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謝沅站在落地窗前。
外面剛剛下過雨,入眼是一片青綠。
她垂着眸子,輕聲細語:“嗯,我知道了,多謝您。”
電話那頭的人聞聲輕輕笑了,藹然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姑娘,等下回咱們見了面再細說。”
謝沅握住電話的手頓了一下,應道:“好的,姑姑。”
跟她通電話的人十分健談,這番談話足足打了半個小時,臨到再見又多說了許久的話。
一身筆挺西裝的管家已經等候多時,面上卻沒有分毫的不耐,等到謝沅挂掉電話,方才溫聲說道:“小姐,先生請您過去。”
謝沅背着光,她愣怔了片刻,方才從沉浸的思緒中掙脫,點頭應道:“嗯。”
長廊鋪着地毯,踏上去的時候沒有聲息。
快到門口時管家就退了下去,她推開那厚重的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房內沒有人,深黑色的桌案上擺着兩三份文件和一支淺金色的鋼筆,書墨的芬芳并不濃郁,卻像如影随形般蔓入肺腑。
謝沅低着頭,慢慢地将門掩上。
她坐在窗邊的小沙發等了片刻,跟她那邊滿眼的青綠不一樣,書房窗外的風景俱是人造的,噴泉的水揚得很高,然後再落下,激起陣陣白色的漣漪。
約莫十幾分鐘後,書房的主人終于回來了。
最先入眼的是一雙修長蒼白的手,骨節分明,如同玉石雕琢而成。
那雙手輕輕地攬住謝沅的腰身,将她抱在了腿上。
男人的聲音很輕,帶着點漫不經心,柔得像風一樣:“方才和她在說什麽?”
她抿了抿唇,眼睫微顫:“沒有說什麽,姑姑問我什麽時候有空。”
“嗯。”他淡聲應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細帶散落,裙擺被推至腰間。
謝沅的眼眸漸漸濡濕,她咬緊了下唇,才将哭腔給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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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的夏天來得不早不遲,但熱潮一旦襲來,卻也不會輕易退去。
這樣的天氣,只有沉在水裏才能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溫思瑜穿着泳裝,擡手揉了一把謝沅的頭發,将一杯沁涼的果汁遞到她的手裏:“這麽熱的天,确定不下來嗎?”
她的身邊圍着許多俊男靓女,紛紛附和道:“下來試試吧,小謝妹妹。”
謝沅捧着果汁,有些局促地說道:“你們玩吧,我在這邊看着就行。”
她向來寡言,年紀又小,衆人也不會多去擾她。
溫思瑜挑了挑眉,說道:“那行,我待會兒再來找你。”
她揚起紅唇笑了笑,便又入了水。
謝沅坐在軟椅上,細聲應道:“好。”
泳池裏的水清澈,在夜晚明燈的照耀下,更顯蔚藍,像是海洋一般灼眼。
謝沅咬着吸管,慢慢地喝着果汁。
小桌邊放着許多甜點、果盤,但她還是更喜歡喝果汁一些。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後,溫思瑜方才回來,她披了一件外衣,發梢還有些濕,滴滴地往下落着水。
她眉眼明豔,下颌微仰:“你真的不熱嗎?”
從泳池邊離開後,吵嚷和喧嘩瞬時寂靜了下來,夜風也驟地襲來,拂過謝沅的臉龐和脖頸,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人奪走,愣了片刻的神後,方才輕聲說道:“真的不熱。”
已經是六月。
但謝沅的領口依然是稍高的,雪膚被遮掩住,不洩出一絲的旖旎。
溫思瑜沒有注意到來人,散漫地說道:“你當初跟宴白哥擡頭不見低頭見,到底是怎麽養出這幅乖乖女性子的?”
溫思瑜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謝沅的神情驀地怔了一瞬。
可她還沒說什麽,不遠處的那個人就走了過來。
外間的人不是很多,他的身姿又那樣出衆,因此秦承月走過來的時候,就連周遭都靜了一靜。
燕城權貴無數,但秦家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至少在這些年,秦這個姓氏是有着別樣意味的。
秦承月穿着西裝,像是剛剛才從什麽會議上下來,黑發梳得一絲不茍,盡數捋到了後面,雖然年紀尚輕,但周身都是禁欲的精英氣度。
他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實在是太打眼了,就是想叫人忽視都難。
謝沅抿了抿唇,輕聲喚道:“承月哥。”
秦承月朝她點了點頭,目光卻是看向了溫思瑜。
而溫思瑜方才還散漫的神色,在見到秦承月後卻漸漸斂了起來,眼裏的笑意與戲谑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氛圍一時之間有些凝滞。
她雖然叫人都別跟着,但還是有很多陪笑的喜歡跟着,聞聲紛紛嬉笑道:“見過秦公子,您今日又來找我們小謝妹妹呀?”
