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直到他想擁有什麽

第29章 直到他想擁有什麽

鄭毅文很少有如此迫切想擁有什麽的時刻。

外婆教給他的處世哲學裏還有一條是,知足常樂。有很多東西是鄭毅文這輩子都觸及不到的,那麽,就珍惜自己所有的,每天才能更快樂。

他也的确要的很少。

住在一個小村莊裏,幫外婆種地,吃粗茶淡飯,每天會看書、看電影,偶爾會去鎮上逛一逛,再去看看天,發發呆。

爸媽去世了,他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親人,那就這樣吧。舅舅拿走媽媽的錢,和他們在一起生活也不快樂,那就離開吧。世界很大,但世界又很小,鄭毅文要的不多,他本來想着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他本來可以一直蜷縮在自己構建的那個安全的殼中——

直到他想擁有什麽。

想得到什麽的一瞬間,不可避免地産生了欲望。當一個人有欲望,世界對他來說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此時此刻,鄭毅文再次來到市裏,距離上次來已經過去兩三年,當時楊悠樂剛剛考上大學,和他一起去了新華書店。

“我們先吃點什麽吧,餓了。”周鈞南揉了揉胃,張望四周,“我看看……正義你想吃什麽?”

“肯德基。”鄭毅文下意識地說。

周鈞南笑了笑,說:“一來就直奔垃圾食品。”

鄭毅文解釋:“因為很少吃。”

“行。”周鈞南随便吃什麽都行,既然鄭毅文提出了要求,他哪裏有不滿足的道理。

兩人找到地圖上最近的肯德基,推門進去後感受到一陣刺耳的音浪——小孩兒太多了,像是有什麽夏令營活動。周鈞南和鄭毅文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兩人湊在周鈞南的手機上選好東西下單,随後周鈞南去拿。

“久等——”周鈞南回來得有些晚,“薯條沒了,我等了一會兒剛炸好的,先趁熱吃。”

鄭毅文說:“軟一點的也挺好吃。”

周鈞南咬了口漢堡,含糊地說:“那随便你,番茄醬要嗎?”

鄭毅文撕開全部的番茄醬,把它們都擠在裝漢堡的盒子裏面,周鈞南見到了說:“我也喜歡這樣吃。”

鄭毅文拿了根薯條蘸醬,然後面無表情地塞到周鈞南的嘴巴裏。

“唔……!”周鈞南沒躲開,忙說,“你自己吃,別喂我。”

“哦。”鄭毅文說。

他打開自己的那份漢堡,沒有摘掉頭上的帽子,低頭吃東西的時候周鈞南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能隐約看見鄭毅文線條流暢的下颌,以及吞咽時喉結的細微顫動。

周鈞南笑起來,喝了口可樂後道:“你記得盛澤輝嗎?”

“記得。”鄭毅文說。

周鈞南說:“他以前和我高中一個班,上課捂着嘴吃東西還是被老師發現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咀嚼的時候——”

“太陽穴會動。”周鈞南嘆了口氣,“看來我們還是鬥不過經驗豐富的老師啊。”

說到過去,周鈞南又想到了他爸。肯德基剛進入中國市場不久,當時的周德明是第一個進去吃的。後來每回有空,他便帶着周鈞南一起去。沒錢的時候覺得吃一頓洋快餐很稀罕,等到他們可以随便消費時,周鈞南卻再也沒和他爸一塊兒去過了。

兩人吃完午飯,又在市區裏随便逛了逛——這裏的市中心不算大,很快就能逛完一圈。新華書店有兩層,倒是有點兒地标建築的感覺。

鄭毅文難得主動說:“我去過那兒,和楊悠樂。”

“走。”周鈞南笑起來,“我也好久沒去了,進去看看。”

書店的夏天也有很多小孩兒,或大或小,但這裏比肯德基要安靜許多。奇幻文學的分類區裏坐着幾個小孩兒,正一人捧着一本書專心地看。周鈞南看到之後對鄭毅文小聲說:“我以前也這樣過。”

“嗯?”鄭毅文微微彎下腰,把耳朵湊過來。

周鈞南又對着他的耳朵說一次:“我以前也喜歡來新華書店,蹭書看。”

“哦。”鄭毅文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小聲說,“楊悠樂也是。”

他們在頂天立地的書架之中穿梭,從奇幻文學逛到外國文學,再去到歷史、經濟、現當代文學、教輔資料區域。這裏像是一個迷宮,周鈞南很害怕丢失鄭毅文,但每次他回過頭,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鄭毅文總是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周鈞南最終小心地問:“正義,有想過再回去讀書嗎?”

鄭毅文倒是不怎麽回避,只是說:“有機會的話,但我……其實很不擅長讀書,我很笨。”

“你不笨。”周鈞南搖了搖頭。

讓他們決定離開的是一個推銷員。在書店裏四處游走,到處觀察的一個人。見到周鈞南和鄭毅文之後,非要問他們想不想學英語。

周鈞南很堅定:“不想,不學,我們是來旅游的。”

“嗯。”鄭毅文附和,“我們現在就走。”

周鈞南查到的那個湖是一個開放式的景區,但是離市區很遠。他原本想直接打車過去,卻正好在書店門口發現了直達公交。他和鄭毅文沒有過多猶豫,很快地上了這趟車。

公交車緩慢地經過市中心,再一次地路過他們來過的肯德基,遠遠地看過去,那群吵鬧的小孩兒已經不見了。鄭毅文坐在靠窗的那一側,手肘搭在欄杆窗戶旁的欄杆上,從縫隙裏鑽進來的風吹過他的臉。過了一會兒,他側過腦袋,靠在周鈞南的肩膀上。

鄭毅文說:“我們要坐很久的。”

周鈞南笑了笑,說:“行——要坐很久的,所以需要靠我肩膀上。”

但周鈞南很懷疑這個姿勢其實并不舒服。

可他也并沒有推開鄭毅文,因為這說不好是他們這個夏天裏最後的相處時光。

“你包裏有什麽?”周鈞南無意中拎了一下鄭毅文放在腿上的包,有些吃驚地說,“怎麽還挺重的。”

“沒什麽。”鄭毅文說,“一點小玩具。”

周鈞南失笑:“玩具?什麽?飛盤?”

