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墜落的星
第26章 墜落的星
楊悠樂拿了零食上來,鄭毅文已經快把周鈞南推到牆角去了。
“你倆玩什麽呢?”楊悠樂随口問。
周鈞南面無表情地說:“玩’不能靠近我一米內’的游戲。”
楊悠樂心想這真的很一言難盡,只是扶額說:“……別玩了!過來消耗一下我家的水果,特地給切了果盤。”
這果盤非常有特點,令人過目難忘。
周鈞南想,楊悠樂是怎麽做到把每塊水果都切成這種奇怪形狀的?好像也挺不容易……
鄭毅文卻在這時候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了,只留下周鈞南和楊悠樂兩個人在房間。
周鈞南張了張嘴,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說道:“正義,你沒事吧?”
“你別管他。”楊悠樂說,“這幾天魂不守舍的,可能是要長腦子了。”
“啊?”周鈞南發現自己的笑點是真的低,忍不住笑了半天才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他挺聰明的。”
楊悠樂用牙簽叉了一塊西瓜,問:“你剛才說要給我們什麽東西?”
“哦對,差點忘了。”周鈞南從口袋裏翻了翻。
周鈞南把剩下的邀請函遞給楊悠樂,簡單解釋一下這幾天宋時晨的導演朋友在幹什麽。楊悠樂一臉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啊!我奶一直說有領導過來視察,我都沒理她。”
“不是領導……”周鈞南已經不知道解釋多少次了,“反正你有空想來的話就來,帶鄭毅文一起,奶奶呢?”
“我奶就不去了。”楊悠樂說。
“行。”周鈞南看看時間,站起身來,“那明晚見。”
楊悠樂笑道:“好,明晚見。”
周鈞南走後,鄭毅文才從院子外面走回來,整個腦袋都濕淋淋的,甚至還有沒擦幹的水珠順着他的鼻梁滑落下來。
楊悠樂頭也不擡地道:“周鈞南走啦。”
鄭毅文心不在焉地說:“知道了。”
“你大白天沖頭幹什麽?”楊悠樂看了他一眼,嘴裏的葡萄沒來得及嚼就咽下去了,“……咳咳……這天有這麽熱嗎?”
鄭毅文的臉還很燙,他垂着眼睛說:“我比較熱。”
“來。”楊悠樂對他招手,“明天晚上周鈞南家那邊……他朋友搞了個演出,你想去嗎?”
“演出?”鄭毅文接過楊悠樂手上的手繪邀請函。
鄭毅文看過的演出只有學校裏的文藝彙演。
他一般只做觀衆,排練什麽的與他無關。舞臺太大太亮了,鄭毅文平時喜歡躲在安靜的角落裏,說什麽也不會站在那種危險地方。要去看嗎?鄭毅文很糾結。上次去周鈞南家裏吃火鍋他就沒去,只敢晚上偷偷地去找他。
楊悠樂觀察着鄭毅文的表情,說道:“你拿走吧,反正是明天晚上,不想去算了。”
“嗯。”鄭毅文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帶上門,然後撲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
天光還亮,鄭毅文房間的窗戶大開着,他卻敏銳地捕捉到往日裏嘈雜的蟬鳴正在一點點消失。風吹進來,卻吹不走鄭毅文身體內的燥熱。他微微側過頭,讓光線灑在臉上。
鄭毅文睜開眼睛,望向空中的某一點。他想着,楊悠樂最近在收拾東西——夏天很快會過去,姐姐要走了,周鈞南也要離開。
楊悠樂明年大學畢業,這是她的最後一個假期。她跟鄭毅文聊過,想等她找到工作後接他一起去外面工作。外婆也說這很好,男孩子是該出去見見世面。鄭毅文的內心深處也漸漸明白,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活着。
随後,周鈞南的臉卻再次跳進鄭毅文的腦海。他想起月光下的兩次擁抱,想起他身上好聞的味道……鄭毅文猛地喘了口氣,覺得自己小腹一緊,想破壞點什麽才舒坦。
日光仍然搖搖晃晃地照在他的臉上,鄭毅文卻在腦海裏面肆意地對幻想中的周鈞南做一些除開擁抱以外的事情。過了一會兒,他像是一條被擱淺在岸上的魚,掙紮着等待潮水再次包圍他。
那感覺……快要逼瘋鄭毅文。
他變得奇怪,他總是做夢,做一些和周鈞南有關的夢。夢裏周鈞南仿佛變了一個人……他仿佛變成了那條需要水的魚,總是又熱情又大膽地接近、觸摸和擁抱自己。
五分鐘後,鄭毅文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他決定再去沖一次涼。
對于鄭毅文的困擾和夢境,周鈞南一無所知。
他回到家,發現大家已經把那塊空地收拾了出來——宋時晨把以前定做的橫幅挂在兩棵樹之間,上面寫着:快樂免費,極樂卻總要花點錢。
大貓在調試他的鼓,試圖找一個最适合的角度。盛澤輝和陳航找來很多燈串,似乎變成場地內的臨時燈光小組。周鈞南想着要麽再推個零食小車叫賣幾聲,說不定更有氛圍感。
冷冷則一個人看着日落,喃喃地笑道:“第一次在這種環境裏演出,還挺新鮮。”
“完美,完美!”導演到處視察,口頭禪總是“完美”。
這一晚,月海有一個小小的彩排,宋時晨随便唱了兩句,大貓打鼓的時候鼓棒掉了,随後面不改色地從褲子口袋裏又抽出一根。
“完美!”導演看着鏡頭,“晚上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更好看!”
