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謝沅站在島臺邊,腳步頓了頓。
她低下眼簾,掌心微微沁汗,細聲說道:“宴白哥,這不合适……叔叔已經說婚約暫時解除了。”
沈宴白指尖掐煙,冷淡地看向她:“事情發生後你和秦承月見過面了嗎?你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嗎?”
他的言辭直接,視線也帶着點不耐。
即便知道沈宴白向來不喜歡自己,謝沅的胸腔中還是像驟然被浸入了水。
她低着眼眸,搖了搖頭:“……我沒有。”
沈宴白的視線幾乎要穿透謝沅,他擡聲問道:“那這半年來,你們私下裏又見過幾回面?”
他不是要問她話的意思。
謝沅沉默了片刻,櫻唇也抿了起來。
良久,她低低地說道:“見過一次。”
沈宴白冷笑了一聲:“一次?”
“謝沅,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他的視線冷淡,“但你覺得作為秦家未來的少夫人,你這個态度合适嗎?”
“承月他現在忙,”他将煙掐滅,“你難道還要等着他上趕着來追你嗎?”
謝沅的唇緊抿着,她的眉眼垂得很低。
沈宴白站了起來。
他個子高,離得近的時候陰影無聲落下來。
“關系是需要維系的,尤其是你這樣的身份,”沈宴白低眼看向謝沅,“沒了沈家給你撐腰,你什麽也不是,明白嗎?”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叔叔接你回來,錦衣玉食地養你,為的就是這個。”
謝沅的眸光搖晃了一下。
她的眼眶微紅,像是有水霧要凝成珠玉落下來。
“你可以不在乎我們,”沈宴白聲音漸漸低了,“但你得對得起他。”
“你再好好想想。”他神色淡漠,最後說道。
說完沈宴白就起身離開。
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依然在下,但相比先前的明朗,現在的天要昏暗許多,外間的花棚也沒由來地泛起灰敗。
已經小了的雨,再度有下大的趨勢。
-
沈宴白難得回來一次,雖不是正式回國,但身邊的人還是為他擺了宴席。
人不多,卻無一不出身尊貴。
茶室內并不喧嚷,格調很足,香煙袅袅地燃着,茶水高高地揚起,再低低地落下,宛若行雲流水。
既雅致雍容,又帶着點紙醉金迷的意味。
女侍者笑容婉約,輕輕地将點好的茶奉給衆人。
這種時候,主位的判斷很關鍵。
沈宴白桀骜不馴,最不喜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他坐在角落,指間還掐着煙,頗有幾分浪子的氣度。
即便如此,女侍者還是精準地将第一盞茶奉給了他。
霍陽在邊上笑,唇角揚起:“你們這上茶的順序是按顏值嗎?”
他說話不着調,但無論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都能聊個暢快。
女侍者的臉頰微紅,含羞帶怯地說道:“您這說的什麽話……”
沈宴白端着茶杯,他心情不佳,淺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盞,懶散地倚着:“行了,就霍少會說話。”
他氣場足,随便的一句閑語也能叫人膽寒。
女侍者早就耳聞沈大公子的大名,卻也是第一次見他,登時吓得差點将杯盞灑落。
霍陽聽出沈宴白心情不好,也沒再和那女侍者開玩笑。
“行,我不說了。”他笑着說道,“不t過我就是好奇,誰能惹了咱們沈少不快啊?”
這接風宴是給沈宴白設的,但他一來興致就不高。
在場的都是人精,倒也不會讓場子冷下來,可他心情不好,卻也實在明顯。
沈宴白攪了攪爐裏的香,将那規整的香堆弄亂。
他掀起眼皮,低聲說道:“霍少七竅玲珑心,還能猜不出來我的心思?”
霍陽心思的确活絡。
昨天晚上他就知道沈宴白回來了,他馬上就要畢業,這個檔口他回來只能是為一個人,只能是為一件事。
但霍陽沒有挑明。
他撥了撥骰子,彎起唇角:“不會是為了女友吧?”
“前幾天小庭他們設了賭局,押你這回能不能跟人處上兩周,”霍陽唇邊含着笑意,“我可砸了一輛跑車呢,你不會是真上心了吧?”
沈宴白叼着煙,一邊起牌,一邊踢了他下:“滾你的。”
“一天天的,淨知道消遣我了,”他笑了出來,“除了那個沒良心的,我現在還能為誰煩心?”
沈宴白蹙起的眉心漸漸舒展。
“今天我問她,這半年跟秦承月見了幾回面,”他的眼底暗光微動,“你知道人怎麽跟我說的嗎?一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秦承月要入贅我們家呢。”
霍陽沒有跟着一起玩牌,他坐在沈宴白的旁邊,也懶散地往後倚靠。
他銀灰色的短發閃着光,被沈宴白的話逗得直樂:“哥你怎麽這麽說小謝妹妹呢?”
