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叮——”

身後傳來電梯的響聲,我好似靈魂都要被吓得出竅,飛快跑到家門前,掏出鑰匙去開家裏的門,卻好半天對不上鑰匙孔,我慌到手抖。

電梯門打開,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李阿姨和姜叔叔。我還以為是空的電梯重新打開,感覺呼吸都被扼住。

“這是十五樓?”

一個腦袋探出來,是我有些眼熟的小學生,應該是住在樓上的,比以前長得高了點。

擠壓在心頭的恐懼感被小男孩的疑惑給驅散,我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點點頭。

小男孩自始至終都沒有踏出電梯,也沒敢往右邊的姜深家門口看,他大概也是知道的。孩子還不太懂生與死,但也會聽到大人去講。

他快速退回電梯,又關上門,好像很避諱的樣子。

這個反應是正常的,如果我不是姜深的對門鄰居,大概也會表現出回避的态度。

晚上吃飯,爸媽聊着聊着又說到了姜深的事。吃了一碗就沒胃口打算走的我,又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夾菜,假裝還要吃一會。

這些話聽了個差不多,我總結出兩個信息,一是小區和市裏要嘉獎姜深的見義勇為,二是姜深所在的大學在開學時也要表彰他。

人是不在了,但他的英雄事跡不會被埋沒。

“媽,李阿姨她們要去學校領獎麽。”我夾着一根土豆絲咬嘴裏,問道。

“要去的,聽說還有邀請演講,還有師生慰問。而且小深的東西也得從學校收拾回來。”

“學校不會幫忙整理寄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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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自己去一趟更好。”

我想到先前看到的一群人,“前幾天社區來了人,也是來慰問姜深家的?”

“嗯,大家都是知道這件事的,來表示關懷。”

我本來想說今天坐電梯回家的小插曲,可又覺得是自己一驚一乍,應該就是精神緊張看走眼了。

“媽,爸,要是我也救人犧牲了,你們是不是也會覺得光榮。”

“你不想着好好學給我掙點光,想這出路?這種事挨都別挨邊,見到了就跑,你只要報警就好。”

爸爸還沒發話,媽媽就筷子磕到碗沿上,神色凝重地教育。

我哦了一聲,她看我回應敷衍,又提高了聲調,“聽懂沒有,從容。”

“聽到了,我也不敢,我沒那麽偉大。”又不是誰都像姜深那樣勇猛。

“聽到就好。”

“媽,那學校和社區之類的慰問金有多少?”

“沒打聽,十萬以上吧。”

“人命還挺便宜,那個被姜深救了的姐姐呢?”

“聽說是還在住院,不方便見人。至少是活着的,小深沒白白犧牲。”

如果人沒救過來,又搭上了姜深,這也太悲痛了。

我想了想,又問:“你說,李阿姨和姜叔叔還會不會再生孩子。”

“難講,李阿姨的年紀也沒到生不動。”

提了這個問題後,爸媽居然開始就着這個話題聊,最後感慨生兩個孩子也不錯,秉着一種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的原則,折了一個還有一個。

這頓飯吃完,我撿拾碗筷去洗刷,再打掃廚房。

飯後一家三口癱在沙發上,看電視、刷手機各幹各的。過了七八天了,我終于有勇氣打開姜深的社交圈還有我與他的對話框。

我倆最後一條信息竟然是在五月份,快兩個月了。聊的內容是他問我暑假的安排,什麽時候回家,我說學校什麽時候放假,我就什麽時候回。

姜深在學校有幾項活動要參與,大概要在八月才能回來。

他參與的活動項目都是高大上的,我不愛聽,也聽不懂,所以他并不會說自己領域的專業名詞,也不顯擺,倒是會偶爾問我生活中的趣事,向下兼容的很徹底。

聊天記錄往上翻,我倆并不是經常聊的類型,現在也沒得聊了。

我盯着屏幕,突然湧起一股奇妙的念頭,想要給他發信息。

[姜深]

回過神時,我已經發送了他的名字過去。當然,我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他的頭像是一只圓滾滾的卡通青蛙,好像從高三開始就沒有換過。我的頭像可能會随着心情來換,我前幾天就把頭像換成了一個背景灰,什麽圖案都沒有。

高三的時候我是什麽頭像?好像是葫蘆娃裏面的蛇精?

當時和朋友一起約定換的葫蘆娃動畫頭像,好幾個人都選了。

思緒飄到哪算哪,我不斷地往前翻,像是在浏覽姜深短暫的人生。

他的手機應該是還在學校宿舍吧,開學的時候,李阿姨她們就會拿回來。

我和姜深有沒有合照?學校不是一個班級的,所以是不存在畢業照。但我記得,小學、初中、高中,我倆好像都有拍。

“媽,你以前是不是給我和姜深在學校拍過照片?”

“哦,學校搞活動的時候有拍。”

“照片都洗出來了對吧。”

“有相冊,你去卧室書架最下面第一個櫃子找找。”

我找到了相冊,正好客廳的門被打開,晚自習回來的梁晟晟喘着氣,指着走道說,“我跟你們說,廊道的聲控燈壞了!”

