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謝沅的柔膝被迫分開, 她尋不到着力點,全靠沈長凜攥住她腰身的那雙手,才勉強地穩住身形。
她的腦中轟鳴, 倏然變成一片空白。
叔叔是怎麽知道的?是秦承月告訴他的嗎?
要帶她出去這種事總是要跟沈長凜說的, 可他知道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謝沅思緒紛亂, 又無暇多想。
“叔叔……”她的長睫濡濕,低低地垂落。
沈長凜的容色微冷,方才在私廚時的溫柔姿态全都消失了,他在床笫之間本來就狠,現今還帶着怒意。
如果有心要折騰她, 她說不定明天真的會下不了床。
卧室內的燈很暗, 但沈長凜眼底的晦澀卻是那麽清晰, 他換了個姿勢抱起謝沅,聲音微冷:“你可以解釋。”
她被他抱在懷裏,眼眸也被迫看向他。
但謝沅不敢看沈長凜, 哪怕事情過去那麽久,她還是害怕他。
他是沈家的主人, 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 也是她必須要回報的對象。
謝沅想不出要怎麽解釋, 沈長凜也看出她解釋不出來。
當初這樁婚事是他親自定下的, 那時候謝沅才十六七, 背着書包, 穿着校服, 回到家裏的待客廳, 突然就擁有了一位準未婚夫。
沈蓉笑着說道:“沅沅, 這是你承月哥哥。”
秦承月一身西裝,頭發捋到了後面, 低聲和她握手:“你好,謝妹妹。”
“沅沅快十七了,等她二十你們就訂婚吧,”沈蓉藹然說道,“這樣剛好她畢業那會兒,就能結婚了。”
“兩家都沒什麽孩子,”她繼續說道,“到時候你們可要加把勁。”
沈蓉的妝容華美,她是大小姐,是貴婦人,也是個極善言辭的人,秦承月淡淡一笑,輕聲說道:“這些事還是要聽謝妹妹的。”
他說話謙和,但眉眼間帶着的全是貴公子的矜傲。
謝沅局促地坐在長沙發上,滿臉都是無措和懵然。
她的目光本能地找尋着沈長凜的身影。
謝沅數學不太好,家裏給她請了專門的老師,那個晚上她本來應該去學習數學的。
須臾,沈長凜淡漠地推門而入,輕聲說道:“沅沅,這是哥哥。”
她像看救命稻草一樣地看他,但他只是平靜地介紹了秦承月,然後向她說道:“今天晚上就不用上課了,學業的事,不用看得太重。”
對謝沅來說,即便早已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麽,秦承月的到來還是太早了。
但更殘忍的是她被永遠改變的未來。
沈長凜言辭和柔,很少會講重話,可他的意思是那麽明白。
謝沅的祖父精通語言,譯著無數,曾有人贊頌他是啓民智的英傑,是以筆為劍的任俠。
他跨越漫長的階級,反叛家中聯姻,娶了謝沅的祖母。
可是很多年後,流着他血脈的謝沅卻踏上了t覆轍,成為被聯姻的對象。
沈長凜并不知道謝沅用多久時間洗腦自己,慢慢地接受秦承月,接受這個既定的殘忍命運。
他只知道,現在他沒法立刻将謝沅再掰回來了。
這些天是他太急了。
沈長凜當然是疼謝沅的,但在那時候,他對她的看重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她獨特的身份。
秦家和沈家需要一架橋梁,來變得更加親近,更加密不可分。
謝沅成為了完美的……聯姻工具。
在照顧她這件事上,他做得不夠好。
沈長凜低眼看向謝沅,将她的眼淚擦淨,暗怒漸漸消退下去。
都快忘了,他其實是沒立場指責謝沅的。
他是她什麽人?不過是家裏的長輩,一位須要敬着的叔叔罷了。
“好了,不哭了。”沈長凜低聲說道,“這幾天在家裏悶得久了,明天去聽音樂會也無妨。”
他撫了撫謝沅的臉龐,輕聲說道:“但是不能回來太遲。”
她擡起眼簾,眸子濕潤,長睫抖動。
謝沅生得好,但她的容色是不帶攻擊性的柔美,天真無辜,楚楚可憐。
唯有哭得厲害時,眼尾泛起濕紅,會迸發出濃麗來。
但她自己卻并不知道。
沈長凜吻了吻謝沅的額頭,低聲哄道:“我剛才說話重了,別難過,今晚早點睡,明天要是起不來就麻煩了。”
她性子軟,又不善言辭。
方才被他說了重話,對他的懼怕也又浮現,久久過去,都沒能為自己說出些什麽。
沈長凜并不想讓謝沅如此。
他摟住她的腰身,幫她洗淨臉龐,然後給謝沅換了睡裙,把人抱進薄被裏。
她側躺在床上,昏暗的燈光下臉色還有些白。
“不哭了,沅沅。”沈長凜輕聲說道,“再哭會頭痛的。”
謝沅垂着眸子,她搖了搖頭,聲音細弱:“我不哭了,叔叔。”
明明被罰了的人是她,被說了重話的人是她,可現在強忍眼淚,不想讓他擔心的人也是她。
沈長凜低垂眼簾,輕聲說道:“閉眼沅沅,睡不着的話,我給你講故事吧。”
他二十三歲就接手了整個秦家和沈家,走到何處都是被人敬着的權貴,就連最張揚恣意的少時,也遠比沈宴白要衆星拱月百倍。
但是現在,這個萬人仰望的男人,卻放柔了聲音,低聲哄她睡覺。
只希望她能安然入夢。
謝沅的身軀蜷起,手指也攥得緊緊的,她費盡了力氣,才沒讓眼淚再次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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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沈宴白累得胃病快要再犯,才終于從繁忙的事務中抽身。
打理家業說起來好聽,實則是件很耗費心神的事,他處理的事情并不多,對這些事務也早已熟悉過,即便如此,仍是辛勞得不輕。
開完最後一個會後,沈宴白再沒強撐,直接開始休假。
助理看着他離去的身影,顫巍巍地說道:“沈總,您最近要不要做個體檢?”