霍陽這句哥喊得很順口。
沈宴白咬着煙,繼續起牌:“早知道我去年不走那麽早了,就該看着她把婚訂了再說。”
謝沅冬天生日,他那時的女友很粘人,走得早,錯過了。
原本板上釘釘的婚事,不知怎麽回事就一直拖到了現在,如今更是要取消了。
這叫他怎麽不來氣?
霍陽神情微動,循循善誘地說道:“也不能這樣想。”
“小謝妹妹不喜歡秦承月,他跟溫思瑜又鬧成那樣,”他看向沈宴白,繼續說道,“你硬讓她嫁過去,要是做了怨偶哪成啊?”
有人過來,指了指門口,想要插話。
霍陽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他先安靜。
“你也不明白嗎?”沈宴白的眉心蹙起,“沈家養她,硬把她從林家接過來,就是為了讓她嫁給秦承月的。”
他将牌打出去,利落地贏了。
沈宴白冷淡地說道:“我但凡有一個親妹妹,這種好事都輪不上她。”
“不過是在沈家養了幾年,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了不成?”他将牌桌推開,“我叔叔就是太慣着她了,才把人養成這樣。”
旁人一直想插話的人急得滿頭大汗。
眼見一局牌打完,他顫聲說道:“沈、沈哥。”
沈宴白向後倚着,淡漠地擡起了眼,然後和門邊站着的謝沅對上了視線。
她穿着白裙,裙擺沾濕了少許。
跟這個年齡的女孩不一樣,謝沅安靜沉默,連常穿的裙子都是最尋常的白裙,絲毫不顯張揚。
她的眉眼也是那樣,仿佛永遠都不會起波瀾,令人覺得沉悶乏味。
很多人都說秦承月幸運,平白得了一身榮寵,沈宴白卻一直覺得,謝沅才是最幸運的那個人。
她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配,卻得到了最好的一切。
就這,她仍是不知道珍惜。
沈宴白确實不喜歡謝沅,但和她對上視線後,他還是輕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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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很安靜。
沈宴白開的車,謝沅坐在副駕。
她不愛說話,平時也很少看手機,眼眸望着車窗外,不知道是在走神,還是在看什麽。
燕城不是多雨的地方,至少比起濱城、寧城那樣的地方,雨水要少很多。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是暴雨,從昨天下到今天,的确一直沒停。
霍陽喜歡玩車,對f1如數家珍,偶爾還玩點極限。
沈宴白就沒這個愛好,他開車也是,不疾不徐,跟平時張揚桀骜的性子逆着來。
所以他從來沒出過車禍。
車載音樂是舒緩的鋼琴曲,外面有雨聲,也算相合。
等紅燈的時候,沈宴白看了謝沅一眼,輕聲開了口:“哥哥沒騙你吧?”
“秦承月不糊塗,人也是不錯的,”他緩聲說道,“你跟他多處一段就明白了。”
謝沅側眸看他,聲音柔細:“我知道的,哥哥。”
說完她又低下了頭。
還是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但事情解決得還算順利,剛才跟秦承月的那頓飯吃得也算舒心,沈宴白的心情好了起來,看謝沅也順眼許多。
“不過你也別妄自菲薄,”他笑了一下,“你是我們家養出來的,又是燕大的高材生,當得起秦家少夫人的門面。”
沈宴白像兄長般說道:“等畢業嫁過去,早點生幾個孩子,慢慢就站穩腳跟了。”
“哥哥讓你嫁秦家也是為你好,”他輕嘆了一聲,“燕城這些人家,都瞧着體面,但哪一家不是血雨腥風。”
他慢聲說道:“就你的性子,你覺得你能應付得來嗎?”
沈宴白很少這麽多話。
說完以後他看向謝沅,紅燈很長,将她的白裙都映照得泛紅,但她的臉色卻是那樣蒼白。
蒼白得仿佛一絲血色也沒有。
謝沅聲音顫抖:“我知道了,謝謝您。”
她的眸光也在顫抖,就好像下一刻便會哭出來似的。
沈宴白愣了一瞬,喉間忽然有些滞塞。
但下一刻謝沅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他低頭看見【沈長凜】三個字,到底沒再多說什麽,只低低說了一句“先接電話”。
沈長凜的聲音很輕,像風一樣。
“沒看消息嗎?”他的話音從聽筒中傳了出來,“什麽時候回來?”
鋼琴曲剛好一曲終了,車裏很安靜。
或許是因為有些失真,沈宴白總覺得沈長凜的聲音,似乎溫柔得過分了。
那語氣不像是叔侄對話。
反倒像是在哄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