謝沅柔弱寡言,總要他們逗着哄着,方才能多說上幾句。
她跟秦承月的事是很久以前沈家的話事人沈長凜定下來的,雖還沒有過明路,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那位的話誰還能忤逆呢?
謝沅還在讀書,和秦承月見得不多,但若說一起品茶倒也不會再慌亂地紅臉。
可今天她怔忪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
熱鬧場子的人也漸漸意識到不對,不敢再多說些什麽。
“承月哥,您有什麽事嗎?”謝沅禮貌地說道,“我和表姐要去餐廳那邊。”
她跟溫思瑜沒有血緣t,是随着沈家人才這樣叫。
謝沅難得主動開口,向來張揚明豔的大小姐溫思瑜卻緘默了下來,仿佛是沒有看見秦承月似的,漫不經心地點了根女士香煙。
她只披了一件外衣,泳裝将姣好的身材勾勒得分明。
秦承月低眼看向謝沅,聲音很輕:“我有些事跟你思瑜姐姐說,你知道餐廳在哪裏嗎?可以自己先過去嗎?”
他說話很客氣有禮。
但溫思瑜卻嘲諷地笑了笑。
“你有沒有禮貌啊?”她吐了一口煙,“多重要的事啊,不能提前說叫別人轉達嗎?非得這時候說?”
溫思瑜咄咄逼人地說道:“而且你找我幹什麽?咱們倆有什麽好說的?”
她心情不好,脾氣自然也就沖。
沈家這兩代女孩都很少,她母親沈大小姐是千嬌百寵長大的,溫思瑜作為沈大小姐掌心的明珠,更是受盡了萬千寵愛。
就是秦承月在她跟前也讨不到什麽好。
謝沅低垂着眼簾,等到溫思瑜說完,方才輕聲向秦承月說道:“承月哥,麻煩你稍等一下,我和表姐還沒有用晚餐,你要是有事的話,待會兒再來找我們,可以嗎?”
溫思瑜已經走遠。
她方才的那番話沒有壓着嗓音,秦承月涵養很好,但被這樣直接地落了面子,就是他容色也有些僵硬。
他看了眼腕表,輕聲說道:“好,都十點了,你們快去吧。”
謝沅溫聲細語地與秦承月告別,便上前去尋了溫思瑜。
水中的月亮搖晃着,翻湧着。
一切好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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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早已訂好,都是極精致又可口的食物。
用完餐後溫思瑜坐在露臺邊,長腿交疊,将一個椰子遞給謝沅:“嘗嘗這個,之前你宴白哥就說你愛吃,現在他吃不着,咱們可不得多吃點。”
她是高門世家出來的大小姐。
吃得了國宴佳肴,頂級盛筵,也吃得了尋常小食,與民同樂。
但謝沅脾胃弱,并不敢吃太多,她擺着手小聲推拒:“謝謝表姐,我真的吃不下了。”
只她的神情,因那兩個字,到底有些不自然。
謝沅不吃,溫思瑜也沒了興致,她索性又點了一根煙,煙雲缭繞,讓她明豔的面龐顯得有些柔和。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現在大幾了,沅沅?”
溫思瑜真正想問的是謝沅的年齡。
謝沅的手指頓了頓,垂着眸說道:“現在是大二,等秋天就該讀大三了。”
“真好,”溫思瑜笑了一下,“那馬上你跟秦承月應該就快能訂婚、結婚了吧?”
沈秦兩家的關系匪淺。
這樁婚事又是沈長凜當初親自定下的,哪怕近兩年他再也沒有提過,也沒人覺得會出現什麽變故。
畢竟謝沅的年紀太小了,性子又是那樣柔弱沉默。
兩年前她還在讀高中,瞧那穿着校服的稚嫩模樣,無人會将她和秦家的未來少夫人聯系到一起。
也就是上了大學,謝沅方才顯得成熟一些。
但和圈子裏的衆人相比,她仍舊只是象牙塔裏的孩子。
謝沅握着杯盞的手指更加僵硬。
她緊抿着的唇慢慢張開,可就在她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秦承月走了進來,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懸燈,原本開闊的露臺也一下子逼仄起來。
秦承月的手臂撐在桌上,低聲說道:“思瑜,我們談談吧。”
溫思瑜像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時候過來,臉色一時間有些難看,但她的眉梢抽抽的,情緒卻不像表露出來的那般充斥不耐。
一個是準未婚夫,一個是表姐。
但眼下最像局外人的無疑還是謝沅。
謝沅垂着眸子,輕聲細語:“承月哥,思瑜姐姐,你們先聊吧,我去那邊看看。”
未等兩人言語,她便有些慌亂匆忙地起身離開。
當夜風再度襲來的時候,謝沅的身軀才慢慢地放松下來。
她不太會處理這樣的事,哪怕姑姑沈蓉已經和她言說過,謝沅還是覺得無措。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半年前她就應該和秦承月訂婚的。
他們其實才是正确的關系。
——可是現在所有的東西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