫什麽了?”
鄭毅文頗為嚴肅地點點頭。
周鈞南笑道:“我叫周鈞南……別叫我南南,那是我小名。”
“周鈞南。”鄭毅文字正腔圓地叫他,“我叫鄭毅文。”
周鈞南一把提起桶,連帶着兩條魚向吳叔的方向走過去,面不改色地道:“好的,很高興認識你,鄭毅文。”
不知為何,回老家後的時光變得越發地容易消磨。周鈞南常常覺得自己什麽也沒做,一天就要過去。今天也是如此,他來吳叔家抓魚就抓了一個下午。
鄭毅文仔仔細細地用清水沖掉身上的泥水,又換回原本的衣服,再把借吳叔的褲子和長靴送回去,非常難得地跟吳叔說了一句:“謝謝吳叔。”
吳叔跟村裏的大部分人一樣,平時對着鄭毅文說話像是對着無底洞,今天猛地聽到一點回響特別不可思議,忙道:“不謝不謝,下次再來……哎呀,鄭毅文弟弟……”
周鈞南聽見這句話,往鄭毅文的方向看過去,鄭毅文又恢複那副內斂的模樣,輕輕地點點頭。周鈞南的眉頭不由自主地上揚——怎麽這回不問,下次是什麽時候?這小子不會只跟他不客氣吧?
“我趕緊回去了。”周鈞南低頭看看這一身的狼狽,再看看旁邊的鄭毅文居然還是幹幹淨淨,有些無法忍受,“吳叔再見!桶我先拿走借用一下。”
“哎,你拿,我這桶好幾個呢。”吳叔笑道。
周鈞南和鄭毅文一起走到他的自行車旁邊,周鈞南對着吳叔說:“回吧!微信聯系!”
“好。”吳叔揮揮手。
兩人站在路邊,頭頂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一朵烏雲,帶來一陣夾着水汽的風。田野間的光迅速暗下去,三五成群的蜻蜓在兩人身側飛過。
“走吧。”周鈞南望望天,“感覺要下雨,幸好這魚已經抓完了……我先送你回家,你坐我車後面,然後拎着桶,能行嗎?”
鄭毅文說:“能行,先回你家。”
周鈞南家離這裏不遠,但和鄭毅文家是反方向。鄭毅文道:“我重,魚也重。”
“上來試試,我不信我帶不動你。”周鈞南天生的一身反骨。
事實證明……他騎得動,但明顯會有一點壓力。然而越是這樣,周鈞南越是不能表現出來,跟打了雞血的黃包車師傅一樣,使勁踩着自行車,把鄭毅文帶回了家。
周鈞南拿鑰匙打開門,走進院子裏,對鄭毅文随意地說道:“正義,進來啊。”
鄭毅文似乎有點兒局促,帶着打量的目光在院子裏看了一圈。周鈞南猛地發現自己的白色內褲還曬在院子裏,他趕緊跑過去,把衣服全收回房間,再出來一看,鄭毅文已經自己摸索出路線,幫他把魚放進了水池。
“你知道我家廚房在哪兒啊……”周鈞南看見鄭毅文認認真真地幫他搬運鯉魚,嘴上忍不住逗他,“你會殺魚嗎?要不要幫我順便把魚給殺了?”
鄭毅文朝周鈞南望過來,雖然沒有什麽大的表情,但周鈞南總覺得他腦袋上仿佛開始不停地往外冒問號。
“不會。”鄭毅文很誠實地說。
周鈞南笑了笑,抱着胸站在一邊看他,說:“我跟你開玩笑呢,捕魚達人。行吧,來來來,讓你南哥把你送……”
“轟隆”一聲巨響,天邊的雷猛地炸開,像正好打在周鈞南的頭頂似的,他一個手抖,手機都沒拿穩,摔地上去了。
夏天的驟雨來得猛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外面狂風呼呼地吹,先前那朵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烏雲膨脹開來,十分嚣張地霸占了整片天空。
大雨傾盆,潮濕的水汽混雜着泥土的氣味蔓延,連帶着屋內的光線都暗下來。周鈞南彎腰把手機撿起來,按下牆上的開關,把燈打開,對鄭毅文說:“太不巧了,正義,你要不先在這裏坐……”
周鈞南愣了愣,一時之間沒找到鄭毅文的身影。不是,那麽大的一個人呢?剛剛不還站在這裏的嗎?
然而廚房就這麽大,鄭毅文不會表演胡迪尼式的逃脫,只是在打雷的那一剎那,自己找了個角落縮着蹲下來——那是一個極為鴕鳥的動作,鄭毅文的臉埋在手臂裏,周鈞南看不清他的表情。
壞了。周鈞南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人看着長這麽高,難道……怕打雷?聽吳叔一直叫鄭毅文弟弟,搞不好他真的年紀挺小?周鈞南心裏頓時緊張起來,會不會因為鄭毅文和自己的交流實在太順暢,讓他忽略鄭毅文其實還是需要別人來照顧的?他要去安慰一下嗎?會突兀嗎?
算了——
管他呢。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周鈞南趕在下一陣雷聲還未響起來的時候,快速走到鄭毅文的身邊,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