沈宴白以前最厭煩體檢之類的事,他的腳步頓了頓,低聲應道:“你看着安排吧。”
上回胃病突發,是真的讓他開始面對現實了。
這世上大抵也只有他叔叔,能漫不經心地将事情輕易處理完畢,要到沈長凜那境界,不知要有多強的禀賦,沈宴白低下眉眼,果斷地又服了些胃藥。
胃是情緒器官。
他飲酒向來注意,胃病還能來得那麽勢猛,就是将自己逼得太狠了。
沈宴白站在洗手池邊,撩水洗了把臉,然後将額前垂落的發絲往後捋。
從明日開始,他是真的要好好休息一段了。
親近的朋友早就準備給沈宴白辦接風洗塵的宴席,結果到最後也沒辦成,現在人都在燕城待成一尊佛了,衆人才終于又聚到一起。
秦承月也接連忙了多日,眉眼帶着少許疲憊。
沈宴白剛剛過去,還沒跟他打招呼,霍陽就開了禮炮,揚聲說道:“熱烈歡迎沈少回國!”
這邊人很亂,足夠嘈雜,搖滾樂聲震耳欲聾。
但霍陽那一聲高喝還是足夠清亮,尤其是在侍者們将紅底黃字的橫幅拉開以後,亂七八糟的視線也全都聚焦過來了。
沈宴白直想給霍陽一巴掌。
秦承月唇角翹起,和身旁的人一道起身,才攔住了沈宴白。
都是世家子弟,但他們的生活也很不同,要承擔家業的,總要更辛勞一些,輩分靠後的,則輕松自在許多。
像霍陽這種太孫,日子過得就不要太滋潤。
他短暫烏黑過的短發,又恢複了閃着光的銀灰色。
沈宴白從前比霍陽還恣意,現在卻沒法再那樣了,他呷了口酒,冷眼睨霍陽:“你就等着吧。”
霍陽哪裏會被他威脅到?
他頂着頭銀灰色短發,身上銀白色的外套也發着光。
霍陽挑眉,笑着說道:“上回送沈少的跑車,開着還不錯吧。”
他愛玩車得很,新得的跑車丢在賭局裏了,轉頭又給自己提了輛新車,比之前那輛燦金色的太陽花跑車更加張揚。
通體都是銀灰色,正配他的發色。
沈宴白扯唇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希望霍少能早日治好賭瘾。”
圈子裏的賭局都是玩樂性質的,而且賭什麽事的都有。
沈宴白要是不說還好,他一開口,衆人又想起了他的感情事。
這賭局最初就是賭他什麽時候跟女友分手的。
沈宴白換女友換得很勤,回國時沒将女伴帶回,衆人就猜測多半是告吹了,只是這回不知又是為何。
幾人擠眉弄眼,心裏好奇,卻不敢直接問出來。
別是沈少又被女人甩了就成。
但還沒有人開口問,沈宴白就向後倚靠身子,自己懶洋洋地說出來了:“別再開這種賭局了,沒意思,早就分了。”
霍陽也往後靠着,彎起眼問道:“怎麽了?人不願跟你回來嗎?”
沈宴白又飲了些酒,懶散說道:“不是,之前就分了。”
他說了個大概日期。
霍陽算了算時間,低罵了句髒話:“你不會是聽說我參加了那賭局,才故意談夠兩周就分的吧?”
“不是。”沈宴白笑出聲,“還不至于。”
不知道是想起什麽,他的容色漸漸和緩下來。
霍陽的興致反倒被挑起來了,他問道:“那是為什麽?”
