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沈宴白正欲說些什麽, 謝沅就要離開。
她向他招了招手,說道:“我先過去了,哥哥, 馬上就要遲了。”
說完謝沅就匆匆要走, 沈宴白倚在博古架邊, 在她路過時擡手勾住她包的細帶。
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在給她挑選衣帽飾品,每次都選得格外合适。
香奈兒的迷你口蓋包,白色的羊皮革,淺金色的鏈條細帶,上面的兩顆小珍珠更是瑩潤萬分。
很小巧, 也很精致。
最重要的是, 格外襯她。
謝沅的步伐很快, 被沈宴白突然一拽,差些就要因為慣性跌進他的懷裏。
她的黛眉皺了起來。
哥哥都這個年紀了,為什麽還要幹這種事?
沈宴白迎上謝沅的目光, 低咳一聲,說道:“我早就沒事了, 這回休假只是因為先前的事忙完了。”
他慣來喜歡撐着。
“嗯, 好的, 哥哥。”謝沅并不完全信他, 在面上也沒有表現出來。
她一手撫在小包的細帶上, 另一手輕輕地将裙擺給理平。
指骨纖細, 恍若蔥白, 閃爍着瑩瑩的光。
“過來, ”沈宴白收回視線, 擡起長腿,“我送你過去。”
他跟沈長凜有些時候很像, 說話不容置疑。
這邊決定要送謝沅過去,沈宴白立刻就跟司機通了電話:“李叔,今天我來送沅沅,你休息吧。”
許是因為休假,近來的事情又順,他的脾氣好像好了很多,對她也溫和許多。
畢竟等到時候将謝沅給嫁出去,這個家裏就再也沒有會攪到他的人了,現在的相處已是最後的時光,就是對謝沅好一點也沒什麽。
謝沅的長睫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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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末,天氣雖然炎熱,但外面的人還是很多。
沈宴白的車載音樂還是鋼琴曲,古典樂悠揚悅耳,像是凜冽的風雪,令人心情平靜。
謝沅和秦承月到底不是正經情侶。
她家教又嚴,兩人基本每次出門都是聽音樂會。
謝沅不是很懂音樂,但她喜歡那種放松專注的氛圍,什麽也不須要多想,只用安靜地欣賞音樂就好了。
燕城每次跨年都有新年音樂會。
沈宴白擅長鋼琴,喜歡古典樂,對名家如數家珍,但他每年都很忙,有時去國外,有時去濱城,有時跟朋友們在外面玩。
反倒是謝沅将新年音樂會聽了個回回不落。
她沒有音樂細胞,但經過許久的熏陶後,也對音樂擁有更深了解。
是李斯特的《追雪》。
謝沅正在想着,沈宴白忽然問道:“最近和秦承月處得怎麽樣?”
紅燈亮着,大約還有兩分鐘才結束。
她其實不太習慣被沈宴白送,如果是司機送的話,她就可以待在後座安安靜靜,但跟他一起,總免不了各種問話。
更別提上一回,他半路都在訓她。
謝沅的指節輕動,擡眸說道:“還可以,哥哥,承月哥很關照我,最近他一直在忙,我們才沒有出去的。”
她有點緊張,神情也透着慌亂,像是生怕他要說什麽。
沈宴白當然知道秦承月最近有多忙,他剛剛忙完,秦承月也是一樣的,昨天他們才見到他正式回國後的第一面。
七月事情都多。
聽到謝沅的話後,他淡淡地點頭:“嗯。”
沈宴白的話語沒什麽情緒,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謝沅擡起頭,繼續說道:“……如果承月哥有空的話,我會經常尋他的。”
她這補充來得很假,旁人不知道她的性子,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沈宴白偏頭看了她一眼,卻沒再多說什麽。
謝沅攥緊手指,等到車輛行進一段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好像說錯什麽了,沈宴白不是很滿意她的答複。
但話已經出口,沒有彌補的餘地。
好在沒多久,就到音樂廳了。
沈宴白跟秦承月發了定位,比起約定的時間,謝沅要提前十分鐘到,但她下車的時候,秦承月還是已經候着了。
一接住她,秦承月就問道:“昨天晚上怎麽了?是發燒了嗎?”