一邊的幕布不按節奏地滾動着歌詞,也是從周鈞南家裏搬出來的,音響就放在木椅上,轟着衆人的耳膜,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鈞南望着深藍色的夜幕,十分惆悵地想——他和鄭毅文即将分開,他正在一點點地往上游,游出水面,最後跳出兔子洞,一去……不複返。
周鈞南還是沒有想清楚。
他自己出櫃已經很痛苦了,也許不應該再去讓鄭毅文和他一起面對這一切。
他……他很喜歡鄭毅文,但或許他們擁有這個夏天就很不錯,有些感覺很美好,卻不用再進一步。
“怎麽情緒不高?”不怎麽正式的排練結束後,冷冷睡在沙發上問周鈞南。
“沒事兒。”周鈞南回過神笑了笑,“睡吧,明晚瘋完了第二天你們還得去趕高鐵呢。”
冷冷打了個哈欠,聲音漸漸低下去:“好的,晚安南南,感謝你邀請我們來你家玩。”
“哎呀——”翌日傍晚,曉霞是最早來的,去到現場一看,特別驚喜地對周鈞南說,“感謝你邀請我們來呀,小南。沒見過這些,真有什麽歌手嗎?”
周鈞南眼疾手快地抓過宋時晨,展示給曉霞看,笑道:“這就是歌手,我以前的學長。”
曉霞好奇地說:“長得很帥,但我不認識,唱什麽歌?”
“什麽都唱。”宋時晨也不生氣,“姐你想聽什麽?”
“張宇?”
“雨一直下!”宋時晨進入狀态特別快,立刻吼一嗓子,“氣氛不算融洽!”
曉霞愣了幾秒,随即笑彎了腰。姜宇張着嘴看着宋時晨,又露出一種胃痛的表情。周鈞南蹲下來看他,小聲問:“你是不是覺得這作業還不如不寫,這裏全是怪蜀黍。”
姜宇震驚地說:“……噓,別說了!”
而後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村民,導演的鏡頭對準在露天的、在幾棵樹之前的演出地點。日落時分的最後一段時間,小小村莊裏的人群逐漸聚集在一塊兒,随着一聲吉他的和弦掃過,月海的演出開始了!
很久之後他們再回想起來,偶爾也會訝異,竟然莫名其妙地在這一年的夏夜有過這麽棒的表演。不是在錄音室,也不是在livehouse或音樂節,就是在一個普通的小村莊裏,因為要幫朋友的忙,所以給不認識的大家唱幾首歌。
那是完全的自由。毫無一點壓力,宋時晨甚至不害怕自己的嗓子劈叉。臺下的人聽不懂他們的歌詞,只是好奇與微笑。
“好聽!”等宋時晨的熱身歌唱完,不知道什麽時候擠進人群裏的楊悠樂叫道。
姜宇也瞎湊熱鬧:“好聽!好聽!”
人群騷動片刻,有個叔叔喊:“會不會唱刀郎的?!”
宋時晨愣了片刻,樂得不行,開玩笑地說:“叔叔您點歌的話,是要額外收費的哦。”
衆人又是哄笑開來,氣氛變得更加熱烈和輕松。導演在一邊又有了新的想法,拿過話筒問道:“叔叔也來一首怎麽樣?”
事情到這裏,正在朝着更加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鄉親們也加入了“舞臺”。除了月海樂隊自己寫的歌,他們還聽到了《2002年的第一場雪》《月亮之上》和《相約一九九八》……說好的演出怎麽變成戶外ktv了?誰也說不清楚。
但那很快樂。
晚霞消失之後,深藍的夜再一次地降臨。無數次地、無數次地響起歌聲。盛澤輝和陳航的燈光小組在這一圈小小的地方布置了各種光源,他們像是圍繞着一個跳動着的、看不見的篝火。月海再次獲得了話筒的掌控權,導演卻已經沒有在意鏡頭有沒有在拍。
周鈞南全程都在笑,許多聲音包裹着他,讓他居然感受到一種非常朦胧的醉意,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就像夢。他擡起頭,眼神望向人群,與人群身後蔓延開來的黑暗。周鈞南的視線逐一掃過,卻并沒有看見鄭毅文。
話筒不知何時傳遞到周鈞南的手裏,陳航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周鈞南,宋時晨喊你唱一首。”
周鈞南剎那間回過神,拒絕的話太過掃興,于是也大方地接了。在社團裏面,他們偶爾也會邊彈邊唱,宋時晨微笑着把舞臺讓給周鈞南,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唱道——
“When you’re on your own ……”
這是周鈞南很喜歡的一個美國女歌手,叫做山形瑞秋。他曾經在校園歌手比賽裏面模仿過瑞秋的唱腔,那種微微沙啞和慵懶的味道,周鈞南還記得。
周鈞南一開口便震驚不少人,因為聽不懂,但周鈞南在這一刻确實只想唱這首,也許正因為大家聽不懂,也許正因為這不是他的母語,他才敢把這段時間以來的感覺換一種方式傾訴出來。
“Let me be your girl……”
鄭毅文踏着夜色來了,他在幾米之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覺得周鈞南渾身都在發光,像是一顆墜落在他眼裏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