但沈宴白卻不再理他了,剛好餐飲上來了,任憑霍陽怎麽問,沈宴白也不多搭理他。
秦承月心不太在焉,跟衆人打牌的時候,頻頻打開屏幕。
他牌技強,記性又好,哪怕分心也能贏得漂漂亮亮。
小庭坐在秦承月對面,被他折磨得不輕,連聲求饒:“承月哥,算我求您了,我今晚還沒開胡呢。”
秦承月性子比他們要持重得多,聞言也笑了下。
他正欲說什麽,屏幕忽而亮起,低聲說了句抱歉,便徑直起身離開。
秦承月走得很快,但他的手機是放在屏幕上的,【沅沅】兩個字忽閃而過,也叫衆人看了個清晰。
小庭的視線本來就利,差點沒直接開始起哄。
感情承月哥今天殺這麽狠,是因為小謝妹妹一直沒回消息。
兩個人上回見面還帶着點客客氣氣的,才多久就這麽熟悉了,照這進度,過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他們喜酒了。
小庭滿臉堆笑,看向沈宴白:“哥您看這紅鸾星動就是這樣的,承月哥才跟孽緣斷了不久,這邊跟小謝妹妹就順當起來了。”
他很會說吉祥話。
沈宴白扯唇一笑,輕聲說道:“你懂得挺多。”
小庭笑得更燦爛,連聲說道:“哥您謬贊了。”
五光十色的燈掠過,在某個瞬間剛巧照亮沈宴白的臉,他才瞧見沈宴白的唇邊并非含笑。
沈大公子顏色略淺的眸裏,唯有一片冰冷的深黑。
小庭吓了一跳,死咬住舌頭,一點都沒敢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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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沅昨晚睡得很早,跟沈長凜在一起的時候,又向來不多看手機,翌日清晨睡醒時,她才發覺秦承月發了一堆消息。
問她明天餐廳訂哪家,問她要不要他來接,問她是不是還在忙。
秦承月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在跟溫思瑜有接觸後,他也在漸漸減少跟謝沅的見面。
或許秦承月也曾經想過,要不幹脆将婚約解除算了,免得耽誤謝沅。
她已經很久不曾接受過這麽熱切的悉心詢問,一時有些頭疼,但沒翻多久,謝沅就發覺昨天有人替她給秦承月回過電話了。
她t看了眼時間,心想應該是沈長凜回的。
謝沅更頭疼了。
她顫抖着手點開通話記錄,去聽裏面的錄音。
沈長凜聲音很輕:“沅沅不舒服,已經先睡了,你有什麽事嗎?”
秦承月似乎是愣怔了片刻,他愕然地問道:“是您?”
但很快他的語調又恢複慣常的恭敬謙和。
沈長凜三言兩語就幫謝沅把約會的具體事宜安排了,然後漫不經心挂了電話。
謝沅臉頰泛紅,将屏幕倒扣下來。
去洗了把臉後,她才把全部的消息給看完。
沈長凜很清楚謝沅的作息,在她洗漱完後,電話就打了過來:“起床了嗎,沅沅?”
昨天的事來得突然,她已經做好被狠罰的準備,但他卻只是溫柔地哄她睡了過去。
謝沅很久沒睡過這麽舒服的覺。
“起床了,叔叔。”她細聲啓唇的時候,聲音還是柔軟的。
沈長凜輕聲說道:“之前哥哥犯了胃病,這幾天要在家休息,辛苦你注意些,要是有事就直接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謝沅吃了一驚。
她還以為沈宴白的胃疼早就好了,沒有想到這都到要在家休息的地步。
“我知道,叔叔。”謝沅連連點頭,“我一定會注意的。”
挂了沈長凜電話後,她心中還是有些擔憂。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的事,沈宴白都很喜歡強撐着,如果不是難受到極致,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
偏偏今天答應了要跟秦承月一起出去。
謝沅苦惱地皺了皺眉,然後悄悄下樓,把事情跟管家說了一聲,他略微表現出少許訝異,但卻沒有多說,只溫聲應道:“好,您不用擔心,小姐。”
說過以後,她才放心開始用早餐。
沈宴白昨天回來得晚,九點左右方才下來,謝沅已經用完早餐準備出門了。
她今天跟秦承月有約,又是要去聽音樂會。
謝沅換了身淺金色的裙子,加上天熱,還戴了頂太陽帽,烏發垂落,在末梢微微打卷,配上跟稍高的小皮鞋,像童話書裏的小公主。
沈宴白倚在博古架邊,輕輕啓唇:“要我送你過去嗎?”
一夜過去,情緒早就降下來了。
但話音落下後,他依然在奇怪,他為什麽會問出這麽一句話。
謝沅愣怔,她擡起眼眸,連連擺手:“不麻煩您了,哥哥,您好好休養吧。”
沈宴白眉心擰起。
什麽情況?他只不過是休個假,謝沅的眼神怎麽跟他快要病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