“沒有,承月哥。”謝沅絞了絞手指,仰起頭說道,“我就是有點頭疼,所以提前先睡了。”
她怎麽也沒法告訴秦承月,那時候她是在床上。
沈長凜幫她換了衣服,輕吻過她的臉龐,指節撫過她腿根的每一寸雪膚。
謝沅不擅長說謊,好在秦承月沒有多問。
但一起下車的沈宴白皺了皺眉,低聲問道:“怎麽了?”
“你當時不也在嗎?”秦承月笑了一下,“昨晚沅沅一直沒回消息,後來是沈總給我回的電話,說沅沅不舒服,先睡了。”
他的語氣平和,神情自然。
謝沅站在兩人中間,心弦卻是緊繃了起來。
如果沈宴白記性好,他應該能想起,之前他敲開謝沅的門時,從她房中走出的沈長凜說的也是同樣的話。
可他卻是看向她,低聲問道:“是又低血糖了嗎?”
謝沅很想将這個話題給推開。
“可能是之前沒睡好,”她聲音細弱,“就是突然頭疼,現在已經沒事了。”
秦承月卻将話題又撥了回來,他容色微怔,輕聲說道:“你低血糖,之前怎麽沒告訴我一聲?”
他并不知道謝沅有低血糖。
謝沅其實對秦承月的了解也很少,他們經常一起聽音樂會,上回在海邊聊天時,她才知道他不會彈鋼琴,小時候學的是大提琴。
很難想象,他們是一對準未婚夫妻。
但其實秦承月這麽問,就已經是極大的改變了。
無論是對待婚事,還是對待彼此,之前他們都有些消極。
謝沅攥緊手指,細聲說道:“不是很嚴重,承月哥,平常不會有什麽影響的。”
沈宴白的臉色卻一下子就冷下來了,他對謝沅向來是漠不關心,都知道她有低血糖,秦承月這個做未婚夫的,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這就是謝沅說的“很關照”嗎?
秦承月也留意到沈宴白的容色。
沈宴白對謝沅沒什麽感情,但他這個人很護短。t
“抱歉,沅沅。”秦承月低頭看向她,“以後我會注意的。”
謝沅最怕旁人當着她的面吵起來,她緊張地說道:“沒事沒事,承月哥。”
跟秦承月說完,她又連忙看向沈宴白。
“謝謝哥哥,這回麻煩你了。”謝沅擡起水眸,“我們馬上就要進場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最是寡言少語,卻被這兩人逼得連連開口。
好在沈宴白沒有真的動怒。
他轉了轉車鑰匙,漫不經心地說道:“回來前給我發消息。”
這是還要接謝沅的意思。
她不敢拒絕,硬着頭皮,點頭應道:“好,哥哥,我會記得的。”
-
沈宴白離開後,謝沅歉然地看向秦承月。
這是兩人在這段時間後第一次見面,也是他們言說以後要更親近些後的第一次見面。
沒想到才剛剛碰面,就出了這種事。
“抱歉,承月哥。”她低聲說道,“哥哥最近工作很忙,心情不太好……”
沈宴白的脾氣就從來沒有好過。
但是近來的确是更差了。
秦承月将紙質的邀請函遞給謝沅,輕聲說道:“沒事,本來就是我疏忽了。”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好在音樂會馬上就要開始。
謝沅接過邀請函,随着秦承月一起進場。
音樂廳裏冷氣開得很足,她進去後就穿上了外套,秦承月很善于挑選位子,每次選的位子都十分合适。
謝沅屏息凝神,認真傾聽。
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如流水般淌過。
秦承月擅長大提琴,今天的一位大提琴手是他從前的朋友。
結束後他們聊了片刻。
那青年的頭發微卷,溫和笑道:“妹妹你好,我是承月的朋友,之前還跟他同門過,是他師弟。”
他誤以為謝沅是秦承月的妹妹。
她年紀小,哪怕換了正裝,依然帶着學生氣。
之前也常有人會認錯,謝沅沒有想太多,聲音細柔:“您好。”
“诶,對了,”青年促狹地笑了一下,“怎麽沒見上回那位溫小姐……”
秦承月卻搖了搖頭,他笑着打斷朋友:“你說什麽呢?這是我的未婚妻,謝沅謝小姐,過段時間我們就要訂婚了。”
從前他從來不會這樣說。
朋友的妹妹,家裏的妹妹,叔叔家的孩子。
謝沅是這些身份才對。
那青年恍然大悟,含着笑說道:“那就是嫂子咯。”
他不由地慶幸方才那句話沒說完,不然小嫂子只怕是要吃味的。
真沒想到,秦師兄這樣的人,竟會娶這麽年幼的小妻子,這位謝小姐看起來好像大學都還沒畢業。
