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紅殿遇神之地
紅殿02 遇神之地
兩人沒在鎮上吃晚飯,關越驅車去買了點物資,天剛黑的時候,就回到了保護站。
睿子和群培在小溪邊洗碗,車燈遠遠朝他們閃了閃,睿子激動了起來。
“那是三哥和蘭澤吧?”
群培眯着眼睛辨認着。雖然逆着燈光看不清車牌號,但這個點會朝這個方向開來的車,除了關越他們也再無別人了。
他點了點頭“應該是”,睿子就把手頭的碗都放到了一邊,朝着車揮舞着胳膊跑了過去。
關越一下車,還沒站穩,就被睿子抱了個滿懷。
“三哥,你這一走,我如隔三秋啊!”
說着,李睿的眼淚鼻涕幾乎都快要下來。關越最受不了大老爺們來這套,把他從身上扒拉下來,還怕蘭澤誤會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但群培也早就把蘭澤圍住了,拉着她上下左右檢查她有沒有問題。
“父女倆”站在一塊兒,容貌雖然沒什麽相似之處,可群培對蘭澤的關心卻是實打實的。
關越眉毛皺了皺,忽然想到:盡管如今的群培比蘭澤大出了幾十歲有餘,可幾十年前,他也曾經和蘭澤是同齡人。在他們年紀相仿的時候,他們也這麽親昵嗎?
牙齒莫名酸了起來,他一把把剛才推開的睿子又攬上了,趕緊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不在的這幾天,打牌贏了多少?”
“沒多少,就五十幾……”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對,趕緊改口,“沒,沒打牌。我兢兢業業,幫老明幹活呢。”
“行,我信了。”
睿子嬉皮笑臉一陣,知道關越也不會真生氣,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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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把車裏買來的物資都搬到了工作組,組員們看見關越的興奮程度和看見物資差不多,這邊激動完就去激動了另一邊。只有老明還問起一嘴王安林的事,關越如實跟他說了。
老明有些納悶:“醫院也查不出毛病?那會不會是…中邪了?這地界,說實在的,有時候真有點鬼氣森森的。”
說起鬼這事,某人一雙水亮亮的眼睛瞬間望了過來,就差把耳朵豎起來了。
關越無奈笑笑:“也許不是鬼氣,是神氣。”
“反正有不幹淨的東西。”
老明一向老成,幾天不見,突然也開始說怪力怪神的這一套,關越就知道是誰搞的鬼。他一把擰了睿子的後脖頸,笑道:“藏族人給你講鬼故事,你就給老明講鬼故事?少在我這兒來這一套。”
睿子笑,老明也笑,這件事于是輕輕揭過。一直在旁偷聽的蘭澤癟着嘴點點頭,勉強算是滿意了。
她明明是神,和鬼的差別很大的好嗎?
她沒有生氣,關越就放心了。把物資搬完之後,從鍋裏找出了今晚組裏的剩飯,和蘭澤一起坐在外面,簡單地吃了一口。
夜色漸漸覆蓋在整片天空,星星在半明半暗的殘月光輝下閃爍着。
牦牛肉裏的骨頭被關越随手一抛,本意是想留給附近的野狗,沒想到精準地砸在了高原鼠兔的洞裏。小小的生靈委屈巴巴地探個腦袋出來,看到罪魁禍首是人類,又一溜煙地鑽了回去。
蘭澤罵他:“你有沒有公德心?”
“我錯了。”
她舉起了拳頭,又對準了他的腰心,威脅道:“以後還敢嗎?”
關越笑笑:“以後你監督我吧。”
“才不要。”她鼻子裏笑着出氣,“以後你要靠自覺了。你曾經發誓守着紮布讓,難道只是守着那些畫?這些地上跑的、天上飛的,都歸你管了。”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想起了在岡仁波齊的垭口之下所發生的事。
他遇到的那位藏族老阿媽所說的話,在腦海中愈發清晰。
那是他們剛從垭口下來的時候,蘭澤在茶館喝茶休息,他出門抽煙,卻在土撥鼠出沒的山坡上遇到了那位傳說中轉了幾百圈岡仁波齊的老阿媽。
他吓跑了老阿媽的土撥鼠,老阿媽說,那是土撥鼠不熟悉他的氣味的緣故。
*
“如果是你身邊的那個姑娘過來,它們就不會跑了。”
老阿媽也笑起來,滿臉都是歲月滄桑的痕跡。縱橫的溝壑從她的額頭爬滿了下巴,只有一雙眼睛依然明亮幹淨。
聊起蘭澤,關越十分驚訝:“您…認識她?”