爸爸起身去門口查看聲控燈,我捧着相冊也過去瞧,說是接觸不良,也有可能是燈泡用久了。

錄了一段幾秒的視頻發到業主群裏,讓物業明天派人來維修,爸爸招呼梁晟晟進屋,又把門關上。

我有點疑神疑鬼,又透過貓眼往外看。對門顯得有點模糊,好像貓眼糊了一層透明薄膜。

說不上來的不舒适感,我反鎖了門回到客廳。

梁晟晟把挎包放在茶幾上,他講道:“我從小區裏進來,跳廣場舞的阿姨們還在聊深哥的事。”

這已經是全小區茶餘飯後的談資了,畢竟也沒過多久,大概這個暑假過去,這件事帶來的影響才會慢慢淡去。

我:“弟,她們有說什麽嗎?”

“就是說好可惜,不過也有說橫死,風水不好的。想找道士和尚化解之類的,講什麽的都有,聽不完全。”

“小孩子聽這些做什麽,快去洗個澡,複習一下功課,馬上就期末考了。”

“媽,你說深哥會不會回來看看大家?”

面對梁晟晟這有點傻氣的樣子,媽媽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也沒理睬,翻開相冊就從小時候找起。

這些照片都是爸爸整理的,他按照日期從前往後排序,大部分照片下方寫了時間地點事件,這樣觀看的感官非常好。

這一打開相冊,一家人都湊腦袋過來看,開始了憶當年。

前面幾年的都沒有梁晟晟,但是有好幾張姜深。我和他一塊躺在沙發上,還有在地上爬的,以及家長交換抱的,像是兩個大號玩具。

從幼兒時期到高中畢業都有,數一數竟是有三十多張。

原來在初一之前,我和姜深的關系并不差,還有活動時牽手的照片。

疏遠是從中學開始的,幼兒園到小學時,我們也有過還不錯的幾年。但這些早就被我抛在腦後,直到看見這些舊照片,才重新回憶起來。

爸爸提議道:“這些照片再搞一份,送去給小深家,你們覺得呢。”

我想到在網上看到的一些靈異說法,也犯傻地問,“你說人不在了,這些照片還有手機上的好友,都要删除嗎。留着照片會不會被找?”

這回媽媽倒沒有馬上反駁,而是講,“有些人是挺避諱這個,會把去世的人删掉。”

“也沒那麽邪乎,我以前的同事也有走得早的,不也沒删好友,還有活動照。”爸爸并不相信怪力亂神,拍拍我和弟弟的t肩頭。

“姐,你該不會是怕深哥半夜找你吧?”

“……”我是挺怕的,就算我現在承認了暗戀他。

“我是求之不得,要是深哥來托夢,他能告訴我考試怎麽考,給我押題就好了!你們說,我現在拜一拜深哥行嗎?”

粗神經的梁晟晟全然沒有對死者的恐懼,甚至帶了點期待,然後遭到了媽媽的白眼和教育,讓他千萬別在李阿姨、姜叔叔面前這樣沒腦子。

爸爸又開始問梁晟晟期末複習的事情,我就拿過相冊自己琢磨。

姜深真是從小到大都好看,沒有歪過,就是門牙掉了的時候,也是可愛的。

X年X月,三年級運動會,學校噴泉。這張照片是運動會時我捧着姜深的臉,他剛好掉了一顆牙,我在給他看。

“爸,這張照片是你拍的,還是媽拍的?”

“這張我有印象,是我拍的,當時小深來給你跑步加油摔一跤,你跑完終點後又跑回來看他嘴巴,哈哈哈,爸爸覺得很有趣,就抓拍了下來。”

“這樣啊。”

手指摩挲過照片裏的小男孩,他并沒有哭,臉盤子朝着天,嘴巴大張對着我,而我在很認真地給他看牙。

媽媽感慨地說,小學時我和姜深的關系真的不錯,就是越大越疏遠了。

大概是初中有了男女性別意識,青春期的到來總讓人無法預料。又或者,我早早就對他有了好感,開始了自己的別扭。

媽媽又說:“男孩和女孩還是不一樣,你弟和小深的關系還是不錯,到了初中反而更好了。”

梁晟晟:“還不是姐的成績一般般,她又輔導不好我的功課,我不會的還能拍照片直接問深哥。”

我故意刺他,“那你現在怎麽辦,把作業燒給他。”

這句話一說出來,全家都靜默了幾秒,我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于是馬上換了話題。

“爸,我明天拿相冊去掃描打印,然後給李阿姨。”

“你做主,給你轉洗相片的錢。”

“好,那我睡了。”

将整本相冊帶回自己房間,手機收到轉賬,我收了後就躺上床,睜眼看着天花板,根本睡不着。

我又想到了門前閃過影子的事,窗簾遮蔽了外面的夜色,我進入一種胡思亂想的階段。

我應該關上燈,試着閉眼睡覺,不然我會一直睡不着在這瞎想。

為了能早點睡,我用遙控器關了燈。整個空間黑下來,我像被捆在床上那樣平躺着,呼吸聲變得明顯。

這些天入睡,我都要精神地睜眼許久,然後帶着一些惶恐面對漆黑的室內。

我會想象床邊有人走來,或者黑暗中什麽東西會随便動,發出讓人聽不清的聲響。

我知道這是自己吓自己,如果真的有鬼魂,又是姜深,我應該不會那麽害怕吧?

我或許還沒從姜深的死亡中走出來,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狀态,我恐怕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沒事的,時間會帶走一切,姜深的家人會走出來,我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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