寒暄過後,秦承月便帶着謝沅離開。
他低眼看她,輕聲說道:“抱歉,是我事先沒跟他說清楚,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秦承月的聲音很輕,富有磁性。
慣來持重高冷的人如此言語,是會叫人心生觸動的,但謝沅卻只想得到沈長凜。
秦承月生得像他,聲音像他,就連低聲安撫她時的語氣,都是一樣的。
謝沅神情微動,指節也頓了頓。
“沒關系,承月哥。”她仰起臉龐,細聲說道,“我沒事的。”
謝沅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哪怕秦承月什麽都不說,她也不會有情緒,更不可能去指責他什麽。
但那個瞬間,他忽然明白為什麽沈長凜、秦老先生、溫思瑜,乃至沈宴白都會對她懷着憐惜了。
謝沅明明是不用懂事的。
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應該也受了許多委屈吧。
一個女孩子家,平白無故被聯姻對象冷落,聯姻對象還跟她的姐姐有了牽扯,哪怕她不那麽喜歡他,這應該也是很難受的事才對。
但謝沅的容色好像真的很平靜。
秦承月之前已經訂過餐廳了,她在手機上翻看新上的飲品,看中了一款冰激淩奶茶,柔聲說道:“承月哥,能不能加一個這個?”
沈長凜是不允謝沅喝奶茶的,尤其是冷的。
她之前因為喝冰奶茶犯過胃病。
沈宴白胃病厲害,謝沅只是脾胃弱,但沈長凜并不會去分辨這個。
他管她管得嚴格,家裏的三餐看似都是她偏愛的,其實也是在他限制的基礎之下定出來的。
秦承月并不知道。
謝沅難得說有想吃的,他當然是點頭應允:“好。”
“對了,這家餐廳的龍吟草莓要嘗嘗嗎?”秦承月問道,“聽說還不錯。”
謝沅點點頭,眼眸微微亮起。
飲品和甜點上得快,她開胃的沙拉吃了一點,就放下了餐叉。
秦承月隐約覺得謝沅這種吃法不太健康,但看着她眯起的眼眸,卻也沒有多說。
她好像挺喜歡吃甜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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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後,已經将近下午兩點,兩人一起去鄰近的畫廊看畫展。
秦承月很會安排行程,既不會讓謝沅累着,也不會讓她覺得沒趣。
謝沅以前對藝術一無所知,在沈家熏陶多時,也沒能習得多少。
後來是讀了哲學,在學習各種思想流派的時候,才對各類藝術品有了更多興趣。
這回畫展的策展人很擅長安排路線。
依照時間順序,将各種流派的作品悄然展示出來。
哪怕是對繪畫一點不懂的人,也能看得盡興,一下午的時光頗為愉快地過去了。
謝沅提前一小時給沈宴白發了消息,發定位得用社交軟件才行,他們并不常用社交軟件溝通,她差點誤觸到視頻通話。
她小心地按鍵,輕碰屏幕,将位置發送出去。
沈宴白到得很快,卻不小心迷了路。
秦承月不得不先過去尋他,他向謝沅說道:“沅沅,你先在這邊等一會兒,我去接你哥哥。”
她點點頭,說道:“好,承月哥。”
從早期的宗教繪畫,到後來的浪漫主義,再到最後的後現代主義,畫展像是一卷史冊,無聲鋪展開來。
秦承月離開後,謝沅又看了許久的畫。
最後她還是停在了那副後現代主義的深色長畫面前。
幽深的漩渦,像是個黑洞,能将站在前方的人給吞噬掉,鋪陳在一起的是巨大的工廠,高高的煙囪和各種機械。
看起來毫無邏輯,卻又格外的引人入勝。
好奇怪。沒有署名。
謝沅有點遺憾,她還是将畫的名字記了下來,正在她輕輕敲屏幕的時候,身後走來一對男女。
女郎挽着男人的手臂,聲音嬌媚:“你看這幅畫,我老師說作者的天賦是那一屆裏最高的,老是跟我們講呢。”
男人說道:“哦?原來是你師兄呀。”
兩人的聲音有些大,不過已經快要今天的畫展結束了,也沒有太多人投來目光。
謝沅倒是興致勃勃,想聽聽作者是誰。
“不是,是我師姐,”女郎嬌笑着搖了搖頭,“不過你要是說是我師兄也沒錯,她那個打扮就很怪,沒什麽能認出她是女的。”
男人的臉色異樣,調笑地問道:“人妖?”
