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去你小時候想去的地方

第28章 去你小時候想去的地方

問得好。他什麽時候走?

昨晚送走宋時晨的導演朋友時,他們就在不經意間聊過這個話題。

盛澤輝的主張是:“你跟我們一起走,周鈞南。”

一起來一起走,安排得非常合理。

然而周鈞南始終沒有搭話,內心充滿着一種焦躁不安的抵抗感,最後說:“我過兩天走吧。”

“啊?”宋時晨不理解,“你怎麽這麽不合群!”

大貓和冷冷坐在一塊兒吃冰激淩,陳航在刷手機,幾人聽了都一起看向周鈞南。周鈞南有些無奈地說:“……暑假還沒結束呢,我再待幾天呗。”

“玩瘋了你……”冷冷笑道,“回去之後打算做什麽?”

這個問題終于還是來了,周鈞南沒想到周德明沒跟他聊這個,反倒是大一點的朋友們先“拷問”了他。

他靠在沙發上,懷裏抱着抱枕,慢慢地說道:“考研已經差太多了……算了,直接找工作吧。”

“你還需要找工作?”盛澤輝有點兒好笑,“你爸公司你直接接手不好嗎?反正以後也都是你的。”

“不好。”周鈞南說,“那我更沒自由了。”

……

回憶裏的昨夜漸漸淡去,周鈞南不打算和朋友們一起離開,便在這個忙碌的清晨留了下來。

可是,連鄭毅文都在問他什麽時候走,看來夏天是真的要結束了。

周鈞南有一剎那的走神——他以前做過一件很怪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但他現在想要告訴鄭毅文。随後,周鈞南蹲下來,并沒有挪開手,反而和鄭毅文平視,雙手一起摸了摸鄭毅文的臉頰,他說:“正義,我想到以前的一件事,你想聽嗎?”

“嗯。”鄭毅文擡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鈞南。

“是這樣的……”周鈞南說,“以前有一年……”

以前有一年,或者說,以前的很多年,他總是一個人。

暑假大多從六月下旬開始,那時候天氣逐漸轉熱,他和老爸周德明住的城市更是熱得稍早一些。周德明剛做生意那陣子,總是在這樣的天氣裏依然西裝革履,帶着大份小份的資料出去談合作。那些年,周鈞南還在上小學,和周德明租一間老校區裏的二室一廳,每天醒來後只有緩慢旋轉的風扇。

灰色的陽臺、嗡嗡作響的老冰箱、浴室裏的瓷磚發黃、客廳裏的電視信號很差……屋子裏空蕩蕩的,他喜歡打開電視,讓電視節目發出的聲音陪着他。

周德明留給他一個便利本,上面寫有各種人的聯系方式。樓下張阿姨的,門衛李大爺的,對面小飯店老板娘的……周德明總是說:“男孩子,長大了啊,一個人玩兒吧。”

周鈞南說:“好。”

他是被“放養”長大的。

周德明實在太忙了,忙到周鈞南也在逐漸習慣和理解他。作業本上的家長檢查簽字,周鈞南早就模仿得天衣無縫。家長會,是花錢請鄰居阿姨幫忙,阿姨很認真,還會做筆記。節假日、暑假、寒假……每一個假期,周鈞南都是一個人。

然而,小升初的那個暑假,周德明許諾了要帶周鈞南出去玩兒一次。

具體去哪兒他已經忘了,但那份盼望的、激動的、快樂的心情周鈞南還一直記得。他和老爸一起打包行李,一會兒要拿這個,一會兒要拿那個,周德明一邊抽煙一邊笑着看他,說:“臭小子,你搬家嗎?”

他們是開車出去的,但路上遇見了堵車。在服務站,周鈞南和老爸一起下來吃泡面,兩人一起被路邊的蚊子攻擊,天邊的日落卻很溫柔。

接着,周德明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周鈞南看着他爸走到一邊去接電話,太遠了,他看不清周德明的臉,只剩一個男人的背影。

周鈞南知道要發生什麽了。

果不其然,周德明躊躇一會兒,摸了摸周鈞南的腦袋,盡量語氣溫和地說道:“南南,爸爸下次再帶你出來玩兒,這次先回去好不好?你王叔叔那邊有點兒急事,爸爸要趕回去。”

他說了“不要”和“不好”。

他發了很大脾氣,他被周德明塞進車裏,他開始咒罵。

最後,他開始哭泣。

對于一個小孩兒來說,沒有什麽比暑假更重要了。

他們開着夜車回去,城市郊區有一段很狹窄的路,路兩邊都是茂盛的樹林。周德明一言不發地開着車,周鈞南的眼淚也早已不再流。他看向黑漆漆的窗外,遠處亮起閃爍的燈火,從樹林的間隙裏不斷和和周鈞南的視線相遇,而他們的正前方,車燈照亮了那些寂寞的樹,不停向後,不停遠離。

周鈞南在心裏對自己說,記住這個畫面,記住這個晚上。他不斷地在心裏念着,不停地閉上眼睛讓這個畫面留下來,後來過去十幾年,他真的還能記得那一切。

只是,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周鈞南也不知道,因為,後來他也不是很需要周德明了。