鄭毅文沉默片刻,才說:“不是飛盤……怎麽又是飛盤。”

周鈞南笑得更大聲了,原來鄭毅文也學會了吐槽。

他們的公交車一直向前,有人上,有人下,但最終仍有七八個人和他們一起坐到了終點站。下來後還需要步行一段時間,穿過長長的人行道,他們見到豎立在一旁的景區游覽牌。

有一些人在租車,電動小車,前後兩座帶棚的那種。但旁邊還有其他的選擇,共享單車的勢力龐大,已經逐漸滲透到城市中的各個角落。最終,周鈞南和鄭毅文還是選了共享單車。整個假期周鈞南和鄭毅文都在騎車,對這種出行方式已經極為熟悉。

兩人在路邊調節座椅,再一前一後地向湖邊騎去。一路上游人漸少,周鈞南找到樹蔭下的長椅,和鄭毅文一起坐在長椅上休息,兩輛單車停在一邊,鄭毅文卻還是沒有打算告訴周鈞南他包裏的玩具是什麽。

“嗯……我去那邊看看。”周鈞南休息夠了,站起來伸伸懶腰往前走,前面是木制棧道——原來他們已經騎到了湖邊。天氣晴朗,很少的雲,周鈞南眯起眼睛看向遠方,卻看不到盡頭。

他轉過身,鄭毅文還坐在那裏,戴着帽子看不清臉,只是隐約能感受到他的視線。

“正義!”周鈞南朝他揮揮手,“能看見湖了!但是我覺得——沒有我們家那邊的野湖好看。”

周鈞南的評價可能并不公允。這是一片很大的湖,在地圖上可能看不出來,等到真的來到它面前時,如同面對着一片海。人類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沉默的山水反而會見證更多。

聽見周鈞南的聲音後,鄭毅文終于動了。

他從長椅上站起來,慢慢朝周鈞南走來,周鈞南背靠着湖水和欄杆,微笑着等待他。

鄭毅文的視線飄遠,小聲說:“挺漂亮的。”

“你以前來過嗎?”周鈞南問。

鄭毅文只是搖了搖頭。

他們在湖邊吹了一會兒風。

周鈞南給鄭毅文說了“月海”樂隊的名字由來——

“我剛上大學的那一年就進現在的社團了。”周鈞南說,“當時有個活動,也是在暑假……宋時晨帶我們去了海邊。以前挺想和我爸去的……後來和朋友們去也不錯。”

“淩晨的時候我們在海邊走啊走,每個人都喝了很多酒,一群人就光腳在沙灘上走。我們以為還有很久才會天亮,但其實那時候已經接近日出了,光……”周鈞南一邊說,一邊舉起手,“光一下子從天邊湧來,雲層在一剎那被撕裂。”

“為了紀念,他們的樂隊就叫月海。”周鈞南最後做了總結。

“怎麽不叫日海?”鄭毅文想了想問。

周鈞南頓時笑得眼睛彎起來,說:“每個人都這麽問過……但當時宋時晨喝得最多,他居然說那是月亮……嗯,他把太陽當成了月亮。”

月海也比較好聽一點。鄭毅文想。他很喜歡聽周鈞南說話。因為他自己沒有多少有趣的故事,但周鈞南不同。如果可以,鄭毅文希望周鈞南說得越多越好……

或許。鄭毅文又很難過地想,或許周鈞南才是山魯佐德那樣的天才少女,他才是那個能夠講述一千零一夜的人。

而他,只是不自量力。

“走吧。”周鈞南說,“我們繼續騎?”

“嗯。”鄭毅文回過神,重新背上自己的背包,和周鈞南一同繼續出發。

兩人終于來到一個游人也沒有的地方,湖邊甚至沒有欄杆的遮擋,有一大片石臺階,石臺階往下,就是湖水。天色漸漸暗下來,像是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他們在等待傍晚。

周鈞南和鄭毅文并排坐在石臺階上,無盡的湖代替的海,日落灑在水面上,風從他們的背後吹來,吹得周鈞南的頭發往前飄。

他們一直等到日光完全消失,什麽都看不見了,湖面也跟着暗沉下去。

鄭毅文在這一刻打開背包,原來那裏面一直藏着三個包裝完好的煙花。

“鄭毅文!”周鈞南有點兒難以置信,“你怎麽還有這種東西?!”

“問楊悠樂要的。”鄭毅文說。

周鈞南有點暈,又覺得如果是楊悠樂,她的百寶箱好像真的可以變出這些。

“你……”周鈞南哭笑不得,“你就背了一天的煙花啊。”

“嗯。”鄭毅文蹲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地把煙花擺好,“我想放煙花給你看。就是……”

“什麽?”周鈞南定定地看着他。

“需要借個火。”鄭毅文擡起頭,眼睛也笑得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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