這樣的話語太輕蔑了,謝沅側眸看去,卻聽那男人更加鄙薄地說道:“就沒聽說過幾個女畫家,女人能畫出來什麽東西?”
他的聲音很大,帶着一種昭然的自得和優越。
仿佛就是要将話說給所有人聽。
他身邊的女郎面露尴尬,卻也沒有說什麽。
謝沅站在原處,低聲說道:“從古到今,只有一種職業是男人才能做的,那就是太監。”
她不善言辭,更很少在公開場合主動開口。
只是被情緒激着,才會突然這樣言語。
展廳裏整體還是安靜的,謝沅這句話說出來後,不少人笑出了聲,那男人聽見有人這樣諷刺他,當即就轉過了身。
“你是誰呀你?”他身材魁梧,逼近的時候有陰影落下。
展廳裏是有保衛人員的。
謝沅強作鎮定,擡眸說道:“和你有什麽關系?你也想做太監嗎?”
她學着沈宴白說話的諷刺口吻,下颌也微微擡了起來。
這就是昭然的挑釁了。
謝沅的挑釁很不熟練,但那個男人卻被輕易地激怒了:“你說什麽屁話呢?”
他擡起拳頭,作勢想要打來,身畔的女伴攔都攔不住。
謝沅想起舊時記憶中的碎片,耳邊陡地閃過陣陣的轟鳴,她竭力想要保持沉靜,但額前霎時泛起冷汗,柔膝也微微發軟,很想要蜷縮起來。
黑暗的東西快要将她吞噬。
眼見男人的拳頭要打來,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一個身影擋在了謝沅的面前,他徑直掐住了那男人的手腕,神情冷酷到不可思議,聲音裏也盡是寒意:“你是什麽東西?t”
是沈長凜。
他的聲音很冷,以至于謝沅幻聽,仿佛聽到了骨節斷裂的聲音。
男人似乎是發出了慘叫聲,又似乎是沒有。
保衛人員匆匆上前,不遠處的幾位高層也立刻過來,認出那是沈長凜的人,吓得滿臉冷汗,步履都是顫抖的:“沈、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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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承月帶着沈宴白走進,疑惑地問道:“沅沅不是給你發定位了嗎,怎麽還能走錯?”
沈宴白更加疑惑,說道:“她什麽時候給我發定位了?”
他繞了很大一圈,氣急敗壞地說道:“這個笨孩子,不會發給別人了吧?”
展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忽然嘈雜起來,兩人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秦承月的目光卻忽然頓住了,沈宴白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看見了很令人觸動的一幕。
年輕姑娘滿臉淚水,緊緊地攀住男人的脖頸,男人仔細地抱着她,輕聲安撫:“別怕,我在這呢。”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男人偏頭就能吻到那姑娘的唇。
一個楚楚動人,一個俊美沉穩。
哪怕是在網路上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會有人疑心是否是電影的片段。
沈宴白忽然很想點一支煙。
如果這兩個人,不是他叔叔和謝沅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