鄭毅文十分安靜,他很專注地聽周鈞南說話,沒有打斷他一絲一毫。周鈞南說完後才笑起來:“這可能都不算故事,就是我一個回憶,不知道為什麽記了這麽久。”

“它現在還在你的心裏嗎?”鄭毅文輕聲問。

周鈞南說:“在,一直在,只要我想,我就能重新回到那個晚上。”

“只要對自己說,不要忘記,就會一直記得嗎?”鄭毅文問。

“對于我來說是這樣的。”周鈞南微微笑起來,“只要你認真地去記。”

鄭毅文揚起嘴角,嘴唇動了動,看着周鈞南說:“那我不會忘記你。”

周鈞南說:“不要貪心,正義,選一個你最難忘的畫面記住就行。”

鄭毅文說:“但我想記住全部,我是一個貪心的人。”

周鈞南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兩人的身體靠在一起,能夠感受到互相的體溫。那麽溫暖,終于不再是孤單一人。

周鈞南低頭笑了笑,喃喃道:“你記住我做什麽?”

“因為我……”鄭毅文艱澀地開口,“因為我……”

不知為何,周鈞南忽然害怕地打斷了他,輕聲說:“別說。”

“……什麽?”鄭毅文愣在原地。

周鈞南轉過頭,道:“還是別說出來了,正義。”

別說出來。

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也不知道這即将徹底改變你的生活。

周鈞南想,他為什麽不可以讓時間就此停留,那樣的話,他可以和鄭毅文一起,永遠地生活在兔子洞裏。

兩人繼續坐着,在樹下,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鄭毅文最先動了動胳膊,然後手撐着地站起來。他很高,站在周鈞南的身邊,他把手遞給周鈞南,周鈞南握住他的手心,鄭毅文一把将他從地上拉起來。

鄭毅文說:“所以……當時你們想去哪兒?”

周鈞南反應過來,但不知道鄭毅文為什麽要這麽問,只是說:“哪兒?我和我爸嗎?”

“嗯。”鄭毅文說。

“海邊吧。”周鈞南随口說道。

“這裏沒有海。”鄭毅文想了想,有些失望地說,“這裏離海很遠很遠。”

周鈞南說:“你……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可以嗎?”鄭毅文燦爛地笑,“我們一起去你小時候想去的地方。”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把周鈞南面前的鄭毅文照成了金色。他是如此年輕又英俊,但和周鈞南最初記憶裏的那個鄭毅文已經稍有不同,但那又是因為什麽而改變?

“那……”周鈞南把手機拿出來,打開地圖,“海邊真的太遠了,我們去湖邊吧,要先去市區,再打車過去。”

“好。”鄭毅文點點頭。

“喊上你姐?”周鈞南揚了下眉頭。

鄭毅文很好脾氣地笑道:“都行。”

周鈞南也笑道:“我是不是帶壞你了正義,你也開始想一出是一出了嗎?”

周德明沒有給周鈞南一個童年,他犧牲陪伴的時間換給他優渥的生活條件,讓周鈞南養成了随性懶散的性格。也許在周鈞南出櫃後,周德明會有過後悔,會揣測是不是自己再多關注一點周鈞南,兒子就會變得“正常”。可一切都沒有如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必然發生的,只是為了讓周鈞南遇上鄭毅文而發生的。

“那這樣,你回去拿東西。”周鈞南習慣想做什麽就去做,這會兒真的被鄭毅文的提議勾起了興趣,“不用帶很多,身份證和手機帶上就行,然後……我過去找你。”

“好。”鄭毅文沒有異議,回去動作迅速地騎上車,“我等你來。”

“嗯,我很快。”周鈞南對他笑。

鄭毅文飛快地騎車走掉,周鈞南爬上樓梯,在房間裏翻箱倒櫃。他找到被趕出家門時老爸扔給他的藍色背包,往裏面塞上東西,又換上那天的衣服和球鞋,仿佛在做一個小小的告別。

房間。這個房間已經比剛來時多出許多生活的痕跡,周鈞南背上包,關上門的時候看了一眼,心裏莫名地湧起一陣惆悵。

他沒有耽擱太久,果斷地鎖上門出發去鄭毅文家。周鈞南是跑着去的,到達目的地之後有些氣喘籲籲地停下,手撐在膝蓋上,再擡頭便看見鄭毅文也背着包,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褲,戴着鴨舌帽走出來。

一直等鄭毅文走到周鈞南面前,周鈞南問:“你姐不來?”

“不來。”鄭毅文搖搖頭。

“我們可能明天才回。”周鈞南又問,“你跟家裏人說過了吧?萬一要過夜的話?”

“說過了。”鄭毅文說。

周鈞南放下心來,和鄭毅文一起等車。兩人鑽進車裏時周鈞南才有一點實感,他竟然……竟然要和鄭毅文單獨去市裏玩。

想到這裏,周鈞南把車窗微微搖下來些,讓風吹過他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周鈞南笑着又說了一次以前說過的那句話:“正義,我想要的夏天就是這樣的。”

但這回,鄭毅文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周鈞南還說:“謝謝你啊,正義,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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