“早在第一個漢人來到岡仁波齊之前,我就認識她了。”
老阿媽不疾不徐,在土撥鼠的洞邊慢慢地投喂着手中的食物,用淡淡的語氣,同關越介紹道:“她曾經兩次在象泉河中誕生。第一次誕生時,阿裏還存在着一個叫作古格的國家,而她是個凡人,是古格的公主。”
關于蘭澤的密辛,整個工作組中,也只有關越自己知道點皮毛。他和蘭澤從來也沒有就此事深聊過,他對此的大多數認知,都來自于夢境或猜測。
他不敢相信,在岡仁波齊,竟會有一位老者這樣平靜地說出蘭澤的那些秘密。
他頭皮一陣陣發麻,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老阿媽繼續說道:“第二次誕生,她受了十萬人的供養,在一場風暴之中,成為了象泉河的主神。”
那時的關越尚且沒有來到芝達布日寺,做下那場關于古格末世的漫長夢境。他不明白什麽叫“十萬人的供養”,只隐約地察覺到了面前老者的身份。
于普蘭生活,曾轉岡仁波齊數百圈,通曉幾百年前的往事。除了孔雀河神,還會有什麽人擁有這樣的本事?
神山之王岡仁波齊,也是關越的遇神之地。
一只土撥鼠克服了對生人關越的恐懼,鑽出洞來,吃老阿媽手中的餅。老阿媽祥和地揉了揉它,又嘆了口氣:“只可惜,她将她所剩的供養之力,和全部的神通,都移交到了你的身上。象泉河即将失去它的主神,你也即将失去她了。”
關越不解:“您的意思,是蘭澤即将”
“劄達可以失去你,卻不能失去象泉河。”她終于回過了頭,原本和藹的眼神,竟然冷得讓關越怔了怔,“在山上的瑪尼堆,她是不是用你的衣服,為你念了咒?”
“是。”
“不要讓她知曉。拿一件她的衣服,去把你的東西換下來吧。她所念的咒是惡咒,失效後,對她的神通會有損,卻不會讓她喪命。你明白嗎?”
短時間內所獲的巨大的信息量,讓關越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他甚至來不及回答,就手忙腳亂地往蘭澤所在的茶館裏奔跑而去。
萬幸,一切都還來得及。
*
“你幹什麽呢?”
工作組外的草地上,關越久久地看着蘭澤,看得她兩臉都泛上了一抹紅意。她伸手在關越面前揮了揮,才把他的神思給招了回來。
“沒事,就是發了個呆。”
“我不就是讓你照顧一下這些動物麽,至于這麽為難嗎?”
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真讓人生氣,仿佛根本就沒把她的話聽進心裏。蘭澤的一拳最終還是打了出去,沖着他的腰窩就是一下。
其實每次打他都是一樣的結果,他哪哪都硬邦邦的,最終痛的總是她的手。
但來這麽一拳也當出了氣。
氣出完了,她又理所當然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他的手掌暖烘烘的,拇指在她的關節處輕輕揉捏,終于是一點都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裏的舒服。
她挑中的人,怎麽看怎麽滿意。雖然現在還是總惹她生氣,可剩下的時間應該是夠教他的。
兩人牽着小手到溪邊把碗洗了,又拿着鑰匙串和手電筒往山上走去。
關越幾天沒去山上走,心早就迫切得不得了了。看兩人并肩前去的背影,老明本還想跟上去,給他們講講這幾天的工作進度。但被睿子一把拽了回來,并贈與了一個“電燈泡”的頭銜。
關越和蘭澤自然不知道這回事,清清靜靜地牽着手走到了山上。
他一間間房門地打開,一幅幅畫地看過去。雖然那些起甲嚴重的壁畫,因黏合劑的緣故還沒有進入修複進程,但一些基礎的補色工作,開展得也算是有條不紊。宗教區的三間佛殿都轉了個遍,他終于來到由自己負責的紅殿,站在了那一幅《公主慶典圖》前。
不,此時此刻,他應該稱呼它為《公主祭典圖》。
手電筒的光茫照亮了壁畫上公主的衣衫。因保護不及時而産生的色澤變化,讓他夢境裏那條血紅的長袍,已經變成了暗沉的赭色。無論是沒有塗完的保護性塗料,還是最下方那條空白的彩帶。這幅本該完美的畫作,三百年來始終有着莫大的缺憾。
無論來到這裏注視它多少次,都會被它的美麗與缺陷所驚豔。
蘭澤也靜靜地看着,輕輕嘆了一聲。
“整個紮布讓,只有這一幅畫是屬于我的。可也只有它是沒有畫完的。”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透露想要一幅屬于自己的畫的意思了。上一次她就問過他,能不能為她畫一幅屬于她的畫。
對古格來說,畫在牆壁上的,就是最重要的人物和歷史。
她期待一幅屬于自己的畫,無非是不想要後人遺忘她。或許是知道自己即将随歷史而去,蘭澤對于“被記住”的願望也日益加深。
她摳了摳關越的掌心,眼睛望了過來。
雖然她不直說,但暗示的意味明顯。
對視之間,關越笑了笑:“行,我幫你畫。等洪教授那邊的工作完成了,立馬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